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43 章 景國篇:宵夜、禮物、生辰祭

景國篇:宵夜、禮物、生辰祭

月上中天,景王宮裏一片寂靜,幾只烏鴉落在屋檐上,監視着那些陰暗的角落。

輕快的腳步聲從屋檐下傳來,伴随着一閃而過的人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房頂的烏鴉卻恍若未聞,動也不動。

廿白羽在書房外站崗守夜,想這裏面晝夜不休的人,暗自嘆氣,他剛才不過多勸了兩句,他家陛下不但沒有就寝的意思,反倒說夜深了,讓他回去休息,然後,就把他和白虎都攆了出來。

原本趴在門口的白虎聽到動靜,爬起來邁步往旁邊挪,廿白羽擡頭望去,只見時月拎着個食盒迎面走來,跟他打了個招呼,上手揉着白虎腦袋,白虎眯着眼享受着,懶洋洋的就像一只大貓。

時月透過門縫看着燈火通明的室內,轉頭詢問廿白羽

“他還在忙?”

廿白羽點點頭。

“晚飯吃了沒?”

廿白羽搖搖頭。

雖然知道那小孩兒向來學無止燼,當了國君後更是廢寝忘食,但這樣三天兩頭不吃不喝不睡覺,鐵人也扛不住啊。時月覺得澹臺燼會那麽累,一大半原因是朝臣太廢了,除了倚老賣老啥也不會。

“朝臣都是死的嗎?光拿俸祿不幹活。”

廿白羽覺得這話對也不對,只能低下頭小聲說“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不知為何心情不佳,還魂不守舍的,您去看看吧。”

回京半個月,澹臺燼基本是正殿、書房兩點一線,那寝殿就跟擺設差不多,原本對他頗有微詞的朝臣,也都被他事必躬親,絕不拖延優良作風卷的心服口服。

只是這樣點燈熬油的,實在有損健康,尤其是今日,也不知是累的還是怎的,廿白羽見他時常捂着胸口,看上去心神不寧的,問人是否身體不适,澹臺燼說着沒事,廿白羽卻不敢信。

時月推開門腳步輕快的走了進去,廿白羽關上房門,繼續站崗。

書房裏燭火通明,亮如白晝,時月繞過屏風,探頭看了一眼伏案寫字的人,拿下搭在一旁的氅衣,悄悄走近。

澹臺燼感覺肩頭一暖,擡頭就看到一雙手在身前,為他整理披在身上的氅衣,視線上移,看到面帶微笑的時月,嘴角上揚。

“今晚又準備了什麽?”

“大晚上不睡覺,不會就在等我這一頓了吧。”

說話人肆無忌憚的揉着澹臺燼的臉頰,手指摩挲着他眼下的青黑,小孩兒雖然看上去精神不錯,但隐在眉宇間的疲憊已經露了出來,看起來是真的有心事。

伸手抽走澹臺燼手中的狼毫細筆,清理桌面騰出地方,掀開蓋子,從食盒裏端出熱氣騰騰的小馄饨,擺到人眼前,一碟糖醋藕片放到旁邊,遞上勺子和筷子,時月笑嘻嘻的說着。

“雞湯小馄饨配糖醋藕片,嘗嘗看,我有沒有進步。”

澹臺燼在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吃了起來。

小馄饨皮薄餡多,一口一個連着湯一起吃,湯鮮味美,清甜不膩,雞湯裏加了胡椒,喝下去後,會有一股暖意自胃裏擴散到全身,驅散了濕寒和疲倦。

“好吃。”

燭火下,時月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像個孩子,澹臺燼的這兩個字,比任何誇贊都好聽,高興的他都快飄花花了。

澹臺燼看着他的神情,感覺自己吃下去的都是蜜糖,甜的心都化了。

最開始時月說是自己餓了要他陪着吃,可這十幾日下來,這人做的都是符合他口味的清淡飲食,沒有一天是重樣的,食量也控制的剛剛好,怎麽看都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面對這種無聲細膩的心意,誰會不感動呢。

一頓夜宵吃了半刻鐘,時月收拾碗筷時,澹臺燼端着茶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出來“明日,陪孤一起去棂星殿吧。”

時月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俯身蹲坐在人身邊,雙手搭在膝蓋上看着神情黯淡的澹臺燼,聲音溫柔“好,有什麽想帶去的嗎?”

“我不知道她會喜歡什麽。”澹臺燼沒有擡頭,手指繞着杯口打轉,目光渙散,這一日他想了很久、很多,曾經他想去卻去不成,如今,無人能攔阻他了,他卻不敢去了。

“我知道,她最喜歡你了。”說話的人握住他的手,笑得天真爛漫。

澹臺燼聞聲擡頭,眼眸裏隐隐有星光閃爍,好像迷路的孩子看到了燈火,時月靠近擁抱住他,安撫小貓似的捋順着人後背,溫暖缥缈的聲音仿佛來自天邊,又像心海裏綻放的花。

“我以前說過的吧,她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只要看到你平安健康,她就心滿意足了。鮮花配美人,明日我們采了花帶去吧。”

“還要有蝴蝶。”澹臺燼靠在時月懷裏,聆聽着陣陣心跳,閉上眼眸,藏起了心中泛起的層層漣漪,這一次他終于感受到了情絲生長的滋味。

“好。我們一起去抓蝴蝶。”

這人總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将他的憂慮轉化成期待,毫不客氣的把他從漆黑的夜裏拽到廣闊的海岸,一起迎接新一天的日出。

第二日,恰逢朝臣休沐,澹臺燼不用上早朝,用過早飯後,他們就乘坐馬車出了城。

棂星殿位于城郊山林間,出了城走上半個時辰就到了,澹臺燼的母親,柔妃月阮阮,就安葬在這裏。

今日,正是她的忌日。

兩人一路前行,穿過陰暗悠長的走廊,下了石階,往右邊一走,就看到了立在那裏的三座墓碑,正中一座便是柔妃。

澹臺燼将手中的花束輕輕放下,跪在母親靈前焚香敬拜,他看着冷冰冰的墓碑,想到了夢中所見的美麗女子,心海翻騰,胸口傳來陣陣酸疼,他不知道這種情緒是悲傷還是懷念。

他有很多話想對母親說,又覺得那些話到頭來還是說給自己聽的,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逝者如月光,生者難忘懷,真正放不下的,只有活着的人。

時月悄悄點上一燭一燈,退至澹臺燼身後,取出照世鏡,小聲吟唱曾為戰神使用過的法術,召喚幽冥彼岸的亡者,與生者夢中相會。

“壹陰兮壹陽,衆莫知兮餘所為。折疏麻兮瑤華,将以遺兮離居…”

銀鈴輕響,冥月再現,澹臺燼起身看向身後,一片白霧從眼前飄過,原本陪在身邊的那人隐去了身影,一枚古鏡落入掌心,耳畔回蕩着他的笑語。

“這個法術會維持一個時辰,心裏的話要好好說出來哦。”

月阮阮手捧鮮花,從迷霧中走來,是澹臺燼記憶裏的模樣,溫柔慈愛,她伸手撫摸着愛子的面頰,聽着他哽咽的呼喚“母親”

“讓母親好好看看你,我的孩子。”美麗端莊的母親擁抱着長大成人的愛子,在這場如夢似幻的初見中,傾訴着彼此的愛意。

這場相遇來的突然,明明是初見,他們卻像從未分開過一般,那懷抱太溫柔了,澹臺燼閉上眼享受着此刻的美好,若這是夢,他願這場相會能再久些,若這是現實,希望它消散的慢些。

雲霧散去後,他們坐在一葉扁舟上,在冥月投下的倒影裏飄搖,玄鳥展翅飛過,灑下零星微光,浮游在水面上游走,推動這小舟緩緩向前。

這條沒有盡頭的長河流水中,時間仿佛也失去了意義,哭着笑着,訴說了滿腔思念的澹臺燼,像年幼的孩子般靠在母親肩頭,聽着她的殷殷垂念,第一次體會到了幸福的滋味。

他們看着浮游從眼前飄過,聽着玄鳥飛旋的風聲,澹臺燼的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的眼睛開始拉攏,困倦感翻湧上來,他不願閉上眼就此睡去。

母親讓孩子枕到自己的腿上,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頭,柔聲唱起夷月族的歌謠,澹臺燼在悠揚唯美歌聲中睡去,又在青煙缭繞的現實裏醒來。

蜃燭燃盡,犀角燈滅,懸于半空的照世鏡收斂光芒,飄然落下,一只手伸來接住了鏡子,時月低頭看着眼神迷離的小孩兒,滿眼笑意。

“喜歡這個禮物嗎?”

澹臺燼坐起來,環視四周,他們還在王陵之中,只是如今,他再看着墓碑,已不會感到冰冷。

視線下移,他看到了供桌上的一燈一燭,蜃燭織夢,犀角喚魂,正是這場夢非夢,讓他在幽冥彼岸,見到了至親,訴說了心裏想念,他再也不用對着他人夢境裏的母親反複去回憶了,他可以堅信,無論他是何模樣,母親都是愛他的,他心中的恐懼被抹平了。

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人,只有一個,這人再一次用不可思議的方式,拯救了他。

“你是故意的。”澹臺燼轉身抱住時月,眼尾泛紅,眼淚一滴滴墜落,聲音哽咽,像極了受了委屈的孩子。

“這話怎麽那麽耳熟。”時月安撫着哭的慘兮兮的小孩兒,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琢磨着不會是夢裏發生了什麽變故吧,還是說法術失效了?這反應不太對啊。

“時月,你喜歡孤嗎,孤想聽你再說一次。”澹臺燼目光如水的看着時月,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變化。時月微微一愣,笑了起來,湊近與他四目相對,一字一句說的認真赤誠。

“我喜歡你,你是我最最最喜歡的小孩兒。是我的小祖宗。”

“那你愛我嗎?”像母親那樣無怨無悔的愛我嗎?澹臺燼垂下眼眸,不敢去看他的反應,卻又忐忑的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愛你。”一雙手托起他的下巴,澹臺燼仰頭看着那對幽藍色的眼眸,那是一個人靈魂的火焰,是只屬于時月的色彩,他袒露出自己的靈魂,向他證明言語的真實。

“我愛你,就像長者對晚輩的慈愛,師者對弟子的疼愛,父母對孩童的溺愛,兄長對幼弟的寵愛。我願做你親友家人,做你永遠的依靠,為你擋風遮雨,一起迎接雨後的彩虹。”

這一瞬間,澹臺燼仿佛聽到了花開的聲音,他的心中升起了無數個聲音叫嚷着,就是這個,他一直以來想要的、渴求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就是這個。

說話的人溫柔真誠,聽話的人不知所措,胸膛裏一顆心跳的極快,讓他分不清這翻湧上來的情緒是興奮還是滿足,或者叫幸福。

人生第一次,澹臺燼惱羞成怒的看着這個真誠熾熱的人,嘴唇顫動着說不出話來,最後化作一聲嘆息。

“你這樣叫孤如何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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