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之淮(師徒)/第 66 章 所謂安生〔補完〕

“哇——哇哇——”孩子順利出生,哭聲嘹亮。

竹屋消失不在,茗淮躺在團團黑氣上,下半身污血滿布,力氣耗盡,昏迷不醒。

兮穹狼狽的跪在她身旁,沾滿污血的手抱着臍帶仍與母體相連的嬰孩,眼閉了又睜,滿是黯然。

還是失敗了。

分娩過程不過半個時辰、并不漫長,茗淮的痛叫除開最初的幾聲,後面均是有氣無力的呻吟。而這樣的情況在兮穹眼中卻并不是好現象。

本該被淨化的黑氣重新染上陰沉的黑色,兮穹空出右手,手起仙力落,臍帶被斬斷,左手仙力護着母子免被陰氣所傷,而右手,任由其流竄出烏黑的氣團,接連不斷的竄入黑氣,與其融為一體。

“哇哇——哇——”一直嘤嘤不斷的嬰孩哭聲再次嘹亮起來,兮穹強打起精神,看着茗淮身下的黑氣竄了幾股入他們孩子的體內也不阻止。

既是失敗,他便無力阻止。

為一大一小處理幹淨身子,他将小的放進母親懷中,小心抱起,頭也不回的離開。

身後,開于石縫中的顏曉花瞬間盡數枯萎。

這裏,再也不需要鮮豔的生命;這裏,他再也不想也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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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四月,明日便是清明,各家各戶都在為盛大的祭祀活動而忙碌,不過半月,縣令公子的奇事便無人問津。

今日寒食,已是中午,将其看得與清明同樣重要的蜀地人将早已備好的冷食放上了桌,紛紛放下手中活計,每家每戶均敞着門,聞着從酒館酒窖內特意飄散出的春酒香,吃得閑适而香甜。

所謂“聞春酒,吃冷食,祖宗安”,這蜀陽的春酒啊,從來都是用來聞的,而不是喝的。每年寒食清明之際,蜀陽城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都異常遵守這流傳了幾百年的特別習俗。

集市盡頭,有一戶人卻是另外。

對面醫館裏,飯桌旁陸大夫吃飯不專心的小乖孫兒歪着腦袋看着窗外那緊閉的大門,語帶天真:“爺爺,對面的姐姐是不是很怕被春酒困覺啊,所以哥哥才閉着門保護姐姐和她的小寶寶。天明就很怕的,每年都得聞上一整天……”說着,便頗應景的打了個哈欠。

陸大夫握着湯勺的手一抖,寒食粥撒了幾滴在碗邊。他将湯勺一擱,吊着的眉毛抖了抖,擡手彈上小孫子的腦門,古板而愛憐的教育道:“小小年紀,不懂就別亂說,我的乖孫兒哦,污蔑百年習俗可是大罪過。”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祖上安寧安寧哦。

春酒是酒,對于小孩子來說聞一聞也能醉,孩子不懂什麽是醉,就當它是能困覺的神奇東西,不排斥卻也不喜歡。他個小孩子不喜歡,就天真的當其他人也同樣不喜歡,覺着這春酒是能使人得困病的、要盡量躲着的,只有嚴肅的爺爺啊、隔壁賣肉大娘啊這些兇兇的大人才會喜歡的怪東西。

小孫兒知道爺爺一生氣就容易打他手板子,特別是在沒有娘親在場撐腰的現在,于是乖乖不說話,小嘴一嘟,抱過飯碗,自己吃起粥來。

滿意了的陸大夫将視線從孫子身上移開,望向窗外的老眼因為孫子方才天真的話語帶上探究,頗為深沉的探究。

小乖孫兒有一點提醒他了,對面那半月前搬來的一家三口着實有些奇怪,平日閉門倒可說是與鄰裏不熟絡,今日這重要的寒食,還不敞一敞大門,就着實是不正常了。這周圍每家每戶都遵這習俗,要說那家人不知道,呵呵,只能是假做不知了吧。

再說那尚不足月的嬰孩,每日都聽見其餓了渴了或尿急了時對面傳出的嘹亮哭聲,光聽哭聲、想是該為極其健康的孩子啊,可他作為大夫,某次的無意卻讓他發現了異樣。大約五日前,他出診為某個勾欄女子看病後,搖頭嘆息着“得花柳只得等死喲”回來,在他家醫館門口卻看見一正抱着襁褓中嬰孩坐地等他的青衣女子。是的,陸大夫很肯定,他不是自作多情,這青衣女子是在等他,等他看她襁褓中的孩子。

當時,他一行至她面前,還未等他開口詢問,那女子便立馬起了身,焦急的将懷中的孩子往他跟前一伸,嘴裏只道着“大夫,你看看寶寶,你看看我只會哭四肢都不會動的寶寶”。這話一出,身為大夫的職業敏感剛讓他掃了嬰孩全身一遍,還未細細琢磨出什麽,周遭就一陣大風突起,他将捂了稍傾的手從眼前拿開,身着便多了一紅衣的年輕公子,環了那對母子看着他,眼神清冷且疏離。

“抱歉,妻兒有擾陸大夫了。”清冷的男聲落在耳邊,陸大夫老邁的神經反應過來時,只來得及看見那對門關上前露出的紅色衣角。而這之後啊,因着特屬于醫者的好奇,他時常想到那對門人家的孩子,以他幾十年的行醫經驗,猜想着那嬰孩到底是得了怎樣的、怕是華佗都未遇過的怪病症?

而陸大夫思緒中的主角,此時正于自家緊閉的大門內,圍坐于熱氣騰騰的飯桌前,反其道而行的吃着安靜異常的午飯。

兮穹捏着紅色的袖腕擦去身邊小妻子嘴角殘留的飯粒,抱過她懷裏不食凡食僅以仙力喂食的嬰孩,起身進內室,置于床榻讓其繼續安睡。

“師父,小包子到底怎麽了?”

兮穹走出內室,整個午飯時間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茗淮每日必問的這一句。

“吃飽了嗎?”

茗淮不答,依舊只道:“小包子怎麽了?”

一張帶着稚嫩的秀麗臉蛋固執且充滿急色,水潤的眼睛裏是如初的純潔懵懂又怎麽樣?兮穹自嘲的嘆口氣,他的小徒弟不該承受這些的。

不是後悔,不是傷懷,他只是有些無力了,對于從未涉及過的領域的無力。

兮穹走過去,坐下,伸手,指腹細細描着他徒兒的眉。

“師…”

“小包子逆命而生,有凡人的三魂七魄……但是,不全。”

兮穹說出,他本也沒想着隐瞞,只是想找個最合适的機會告知,卻注定了,不論是母親還是孩子,都等不住。

“不全?什麽叫不全!”茗淮偏頭,躲開他撫眉的手,猛的站了起來。

她不太懂什麽逆命,什麽凡人的魂魄,只知道從她身體裏割舍出的血肉,不應該不全,也不能不全!她的生命因為有師父而毫無憂愁,最大的憂愁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她的孩子,怎麽能小小年紀就不能動了?怎麽能不知道走爬跑跳的滋味呢!

兮穹暗眼,握上茗淮的雙手,将其拉入懷中。他抱緊她,溫聲細語:“師父會給我們的孩子和你一樣無憂的生命,相信我。”所以,不要擔心不要害怕,師父不會再給自己無力的機會。

“是嗎?可是淮兒什麽都不會……”因為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茗淮逐漸認知,她的不努力學習仙法,她的不用在正道上的小聰明,她的被保護的太好,讓她幫不了她最依賴最愛的師父。

“淮兒什麽都不需要會,只要呆在師父身邊就好,”只要不懼去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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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師徒在煽情,倒是不管我們這兒是怎樣的劍拔弩張。”莫生扣了鏡世書,言語輕嘲,一雙清亮的眸子卻是興味的盯着始終鳳眼上挑的好友。

他是想通了,他這好友既然攤上了碧穹宮那群人,始終都是爛攤子,想怎樣都好。

半月上揚嘴角,手于鏡世書上一撫,收了他的寶貝。

“你就不問問,為何我早能查出我那小友的行蹤,卻待天帝發現兮穹還活着才有所動靜?”鏡世書是寶貝,但也沒那麽寶貝。

“是啊,月伯告知仙尊師徒兇多吉少時,那天帝噩夢連連時,還有前些日子你在朝堂上明顯與天帝作對,怎就一個要為你那小友和其師伸仇恨冤樣!”莫生笑,順着他。

“呵呵,”半月曲起右手食指,其上,一團血紅若明若暗,“茗淮所食茶點上有我的牽心咒。”

“……”你這是蓄謀已久啊。

“對了,莫生怎就如此支持我,和我站在同一陣線了?”看一眼無語的莫生,半月心情尚愉悅,明知故問。

“這叫‘看似自暴自棄,實則不過順其自然’,你願意攤這個爛攤子,總比和那陰晴不定的天帝一路的好。”莫生很早就不喜蒼孤的謀略處事方式,好在他所司職位與蒼孤的直接接觸并不多。

“仙君,老身記得我提醒過多次,小心隔牆有耳。”端茶進來的月伯将茶盤放下,反身關上門,擋住門外陽光,神色肅然。

“是莫生大意了。”短暫的好氛圍被打破。是啊,莫生謙恭拱手,等着他們的還有一場惡仗要打。

施下結界,半月亦收了笑:“情況如何?”他要知道月伯打聽到的有多少。

“天帝這些日子已數次密诏蒙峰将軍入殿,應該是在商量下界時日。至于那燕娘,昨日還被天帝寶貝在自己內殿裏調養,今日便被秘密送出了天簾殿,不知弄哪去了。老身一得知,便急急來通知仙君和少主子了。”

半月笑着點頭:“看來那燕娘總算是把蒼孤給惹毛了。”

莫生拍拍半月肩膀:“半月啊半月,你居然還笑得出來,那燕妃出事,可就是天帝遷怒衆仙神的時候了。雖說我們要攤這爛攤子,但也別盡惹一身騷。”

莫生話音剛落,一向不多話的月伯卻突然開了口:“你是真心想幫茗淮仙子,還是為舊事耿耿于懷?”

暫時放開主仆身份,月伯唯一一次的嚴厲沉重,帶着擔憂與責任,他不希望他的少主子走錯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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