思我鈞天奏/第 3 章 籬下

軒轅辰绾又道:“白芷,拿補神丹來。”

名為白芷的女官忙将盛放補神丹的玉瓶呈上。

軒轅辰绾将補神丹催化入孔嫀口中,道:“外傷易治,內傷卻難療。你就先以本體蓄元,在此安心休養,待傷勢盡好,再化形為人吧。”又輕撫了撫孔嫀的腦袋,嘆了口氣:“随着十萬年天道大劫将至,父皇怕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孔嫀的身體輕顫,合上雙眼,不讓裏面的情緒洩露。

韶影忙道:“天女,這話可萬萬別再宣之于口,陛下若知道了……”

軒轅辰绾點頭,站起身:“我知道,不過是見這孔嫀可憐,有感而發罷了。”安頓了孔嫀,軒轅辰绾等人便進屋去了。

孔嫀本想挪動身子,卧到殿外相思樹下的碧茵中,卻發現連這點力氣也沒有。

安心休養?

孔嫀自嘲地想,父親能否醒來猶未可知,族人也死的死、散的散,她如今身如飄萍,無根可依,不過是寄人籬下,且是戴着禦奴鏈寄于仇人之女的籬下。如何安心?

這偌大天界,已無她的容身之地。

人界?那裏靈氣稀薄,并不利于修煉。

魔界?據說當初整個魔界被天界封印入虛空縫隙,數萬年來蟄伏在某個幽暗詭谲之處伺機而動,孔嫀僅是想想就打了個寒戰。

妖界?想到這個詞,孔嫀眼神一黯。天上天衆人聲稱,鲲鵬族去了妖界,這也正是孔雀族遭此劫難的因由。想起真華殿中,鸾淺碧父女一口咬定自己與墨隐瀾有情,孔嫀有些迷茫。對她而言,父親與隐瀾哥哥皆是最重要的,一個是血脈至親,一個是她最依賴的哥哥。

據墨隐瀾說,她尚是一枚孔雀蛋時,就特別喜歡他,他自然也對她另眼相看了。因此,她從小就與墨隐瀾格外親近,若不談親緣血脈,只論情分,她對墨隐瀾比對她的族人還要多。

此前她乍聞鲲鵬全族離去,不敢置信之外,還有被離棄的難受。

只是,因鲲鵬一族的離去,孔雀族遭受池魚之殃,哪怕有一日能得相見,自己又該以何态度面對墨隐瀾。

孔嫀垂下雙目,許是因為困極、累極,竟就這般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初初睜開眼,孔嫀就發現身邊有一名黃衣仙娥。

那仙娥道:“小孔雀,你可真能睡,睡了三天三夜。”

孔嫀有些發愣。

那仙娥又道:“我叫含薇,是天女派來照顧你的人,你有什麽要求皆可告訴我。不過我不是只負責你,我還要照顧九座蘭臺,你若有事不見我,可以往西邊最近的九座蘭臺找我。”

孔嫀揚了揚尾巴,發現自己能動了,心情略好些。但她想起自己需要隐藏靈智尚存的事,也就沒有答話。

那含薇翹着嘴角:“天女每天都過問你呢,還令我每日喂你一顆補神丹,你可要記得天女的恩德。”

孔嫀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

含薇看向孔嫀身上缺損羽毛的幾處:“真是可惜,若是羽毛完好,不知有多漂亮。”

孔嫀低下頭,沒有再做聲。

含薇以為這白孔雀自卑了,自覺失言,也就不再開口,又瞧了孔嫀一陣,便去做其他事了。

這蘭臯月榭的靈氣充沛,對修行極為有利。孔嫀已打定主意,扮演好一只靈智初開的靈禽,不沾惹任何麻煩,待傷勢痊愈,就悄悄離開此處。至于到底去往何方,只有先出了天上天再考慮。

于是孔嫀每日只專心療治內傷,間或在庭院裏挑挑揀揀,找些花朵和靈果吃。奈何這軒轅辰绾總是愛叫住她,無論是觀賞歌舞、戲目,還是看書作賦,都要她陪在一旁。

衆人見軒轅辰绾這樣喜歡孔嫀,便也對她縱容有加,任她四處走動,并不約束。

如此一晃就是大半個月。

這日,軒轅辰绾大清早就出門了,僅帶了韶影和白芷二人。

天女和大女官都不在,就有好些仙婢聚在中庭玩耍。

過了晌午,含薇做完手頭的事,也來到中庭,朝孔嫀喚道:“小孔雀,過來玩。”

她這些日子聽說了這白孔雀原是孔雀族王女,本已修得大仙之身,如今神魂受創,變得有些癡傻,成日心心念念的除了吃,仍舊是吃,的确與那些普通靈禽無異,心裏就多了幾分憐惜。

孔嫀就慢吞吞踱步過去,也跟着趴在中庭曬太陽。

沒過多久,外出的韶影突然出現在大門口,朝庭中仙婢們道:“天女回來了,一個兩個的別在花園裏懶杵着,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又朝含薇道:“帶這只孔雀離遠點。”

含薇一聽,便知天女定是情緒不佳,忙帶着孔嫀退到就近的一座蘭臺上。

不多時,軒轅辰绾與白芷果然現身。與清早出門前的欣悅不同,軒轅辰绾此刻秀眉緊鎖,神情帶着失落。

孔嫀遠遠看着,不明白這位天之驕女何以露出這樣的表情。

軒轅辰绾獨自行至院中相思樹下,站着一動不動,任淅瀝如雨的落花飄灑了一身,過了良久,似乎以指力在樹幹上寫了什麽,才提步進殿去了。

孔嫀和含薇身邊漸漸聚了幾個小仙娥,其中一個小聲道:“天女今早一定又去紫上闕找帝尊了。”

見有人起了頭,另一名仙娥于是接道:“是啊,天女情系帝尊,天界人盡皆知。除了帝尊,誰還能讓天女這般挂心。”

“可是歷任少帝皆只得三千來年的壽命,對天界中人來說,實是太短暫了,天女這又是何苦。”

“這位玹琏帝尊甚少出紫上闕,你們是沒見過他,我随天女去紫上闕時倒見過一次,那般的絕世容光,也難怪天女癡心一片。”

衆人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争執起來:“可帝尊再好,再令人仰慕,壽元卻委實太短。大道茫茫,若天女執意與帝尊結為道侶,将來漫長的歲月,要如何度過呢。”

還是方才那個稱見過少帝的仙娥道:“唉,你懂什麽,若能得帝尊眷顧,哪怕只有一天也讓人心甘情願!”

此言一出,衆人齊齊沉默。那仙娥也自知失言,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其他人:“我瞎謅的,大家都散了快去做事吧。”

衆人也就依言散去。

只有與那仙娥交好的一人留下道:“你下次說話小心點,若天女知道你有這份心思,定會将你趕走。”

那仙娥連忙點頭。

含薇帶着孔嫀飛到另一座蘭臺上,一人一雀在花間散了會兒步,含薇突然攬住孔嫀,帶着她往湖水中看:“小孔雀,你瞧,你的羽毛長起來好多了。”

孔嫀也就看了一眼,身體缺失羽毛的幾處都已長出白色絨毛,看起來的确不似之前狼狽了。

“是啊,這只白孔雀的羽毛漸漸長齊整了,甚好。”

一個聲音陡然在身後響起,孔嫀回過頭,只見韶影帶着兩名仙娥緩步而來。

含薇趕緊打招呼:“韶影姐。”

韶影朝含薇點點頭。

這整個蘭臯月榭裏,唯獨韶影始終對自己報着不加掩飾的敵意。孔嫀不認為她會來關心自己,果然,下一句就聽韶影道:“天女心情不高,你們将這白孔雀裝點裝點,作為坐騎獻給天女,且看能否令天女開心些。”

那兩名仙娥立刻上前在孔嫀身上擺弄。

含薇聽了撫掌欣喜道:“對呀,這麽漂亮的鳥兒才配作咱們天女的坐騎!”

原來韶影為讨軒轅辰绾歡心,要讓自己成為軒轅辰绾的坐騎。孔嫀感到一陣屈辱和憤怒,立刻就想掙紮,可當她看向韶影時,對方含着探究和戒備的眼神令她立刻就冷靜下來。

韶影緊緊盯着孔嫀,如果是一只靈智低下的靈禽,成為天女坐騎必然不會抗拒,可若是以孔雀族王女的驕傲,孔嫀怎會甘心淪為他人坐騎。孔嫀是否僞裝失去神智,此時便是極好的分辨機會。

孔嫀這時才知韶影的敵意從何而來,不愧為軒轅辰绾身邊最忠誠得力的女官,原來是一直未放下戒心,才抱有敵意。時至如今,孔嫀已非之前的不谙世事,她知道必須先忍下這一碴。尤其自己還戴着禦奴鏈,韶影随時可以要她性命。

孔嫀于是左顧右盼,努力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任人在自己身上擺弄。

那兩名仙娥先在孔嫀脖間套了一條三角網狀明珠鏈,剛好将禦奴鏈遮住,又将一方邊緣飾以璎珞流蘇的銀緞薄墊鋪到孔嫀背上,最後在孔嫀兩條腿上套上兩個小金環。

韶影審視一番,點頭道:“還不錯。随我去見天女吧。”

孔嫀無精打采跟在韶影身後,慶幸自己顯現的是本體,否則一定無法掩藏好情緒。

軒轅辰绾正在後殿庭院裏撫筝,曲聲低回悱恻,似有難言的傷痛與祈望。

待辰绾一曲撫罷,韶影方輕喚:“天女。”

軒轅辰绾目光仍留在弦柱上:“何事?”

韶影道:“禀天女,經過奴婢觀察,孔嫀的确已神智不全。”

軒轅辰绾轉頭看了一眼,奇道:“怎的将孔嫀打扮成這樣?”

韶影笑道:“早在好些年前,天女不是就相中這只孔雀為坐騎了嗎?”

軒轅辰绾聞言亦笑了:“果然還是你最懂我,但那時見孔嫀尚是孔雀族王女,定不會願作卑微坐騎,我也就沒有提及,不想還是叫你知道了我的心思。

韶影道:“奴婢侍奉天女這許多年,自是了解天女,況且孔嫀能成為天女的坐騎,乃是她的幸運。”

軒轅辰绾點頭:“你有心了。後天是笙光仙子辦奇石會,我便乘這孔嫀前去參加吧。”

韶影道:“好。天女本就是天界第一美人,待換上織女坊新制的夜瓊衣,又有白孔雀的華羽相襯,定然又是羨煞群芳了。”

軒轅辰绾聞言,倒是若有所思看了孔嫀一眼:“真要說起來,這孔雀族無論男女皆是極為貌美,這孔嫀化形之後,才是天界第一美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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