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鬼水怪談(出書版)/第 13 章 (1)

魏家墳路口這棟樓,最後一位主家是廟會的會首,咱得先說說,廟會會首是做什麽的,有道是“趕集上會做買賣”,趕大集趕廟會,全都是一回是,舊社會有大批跑江湖謀生的人,別看這幫人哪也不挨哪,各有各的營生,但在社會中自成一體,能把這些人聚集到一處的是會首,會首必須是黑白兩道都能吃得開,他看哪裏開廟會有塊空地,先掏錢包下來,請人紮好一排排的席棚,然後把那些江湖上賣藝擺攤兒的人全聚來,什麽賣膏藥的、算卦的、拿大頂的、耍狗熊的、賣把式的、賣針頭線腦兒的、說評書的、說相聲的、唱大鼓的、拉洋片的、練雜技的、總之跑江湖的這些人,全到會首包下的場子裏做買賣,等到做完買賣,每人都得給會首一些錢,會首賺的是這份錢,為了能把廟會辦熱鬧了,會首一般還要請高跷隊和戲班子,住在這棟樓裏的會首,自己也帶高跷隊,那些高跷行頭裝束之類的物事,平時都存放到他家裏。

郭師傅他們三個人,看了看屋中擺設,也不過是桌椅鏡子床鋪大撣瓶,和普通的人家沒什麽兩樣,只不過所有的東西上都蒙着層灰,屋子裏還有發大水那年淹過的痕跡,看不見有人,充斥着無法形容的詭異氣息。

李大愣覺得頭皮子一陣陣發麻,只好在口中哼哼幾句荒腔走板的戲文給自己壯膽:“黑臉的好漢屬李逵,三國倒有個毛張飛,手提鋼鞭黑敬德,包文正坐殿讓過誰?”這兩句唱詞兒,全是演武鎮宅的典故,民間俗傳,在兇宅唱武戲,可以驅除妖邪,您別說,唱這兩句還真是壯膽,所以郭師傅也沒攔他,他接着哼唱:“白臉的好漢屬羅成,景陽岡打虎是武松,南扈報號高君寶,長坂坡下趙子龍。紅臉的好漢屬雲長,殺人放火是孟良,手持大刀王君可,趙匡胤千裏送京娘。青臉的好漢叫朱溫,山西坐殿程咬金,河南霸府單雄信,手提大刀蓋蘇文……”

哥兒仨一步步踏着厚實的樓梯木板,往上走到二樓,就看這層樓有好幾口大木箱,牆邊豎滿了高跷鑼鼓,木箱子裏裝的都是行頭,此外有不少道具,其中有個臉上帶黑毛的熊頭,是踩高跷扮相裏的黑熊精,之前他們從破窗往屋裏看,瞧見那張挺吓人的怪臉,有可能就是這個東西,哥兒仨緊張了半天,等看清是踩高跷裝扮的行頭,各自長出了一口氣。

以往廟會或攆會裏表演的高跷,不僅是站在木制的兩根跷棍上行走,要邊行走邊表演各種動作,并且裝扮成跑旱船、倒騎驢、傻媽媽、傻兒子,以及民間傳說裏的各路神仙鬼怪,高跷隊的廟會會首家中有這些東西,也不奇怪,李大愣啐了一口,罵着要去砸那些神頭鬼臉的行頭:“操他八輩兒祖宗,差點讓這玩意兒吓掉了魂,萬一傳揚出去,真能砸了咱哥兒仨的字號。”

郭師傅說:“兄弟別耍老娘們兒脾氣,誰都保不齊有看走眼的時候。”說罷當先到各處查看,可樓上樓下,包括閣樓在內,犄角旮旯都找遍了,竈冷人清,連只老鼠也見不到,僅有一些偷都沒人偷的東西,看這樓裏确實有兩年沒住過人,只剩地下室沒看,三個人心想來都來了,也不差這幾步,商量着先下去瞧瞧再說,他們揭開樓梯下的蓋板,有段木板臺階,從下去發現裏邊很深,冷森森侵人毛骨,四壁用條形青磚砌成,這些青磚表面細膩光潤,帶着老墳裏的陰氣,一看就是古墓裏的墓磚,想不到下邊真有座老墳。

當年掏地下室,在樓底下挖出一座老墳,沒人知道挖出過什麽東西,但是青磚砌成的墳坑還在,墳磚很堅固,所以也沒大動,抹上白灰面,直接當成了存放東西的地下室。

從李善人公園到魏家瓦房路口,在會看風水的人眼中有個形勢,稱為金尾蜈蚣形,李善人公園的荷花池是尾,魏家瓦房路口是頭,如果說這兩個地方,存在有明清兩朝甚至年代更久的古墓,那是半點也不奇怪,可如今只剩個墳窟窿,去年發大水淹了半個多月,牆皮上的白灰面脫落,四壁墳磚皆已松動。

郭師傅心中思量此事,順手摳下一塊磚,拿到眼前看了看。

李大愣問道:“哥哥你拿塊磚頭是想唱哪出?”

郭師傅說:“我看這是金磚,沒聽過陷魂陣磚打劉金錠嗎?”

李大愣說:“還真沒聽過這出,有講兒?”

郭師傅說:“當然有講兒,北宋年間有個女将叫劉金錠,曾遇異人授以異術,憑着胯下馬掌中刀和五行道術,百萬軍中取上将首級如同探囊取物,在兩軍陣前向來沒有敵手,直到敵營請來高人擺下陷魂陣,用三塊金磚打死劉金錠,此女死後屍身百日不腐,也是她有道行,可見不管會什麽邪法妖術的人,都怕挨磚頭,即便不是金磚,這一板磚兒掄到誰腦袋上,誰也是受不了。”

李大愣一聽,也在牆上摳下塊墳磚揣到懷裏,要是在樓裏見到有人,二話不說,先拿這塊墳磚招呼過去。

郭師傅這麽說,是給李大愣壯壯膽子,他摳下牆上的古磚,其實是打算看明白到底是不是老墳裏的磚,要說天津衛這地方确實有古墓,五六百年的都不算古,年代更久的也有,別看明朝才建衛造城,實際上北宋年間已是河運樞紐,地名中有子牙河、陳塘莊,都是來自武王伐纣時的典故,歷史可以追溯到好幾千年以前,另外天津衛城根底下有很多舊窯廠,是古代燒磚造城的所在,地名大多帶個窯字,比如吳家窯南頭窯之類,全帶個磚窯的窯字,凡是這樣的地方,地勢普遍比較高,因為下面全是窯磚,當初燒壞了用不了的殘磚,一層層堆起來,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久而久之逐漸變成了地面,比別的地方高出一大塊,所以每次發大水都淹不到這些地方,據說風水都不錯,因為下面全是窯磚,沒有墳頭,住着幹淨,住在那的居民中還有幾位世代燒窯磚的匠人,祖傳的手藝,郭師傅認識幾個這樣的人,常聽他們說磚頭,年代不同,磚窯裏燒出的窯磚也各有不同,他聽的見的多了,稱得上略通此道,看地下室裏的青磚真是墳磚,而且是古墳中的老磚,陰刻着魚龍紋,絕不是近代之物。

由于年代久遠,地面變動很大,修路架橋蓋房,以及原本的河流改道,使風水形勢發生變化,所以張半仙也看不出以前的風水形勢了,只知道大概是在路口一帶,此時找到幾百年前的老墳,看墳磚用的規格也不同一般,肯定是一座占據形勢的墳穴,因此可以确定,魏家瓦房路口的金頭蜈蚣穴,十有八九是指這座老墳。

墳洞裏頭空氣不暢,讓人喘不過氣來,手中那盞水月燈忽明忽暗,看此處四壁空空,什麽都沒有,空墳一座。

郭師傅心說:“魏家瓦房根本沒有連化青的蹤影,看來陳塘莊土地廟那個夢是不可盡信,這次可是撲空了,大下雨天鑽了趟墳窟窿,受累吃苦不說,還白耽誤功夫,這叫什麽事兒呢?”

您說怎麽這麽寸,三個人不得結果,剛要轉身出去,突然聽墳洞上邊傳來一陣響動,是有人踩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郭師傅心中一動:“樓裏一直沒人住,墳也是空的,外邊又下這麽大的雨,有誰會進來?”

正詫異間,只見從臺階上骨碌碌滾下一個東西,墳穴中燈光太暗,那東西滾到腳邊了還沒看清是什麽,郭師傅按下燈來一照,不有自主地退了半步,那是血淋淋一顆人頭,滿頭滿臉的血,兀自睜着兩只眼,仰面朝天瞪着他們仨人,眼珠子動來動去,呲牙咧嘴也不知是想咬人,還是有什麽話想說。

哥兒仨吃了一驚,大着膽子舉燈往前照,瞧清楚了,一顆大肉腦袋,剛從腔子上砍下來,順着樓梯滾到了墳穴中,人頭臉上扭曲了兩下,轉眼就不動了。

他們心知一定有人在樓裏行兇,立刻伸手拽出檀木斧子,縱身蹿上樓梯,到得廳堂之中,一看地上躺着個沒頭的屍身,旁邊坐着個人,臉如死灰一般,另有一個女人,直如一縷黑煙,嗖地一下閃進了燈燭照不到的死角,丁卯眼明手快,追過去卻什麽也沒有,見了鬼似的。

三個人轉過頭,再看坐在地上那位,不是旁人,是在三岔河口撈出個死孩子的水賊魚四兒,心裏都納悶兒,這個臭賊怎麽跑魏家墳來了?掉了腦袋那個人是誰?

郭爺說:“魚四兒,你下絕戶網倒也罷了,今天居然敢行兇害命,這場官司可夠你打的。”

丁卯說:“好個下絕戶網的臭賊,海河裏每年淹死那麽多人,怎麽不讓你淹死,我天天等着撈你。”

李大愣也認識魚四兒,罵道:“你個墳頭插冰棍,缺德冒涼氣的玩意兒,到這偷什麽來了?”

魚四兒正吓得魂不附體,一看是這三位,哭喪着臉求饒:“三位爺,三位爺,你們全是我親大爺還不行嗎,再借我倆膽我也不敢殺人啊,你瞧我都尿了褲了……”

郭師傅心知魚四兒絕沒有殺人的膽子,先問個清楚再說,問他為什麽到魏家墳,掉了頭的死人是誰,又是誰下的手,郭師傅邊問邊吓唬魚四兒,不說實話就讓丁卯用斧子剁了他。

魚四兒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地交代,原來自打他在老橋下絕戶網,撈出個死孩子,吓得他不敢再去河邊了,偷雞摸狗的到處混日子,後來跟一個綽號大雞子兒的地痞拜了把兄弟。

常言道“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這倆沒一個好鳥,湊在一塊無非搶切糕抓餡餅,做不了什麽好事。

老天津衛管雞蛋叫雞子兒,可想而知,大雞子兒這個地痞腦袋溜光,賽過雞蛋那麽亮,為人窮橫,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紮了一身龍,紋了兩膀子花,吃飯從不付錢,誰敢找他要錢,他就跟誰耍胳膊根兒,不過專撿軟柿子捏,真正厲害的主兒他也惹不起。

前兩天,大雞子兒和魚四兒在馬路上閑逛,遠遠瞧見一個推獨輪車賣切糕的,攤主是個老實巴交地外地人,看樣子進城不久,他對魚四兒使個眼色,魚四兒屁颠屁颠跑到街邊,裝成沒事人似的蹲着。

大雞子兒摸摸自己的光頭,走到賣切糕的近前,也不說話,盯着人家的切糕看。

賣切糕的瞧出這位不好惹,走路橫晃,大禿腦殼子,頭上貼了兩塊膏藥,歪脖子斜瞪眼,太陽穴鼓着,腮幫子努着,渾身的刺青,一看就是地痞,趕忙賠着笑臉問:“您了,想吃切糕?”

大雞子兒吃了槍子炸藥一般,話都是橫着出去的:“廢你媽話,不想吃切糕在這看嘛?”

賣切糕的不敢得罪他,忙說:“現做的切糕,江米豆餡,黃米小棗,您想吃哪個?來多少?”

大雞子兒也不問價,問哪種切糕黏糊,聽人家說江米就是糯米,江米面兒的切糕最黏,張口要二斤。

做小買賣的再老實,也沒有不在稱上偷份量的,要不然掙不着錢,可偷誰的份量,也不敢偷這個大禿腦殼的,眼看這位準是找事兒來的,賣切糕的小心招呼着,切下一大塊江米豆餡切糕,剛蒸好,豆餡還熱乎着,份量高高的二斤三兩還往上,算是二斤,切下來拿荷葉包好了,小心翼翼遞到大雞子兒手中。

大雞子兒接過來,不掏錢,也沒打算掏錢,一手托着切糕,一手揭開荷葉,皺眉道:“我說,這可沒有啊,讓你自己看看,怎麽只有江米沒有豆餡?你也好意思要錢?”

賣切高的心裏叫屈,從車另一側繞過來,說道:“您了再看看,豆餡不少了啊……”

話沒說完,大雞子兒手中這二斤多粘乎乎熱騰騰的帶餡切糕,全拍在賣切糕的臉上了,順手把賣切糕的稱搶在手中。

賣切糕的再也忍不住了,白吃白拿帶打人,還搶吃飯的家夥,哪有這麽欺負人的,抹了抹臉上的切糕,上去要拼命,大雞子兒搶完稱杆子,扭頭就跑,賣切糕的從後緊追不舍。

一旁的魚四兒看賣切糕的追遠了,上前推起獨輪車,一溜小跑鑽進了胡同。

賣切糕的人沒追上,回來再看連車帶切糕,還有錢匣子,全沒影兒了。

魚四兒跟大雞子兒倆壞種,平時就用這損招偷東西,當天把賣切糕的車推跑了,轉回頭得多少錢,他們倆人再分。

這天也是鬼催的,魚四兒慌不擇路,推着獨輪車一路逃進條死胡同,索性把車扔了,掏了錢匣子裏的錢揣到懷裏,賣切糕的能有多少錢,只是一把幾毛幾分的零錢,魚四兒心有不甘,走着走着看胡同中全是門面房,裏頭一家屋門外挂了鎖,屋頂窗戶卻沒關嚴,他是慣偷,拿眼一瞅就知道能進去,趁着沒人,上房撬窗戶溜進去,還沒等下手,忽聽屋外有開鎖的聲響,是主人家回來了,魚四兒暗罵倒黴,他賊膽不小,也有些賊機靈,明白讓人堵在屋裏至少挨一頓胖揍,沒準還得蹲大牢,腦中一轉,閃身躲進了大衣櫃,偷眼窺觑外邊的動靜,打算瞅準機會溜出去,萬萬想不到,天黑之後看見的情形,幾乎把他當場吓死。

人家這屋裏住的小兩口,結婚不到一年,丈夫去外地做生意,把懷有身孕的小媳婦一個人留在家,不放心又雇了個仆婦照顧,夏季天熱,屋頂窗戶沒關嚴,當天小媳婦帶着仆婦出去溜彎兒,買完菜回來,哪想得到這麽會兒功夫,屋裏進來人了。

雇來伺候小媳婦的仆婦叫王嫂,打山東逃難來的,本份可靠,讓她管買菜做飯洗洗涮涮這些事,晚上住在外屋,順便跟這小媳婦做個伴兒,二人回到家中,做飯吃飯,小媳婦七八個月的身孕,挺着個肚子,身子發沉,不耐久坐,吃完洗罷上床躺着,王嫂搬把椅子坐在床頭,桌上有個笸籮,她一邊說話替這小媳婦解悶兒,一邊做針線活。

魚四兒尋思等到王嫂跟小媳婦都上床睡覺,輕手輕腳溜出去,誰也不會發覺,怎知這倆人家長裏短聊到天黑還不睡,可把他給急壞了,站在大衣櫃裏往外看着,兩腿都僵了,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心裏那個後悔就別提了,悔不該起了賊心,否則不至于讓人堵在屋裏出不去,這倆婦道人家,他倒不在乎,怕只怕聲張起來,驚動了街坊四鄰,他躲到衣櫃裏一口大氣兒也不敢出,只盼這倆娘們兒趕緊快睡,哪有這麽多閑話可聊?

說話二更天不到三更了,小媳婦困乏了,這才躺下睡覺,王嫂守在燈下,做完手頭的針線活,在裏屋門口搭了個地鋪,因為孕婦行動不便,晚上起夜或是有什麽事,她随時都能起來,鋪好了也躺下睡覺,魚四兒知道這時候不能出去,因為倆人剛躺下,還沒睡實,苦苦忍着,又等了好一陣子,聽王嫂和小媳婦都睡沉了,他揉了揉發麻的膝蓋大腿,剛要推開衣櫃出去,耳聽外屋窗子“吱紐”一聲,響動很小,魚四兒是幹什麽的,專門到別人家偷雞摸狗,他一聽聲音不對,好像有賊在外邊試探着推這窗子,又怕驚醒了屋裏睡覺的人,不敢用力,在外邊輕輕地揉這個窗子。

魚四兒心中叫苦,暗說倒黴,全讓四爺趕上了,不知是哪路的賊?

王嫂下午回家,做飯時發現窗子沒關嚴,怕進來賊,趕緊關嚴了,魚四兒全看在眼裏,此刻聽窗子外頭那賊推了幾下,一看推不開,立刻上房揭屋瓦,手腳輕得出奇,魚四兒支着耳朵去聽才聽到,屋裏睡覺的二人一點都沒發覺,不一會兒,從屋頂下跳下個黑影,落在地上,就跟掉下片樹葉似的,聲息皆無。

魚四兒心說:“輕功可夠你媽好的,自打槍斃了活貍貓,沒聽說天津衛還有如此厲害的飛賊,這是哪一位?”

他屏住呼吸,睜大了眼,往衣櫃外邊看,可屋裏滅了燈,只能看見個黑黢黢的輪廓,挺大的個子,端肩膀縮腦袋,兩條胳膊很長,別的都看不清,蹑手蹑腳走到床前,盯着睡着的小媳婦看。

魚四兒以為是個采花的淫賊,此刻月光從雲層中透出,由屋頂的窟窿照下來,他看見屋裏立着一個人,身上裹得十分嚴實,頭上裹着頭巾,轉過身來,竟是雷公般的一張猴臉,目射邪光,把個魚四兒駭得面如土色,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忍住一聲驚呼,只見這個一身長毛的老馬猴,打扮得跟個婦人相似,它行跡詭異,三更半夜從屋頂偷入民宅,解開褲子撅起腚來,放出一股綠煙,魚四兒躲在衣櫃裏正捂着口鼻,還是聞到一股惡臭,嗆得他眼前發黑,幾乎暈死過去,睡在屋裏的兩個人都被嗆昏了,耳邊打雷也醒不轉來。

老馬猴不慌不忙拎起褲子,鬼鬼祟祟地走到床前,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在那孕婦兩腿間掏來掏去。

魚四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了,打死他也想不出這老馬猴意欲何為,那裏能掏出什麽東西,掏鳥兒也沒有啊?

此時就看老馬猴從小媳婦兩腿之間,拽出血淋淋的一個胎兒,八九個月的身孕,那胎兒已經成形了,掏出來兩條小腿還在動。

老馬猴捧起胎兒,放在臉邊又挨又蹭,跟得了寶一樣,喜歡得沒邊兒,擺弄一陣,開始張口吸允,嘬柿子賽的,發出“啧咂啧咂”的聲響,不一會兒那胎兒皮枯肉幹,一動也不動了,它又把死胎塞進懷裏,上房蓋好屋瓦,借着夜色去得遠了,屋裏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王嫂兀自昏睡不醒,小媳婦已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死屍。

魚四兒吓壞了,要不是他偷東西不成,躲在衣櫃中出不去,在月光下看了個真切,誰會知道這小媳婦是怎麽死的,那個老馬猴到底是何方的妖怪?⒌9㈡他本想報官,但這麽邪行的事一定沒人相信,況且他進人家屋裏是偷東西,這家出了人命,官面兒上還不得拿他頂罪?犯上人命官司,免不了押送小劉莊法場吃顆黑棗,做個屈死之鬼。

魚四兒不敢留在屋裏,悄麽聲地溜出去,逃奔至家。轉過天來,見了大雞子兒,二人當面分完錢。魚四兒說起深夜所見,以為大雞子兒不信,沒想到他也見過那老馬猴。大雞子兒告訴魚四兒,前些時候他在驢市見到個變戲法的,本領齊天了,可以在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之下,使出“萬人變鬼”的邪活。

九河下稍是水陸碼頭,商賈雲集,五方雜聚,跑江湖耍把式的多如牛毛,老百姓什麽玩意兒都見過,拿這個“萬人變鬼”的戲法來說,通常是黑天半夜沒月光的時候變,圍觀看熱鬧的站一圈,變戲法的在當中,先交代一番,比如什麽:“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初來貴寶地,要在列位面前現個醜,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站腳諸位,容我使一個祖傳的把戲”,然後點起根蠟燭,往四下裏一照,所有人的臉都變綠了,一時間鬼氣森森,使觀者皆驚,這個戲法有名目,喚作“萬人變鬼”。

老年間的戲法,也叫障眼法,全是假的,但不能讓人看出假來,要不然準變砸了,當地人這些玩意兒看得太多了,小孩都知道這個戲法是蠟燭有名堂,使用特質的蠟燭,點上賽鬼火,別說照人臉,照磚頭也是發綠,可據說“萬人變鬼”這個戲法,已經失傳了好幾百年,如今跑江湖賣藝變的根本不是古法,古法沒人見過。

大雞子兒在驢市遇上一個變戲法的,驢市是比南窪還遠的一片空地,每月初九,當地有交易騾馬牲口的集市,他上次偷了一頭驢,牽到驢市上販賣,賣完驢得了錢,見有變戲法的便去看熱鬧,挑個理兒敲幾個錢,怎知那變戲法的手段高明,大白天圍着一群人看,能把圍觀之人的影子全變沒,誰都看不出他是怎麽變的,有明白人說,這才是失傳多年的古術“萬人變鬼”。

變戲法的使完一段“萬人變鬼”,團團作揖,拿着銅鑼讨賞錢,到驢市趕集販牲口的,不乏土財主,還有口外來的大牲口販子,全是有錢的主兒,大夥讓變戲法的再露一手,如若使得好,真舍得給錢。

變戲法的也是貪錢,使了套更厲害的戲法叫“畫中摘桃”,“萬人變鬼”的古法,至少還有人聽說過,“畫中摘桃”聽也沒聽過,今天圍觀的人們算是開眼了。

只見變戲法的牽來只老馬猴,又取出一軸古畫,打開讓人們看,畫中有株桃樹,結着一枚飽滿肥大的蟠桃,畫紙古老發黃,等人們看明白了,拿手一招,老馬猴忽然起身,朝着古畫走了過去,衆人眼前一花,場子裏已經沒了老馬猴的蹤影,人們都說奇了,那猴怎麽沒了?再看古畫中多了一只老馬猴,變戲法的将古畫一抖,老馬猴又出現在當場,正捧着一枚蟠桃大啃大嚼,畫還是那幅畫,畫中桃樹上的蟠桃卻已不見,看熱鬧的人們眼都直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采聲如雷,紛紛掏錢。

大雞子兒擠在人群裏看熱鬧,看得他眼饞不已,想不到變戲法的能賺這麽多錢,一會兒功夫掙了好幾塊錢,那位說幾塊錢還叫多?民國時東西便宜,一塊錢能買四五十斤一袋的面粉,夠一家子人吃一個月,大雞子兒打起歪主意,要搶這個變戲法的錢,最好還能逼着此人把戲法的底交出來,學會使他這手段,往後還不是吃香的喝辣的,集市散了之後,他一路跟着變戲法的,跟到魏家墳路口的鬼樓跟前,走在前頭的一人一猴突然沒影了,大雞子兒曾在這一帶住過,他知道魏家墳鬼樓中多有暗室地道,當年那位會首賣下這棟鬼樓兇宅,也是因為私底下販運煙土,樓中暗道便于做見不得光的買賣,後來一家五口不明不白死在了樓中,自此無人敢住,一直空着,變戲法的準是從地道進了樓,可變戲法的掙錢不少,為什麽要住兇宅?

大雞子兒多了個心眼兒,守在馬路對面的空屋裏盯着,夜裏看見那只老馬猴出來,穿着人的衣服,行跡鬼鬼祟祟,進城去不知做些什麽,變戲法的每次出外掙錢,則是往南窪走,從不進城,想不到魚四兒意外撞見了那只老馬猴,倆人當面一說,覺得變戲法的不是好鳥,轉天各自拎了把菜刀,提了盞馬燈,要到樓裏揪住變戲法的,狠敲一筆錢財,再逼他把萬人變鬼畫中摘桃的底要出來,大雞子兒平時專耍胳膊根兒,認為那個變戲法的做賊心虛,不敢跟哥兒倆放對,老馬猴再厲害,也不過是個畜生,魚四兒一貫賊膽包天,有混混大雞子兒打頭,自是二話沒有。當天出門,走到半道下起了大雨,二人冒雨進了鬼樓,一進來瞧見老馬猴正蹲在那,兩眼盯着揭開板蓋的墳穴,它見來了外人,立時暴起傷人,大雞子兒菜刀還沒抽出來,就讓老馬猴一把揪下了人頭,魚四兒吓個半死,坐在地上,以為今天要歸位了,不成想人頭滾進墳穴,郭師傅三人聽到響動,快步上來,猴妖一看對方人多,轉身逃走了。

郭師傅等人聽完魚四兒的話,無不駭異,變戲法的十之八九是連化青,此人曾拜過耍猴的為師,也收了只老猴跟在身邊,躲在魏家墳不敢進城,外邊大雨滂沱,馬路都讓水淹了,這一人一猴必定還在鬼樓中,當即四下裏搜尋。

李大愣說:“哥哥,你聽魚四兒說的沒有,那個人會使邪活,憑咱們幾個人能拿得住他?”

郭師傅說妖術和戲法沒兩樣,全是障眼法,又叫魇昧之法,聽老輩兒人說,清朝末年天津衛出了位孫仙姑,能夠招妖請神,她點上根蠟燭,鬼神即至,身邊帶倆童子,全是精壯漢子,庚子年八國聯軍殺進來,孫仙姑聲稱要請天兵天将迎敵,帶領倆三十多歲的童子,持了木劍到城樓上做法,天兵天将沒請下來,她們三個先讓洋人的炮彈崩上了天,其實孫仙姑點的蠟燭叫招妖燭,只是幻人耳目罷了,想來“萬人變鬼、畫中摘桃、五鬼搬屍”等出自魔古道的妖術,也不過如此。

丁卯問道:“五鬼搬屍是個什麽妖法?”

郭師傅聽吳老顯提過,五鬼搬屍陣是個魔古道開棺取寶的陣法,那些旁門左道的陣法,自清末以來已逐漸消聲滅跡,還是那句話,年頭不一樣了,怎麽叫“五鬼搬屍”?五鬼是指五個死人,相傳以前有盜墓賊白天挖開墳土,但使多大勁兒也撬不開棺椁,那是棺中僵屍要躲天雷地火的劫數,遇上這種情況有兩個辦法,一是擺五鬼搬屍陣,二是念開棺咒,如今誰也不會相信這種欺神騙鬼的東西了,那年頭卻真有不少人信。

李大愣放下心來,拎個小雞子似的拎着魚四兒,跟在郭師傅身後,丁卯關死了樓門,四個人到處尋找暗道,發現壁爐裏邊是道門,做得跟磚牆一樣,如果事先不知樓中有暗道,誰也不會想到這,推開暗門,裏邊黑洞洞的。

正往裏頭看的時候,那只老馬猴突然蹿了出來,伸出怪爪,一把撓在魚四兒的臉上。

魚四兒吓住了躲不開,半張臉讓它抓了下來,一聲慘叫撲在地上,兩腿蹬了幾瞪,眼見是不活了。

郭師傅等人吃了一驚,這麽一會兒兩條人命,急忙将檀木柄斧子握在手中,對着老馬猴當頭就剁。

老馬猴奇快無比,躲開斧子,突然撅起腚來,它快丁卯更快,擡腿一腳兜在猴屁股上,老馬猴“嗷”地怪叫一聲,嘴裏吐出血沫子。

李大愣趁勢上前,一斧子剁在猴頭上,不容它起身,跟着又是幾下,一斧狠似一斧。

老馬猴雖然狡狯通靈,終究是個肉身,幾斧子下去,已是血肉模糊,腦漿迸裂,當場斃命。

丁卯踹了一腳死猴,說道:“今天算是有它一個報應。”

李大愣叫道:“別走了連化青,先進去拿人!”他本以為老馬猴有多厲害,一看原來也架不住斧子剁,那還有什麽怕的,當即提着水月燈,口中連卷帶罵,姐姐妹妹蓮花落全招呼上了,叫罵聲中鑽進了鬼樓暗道,郭師傅怕他有閃失,顧不得多想,撿起魚四兒的馬燈,帶上丁卯跟進去,卻不知裏邊等着他們的,是死在鬼樓中的一家五口。

哥兒仨進去一瞧,樓中暗道上下相通,下層讓水淹沒,一層二層是過道,地勢狹窄,三層有間屋子,魏家墳路口這座樓,二層帶個閣樓,從外邊看不出來,唯有通過暗道進出,閣樓中另有暗門通到樓頂,房間裏邊充滿了潮濕腐朽的氣息,進到閣樓之中,提着水月燈四下照看,只見四壁抹着白灰,牆皮都快發黴了,也有鋪蓋衣服,但是除了他們仨,屋中并無一人。

三個人以為連化青躲在屋裏,想不到沒有人,挨處搜尋一遍,再沒有別的暗道了,估計連化青已經逃走了,此人何等奸猾,這一次撲他個空,再找別的機會怕是不易,李大愣更是頓足起急,到手的賞錢沒了。

丁卯說魏家墳路口的鬼樓,換了好幾茬兒主人,哪戶人家也住不長,幾十年的樓不算很古老,但下邊有墓室改成的地窖,路口吊死過不少人,肯定不幹淨,等閑從此路過的都繞着走,樓裏又有暗道,連化青要找地方躲藏,再沒有比魏家墳鬼樓更合适的地方,此時人雖逃了,沒準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正說着話,脊梁根兒突然冒出一陣寒意,轉頭一看,可把他們吓得不輕,說來也怪,牆上出了五個黑影,模模糊糊看不出是誰,但确實是有人站在燈前,映到牆上的身影,但屋裏明明沒有這五個人。

丁卯大着大膽子,拿手摸到牆壁上,冷冰冰的一堵磚牆,牆面上什麽也沒有,可那五個黑影越來越清晰。

他們三個人提着一盞水月燈,面對這堵牆壁,自己的影子在身後,不知壁上五個黑影從何而來。

郭師傅說:“瞧着有幾分眼熟,好似在哪見過……”

丁卯說:“是鬼樓裏一家五口的畫,壁上五個黑影是畫中人的輪廓。”

李大愣:“許不是死在兇宅裏的冤鬼顯魂了?要不平白無故,牆上怎麽出來五個鬼影?”

郭師傅暗覺此事古怪,他想起孫仙姑的招妖燭,說道:“水月燈是鬼樓裏的東西,沒準讓人做過手腳,也可能牆上塗了墨魚汁,平時看不見,在燈下一照便會顯出痕跡。”

李大愣說:“我當是什麽,敢情是吓唬三歲小孩的伎倆。”

丁卯說:“二哥言之有理,反正打人一拳,防人一腳,咱們在明處,連化青在暗,凡事小心,可別着了人家的道兒。”

郭師傅讓李大愣滅掉那盞燈,只用魚四兒從外邊帶進來的馬燈照明。

李大愣依言滅掉水月燈,哥兒仨借着昏暗的馬燈,擡頭又往牆壁上觀瞧,五個黑影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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