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第 81 章

仿佛突然下了場冰雹,砸得四壁乒乓作響,還好馮天機警,将原地發怵的唐季年拉進了骨灰壁的龛盒中,李懷信和貞白兩個大活人塞不進去,只能東竄西跳的躲藏抵擋,途中難免被佛珠擊中,好在殺傷力并沒多大,不至于洞穿皮肉,但卻會傷筋動骨,身體各處像被人悶掄了幾拳,李懷信撩起袖袍,被佛珠擊中的那處落下一點青紫。他以劍擋開數粒,一回頭,只見貞白在瞬息間已經兜了一袖管佛珠,然後雙臂一展,無以計數的佛珠裹着陰風,淩厲如鋼刀般朝寄生亡靈反殺回去,李懷信手速奇快,擲出一沓滅靈符,追逐間裹住了貞白灑出的那把佛珠。

波摩羅見狀色變,猛地躍起。

誰知李懷信下料十足,本想和貞白打個配合,雙管齊下,把波摩羅釘個千瘡百孔,不料他一沓滅靈符追上去,直接在半途就把裹着陰氣的佛珠給熔了。

一不當心碰上個豬隊友的貞白:“……”

李懷信:“……”

什麽玩意兒這麽經不住燒?

兩人都還來不及互相埋怨,突然轟隆一陣巨響,波摩羅竄上去的瞬間,猛地掀開了地宮頂部,青石磚板及屍骨砸下來,一時間地震山搖,塵土飛揚,似要将他們活埋在地宮。

李懷信神色大變:“芥子世界打破了!”

那麽裏頭的色鬼都将被放出來,而顧長安和一早還在上面,貞白避開砸落下來的碎石,驀地騰空而起,卻和同時炸起的李懷信狠狠相撞,二人直接摔下去,李懷信急了:“就算打架沒默契,不能并肩作戰,也別相互拖後腿吧。”他說:“你離我遠點兒。”

之前李懷信病歪歪的,遇到危機都是貞白做主力,他自然而然打輔助,還算配合默契。如今他底子恢複全了,幹勁十足,下意識就想挑大梁,卻讓彼此都礙手礙腳。

“我上去。”危機當前,貞白這次不縱着他,扔下一句“你今天太急躁了”,便蹬着坍塌了一半的馭鬼樁借力,躍上去。

李懷信微微一愕,恍然,他當然急躁了,之初在塔樓聽了那麽久的鬼哭狼嚎,熏了好幾個時辰的欲香,綁唐季年時又被□□燙了指尖,他體溫一高,壓不住的心浮氣躁,能不急着想要擺平一切,好早點走出這個倒黴地方冷靜冷靜麽。

讓李懷信納悶兒的是,連馮天都沒看出來,這女冠心思這麽細嗎?

而馮天和唐季年剛探出頭,就見頭頂的磚石屍骸坍塌,貞白和李懷信相繼蹿了上去,馮天臉色陡變:“要壞事兒。”

兩只魂體緊跟着往上飄,中間完全塌下去,形成一個巨大的坑,那波摩羅千僧一體,聚在半空,四周無數美豔至極的女鬼,作飛天樂伎打扮,仙女兒似的圍着波摩羅在空中亂飛,卻是在打着轉逡巡,俯瞰着癱倒在地上的人,顧長安早就吓得雙腿癱軟,被一早生拉硬拽的拖到了邊角,才未在地板塌陷的時候滾下去,他仰着頭,一張臉蒼白無血,眼睛都看直了,有種他雖然睜着眼,但其實已經昏過去的感覺,因為他一眨不眨,也一動不動,哪怕有一只豔鬼朝他俯沖而下,他也做不出任何反應,直接吓傻了。

“哥哥!”一早使勁兒拖他:“躲開!”

唐季年飄上來,正好看見那只豔鬼逼到顧長安面前,心底驟然一緊,脫口急喊:“長安!”

聞聲,顧長安睫毛輕顫,回光返照似的,呆滞的目光終于動了動,盯住近在咫尺這張豔麗的臉,這雙惑人的眼,呼吸間,還有襲人的麝香灌入鼻口,一早纖細的胳膊橫插進來,沖豔鬼的面門掄去一拳,打散了,又在右邊凝聚成形,撲向顧長安的瞬間,豔鬼身形倏地定住,被突然一縷猶如細繩的白煙纏捆住,寸步也不能往前,李懷信指尖撚着煙繩的另一頭,抽緊一拉,剛想往大坑裏扔,且聽馮天大喝一聲:“這東西惑人心智,得殺!”

李懷信捏了個訣,直接将其斬得魂飛煙滅。

與此同時,另一頭分別響起幾聲厲叫,兩只豔鬼滅在貞白的沉木劍下。

李懷信沉聲道:“裏頭所有的陣法封印都破了,沒了禁制,你們全部出塔。”

馮天稍作猶豫:“可是你……”

李懷信冷斥,不留餘地:“出去!”

馮天自知他們在這兒幫不上忙,還極可能讓李懷信分心,遂一咬牙,往一早和顧長安身處的塔門飄,回頭叮囑:“你千萬當心,那些色鬼決不能沾上!”

“想跑?”波摩羅轉身,襲向奔至塔門口的幾人:“一個也別想出去!”

聞聲,一早猛回頭,就見波摩羅氣勢洶洶殺過來,吓得一嚎:“這是什麽東西啊,長得也太驚悚了。”

馮天催促:“別看了,快跑。”

貞白像一道虛影,瞬移間擋在波摩羅和馮天幾人中央,她擡手,室內的溫度驟降,陰氣自她的身體裏轟然洩出,像築成的一道屏障,隔建在波摩羅和馮天一行人之間。

波摩羅拳拳揮來,卻像砸在堅硬的鐵壁上,他驚愕擡起頭,臉上詫異之色盡顯,與貞白那雙冷目相對:“你……竟然……如此陰邪!”

貞白面色冷淡,并不以為然,回了句:“确實比你陰邪。”

她即便封印自己,又斂了自身大半陰煞氣,也比波摩羅略勝一籌。

畢竟是亂葬崗裏煉出來的邪祟,那裏頭埋了幾十萬軍魂,戾氣十足,殺氣沖天,所有的将士們半生泡在血氣裏,鐵骨铮铮,死後數年,散發出來的陰氣煞氣更是能腐肉蝕骨,哪是一千個吃齋念佛了一輩子的寄生和尚能夠比拟的。

波摩羅萬萬沒想到,他這一出來,就遇上了硬茬,還是那種,不需要趁他虛弱不備時,趁人之危的硬茬,就能直接跟他硬剛到底。而他雖看起來龐然巨大,行動卻不慎靈敏,寄生之後還沒經過演練實操,就被釘在了地宮下,所以反應速度慢了半拍,遭貞白攔路堵截,讓那四個溜了出去,唯剩下貞白和李懷信與之匹敵。

“啊啊啊……”突然齊聲尖叫,李懷信回過頭,就見白日入塔的幾名香客衣衫不整下樓道,因為極樂之境一破,他們就從沉溺的溫柔鄉裏醒過來,迷迷糊糊下樓梯,卻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不附體,有些奪路而逃,反身往樓上跑,有些直接抖如篩糠,癱軟在地。

李懷信吼一嗓子:“出去!”

那幾個哪裏還站得起來,兩只豔鬼已至,被李懷信一’劍‘雙雕,沖他們厲斥:“不想死就滾出去。”

幾人或光着膀子,或沒穿褲子,早已吓尿了,又被李懷信吼得直哆嗦,摸爬滾打地貼着牆根往外爬。

波摩羅哪會再讓人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千粒佛珠齊發,朝四面八方彈射出去,貞白迅速轉移方位,護住牆角一溜兒爬行的人,無數粒佛珠打着旋兒停在半空……

忽然間,塔室內一把又一把香火熏得烏煙瘴氣的白煙,開始有規律的凝聚成煙線,千絲萬縷纏繞着,一根又一根,滲進細小的孔眼中,将彈射出來的千百顆佛珠串連起來。而那一根根霧白色煙線的盡頭,被李懷信籠在雙手中,他傾盡全力一拉,串連着佛珠的無數根煙線則像織起的一張法網,把波摩羅罩在網中,收緊捆綁之時,坍塌的廢墟中突然竄起來一只豔鬼,趁李懷信防不勝防,伺機咬在他的腕子上,李懷信疼得手一抖,卻不敢輕易松懈,直到牙齒嵌進皮肉,豔鬼的舌尖輕輕一勾,舔舐着溢出來的血,她嬌媚一笑:“甜的。”

“滾。”就能鬼扯,李懷信臉色陰翳,血明明是鹹的,腥的。

豔鬼權當他打情罵俏,湊近了瞧,去摸他的臉:“真俊吶。”

豔鬼垂涎着,伸出那條帶血的舌頭,欲舔舐這張俊俏臉蛋,李懷信一陣惡寒,雙手使着勁,攥緊了無數根煙線與竄動中的波摩羅角力,然後喊救命似的喊:“貞白!”

貞白剛把那幾個衣衫不整的香客護出去,滅了諸多難纏的豔鬼,一轉身,沉木劍脫手,如離弦的箭,直刺那條舔向李懷信的舌頭,洞穿咽喉,将豔鬼釘殺在牆壁上,魂飛魄散。

太行道的縛靈香術,完全将寄生魂捆紮起來,波摩羅咆哮着,在半空瘋狂掙紮竄動,李懷信攥着煙線被拖拽着腳不着地,随即手上一洩力,整個人摔下來。

馭香縛靈是太行道弟子入門必學的基本術法,除去極個別資質實在愚鈍的,學不成縛靈香術,要麽被遣送下山,怎麽來的怎麽回,要麽被放逐到火房,燒火做飯,挑水砍柴。

這種術法原本并不多耗精力,但也架不住誰憑一己之力馭了數百股香線,好比你掰斷一兩根筷子手到擒來,但若要一起掰斷成千上百根呢?李懷信幾乎把自己透支,整個人虛脫了似的,摔下來的時候差點沒站穩,他扶了把身後的佛龛,稍作調息,沒來得及在波摩羅周身釘上符咒,但總算是把寄生亡靈綁住了,奈何這玩意兒及不安生,狠狠撞塌了二層塔板,瘋了一樣直竄上去,那兇殘到魚死網破的氣勢,簡直恨不得拆了整個普同塔。

塔室至上的每一層都以實木搭建,被波摩羅奮不顧身一撞,脊梁斷了,無數巨木砸下來,李懷信閃躲間,踢開砸向貞白的一塊尖錐:“上塔頂。”

“做什麽?”貞白回頭問,手殺到李懷信身後,從坍塌的廢墟中,迅猛地扼住一只豔鬼的咽喉,五指狠狠一碾,掌心煞氣蝕陰,那東西直接被捏消了魂,化成一灘無色無味的透明液體。

李懷信扭頭,就看見貞白那只濕黏的手:“……”

他不是沒提醒過她,不要什麽東西都上手碰,實在太惡心了。

李懷信克制住嫌惡,說正事:“他這麽折騰,縛靈香術恐怕捆不了多久,我們争取時間,把它引到塔頂。”

貞白蹙眉,李懷信飛速繞上殘破樓梯,扶欄已經塌了,他邊走邊解釋:“佛寺建塔本身就是用來埋葬舍利的,也就是僧徒們的墳冢,而每一座塔的頂部都鑄有塔剎,在佛門弟子的心中,塔剎是神聖不可亵渎的,以象征佛法到了極界。”

李懷信記不太清了,反正他曾聽馮天提過,頂部的塔剎也是由塔座、塔身、塔剎三部分組成,整個是以大塔承托小塔的造型。

貞白聽到此,立刻就明白了對方意圖。

他們往樓上跑,波摩羅猩紅着無數雙眼睛看見,窮追不舍的亂撞,又狠狠貫穿了第三層,将原本逃命至三層塔的幾名香客吓得,直接奮不顧命地從窗戶往下跳。

李懷信看愣了,以這種高度跳下去,非死即殘,想必也是給寄生亡靈吓狠了。李懷信沒功夫耽擱,徑直躍上樓層,和貞白分頭行動,她負責牽制波摩羅,并将其逐層往上引,在波摩羅捅穿七層塔樓之前,李懷信率先到頂部,喘息間,沉沉呼出一口氣,他打開劍匣,氣沉丹田,禦七魄劍,圍繞自身一圈,劍尖朝上,對準塔頂屋脊,兩指并劍,往上一點,七魄劍齊發,成環形直插塔頂。

砰!

砰!!

一聲巨響緊随着一聲巨響,腳下的木板突然被暴力破開,直接把李懷信掀飛,撞上堅硬的牆壁,狠狠砸下來,他一口老血湧到胸口,咳都咳不出來。

那波摩羅竄天猴似的,不顧一切地猛竄,直接把七魄劍還沒旋開的塔頂頂開了。

而緊随波摩羅的身下,從地板破開的大洞中竄起一條巨蟒,張着血盆大口,嘶吼着,差一點就咬住他。

怪不得這波摩羅火燒屁股似的往上撞。

縛靈的煙線繃斷了,一點點在空中消散。

只是瞬間,那座被頂開的寶頂塔剎就壓着波摩羅一路下墜,冥蟒突然附身為劍,洞穿波摩羅本體!一時間,千魂齊發的震吼聲穿雲裂石,寄生魂群魔亂舞般掙紮,仿佛将要分裂解體,只是他們還未來得及,就被寶頂塔剎壓在了地下,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地面晃了三晃,如泰山壓頂!

終于,繃緊的弦松了,李懷信整個人都洩了力,胸口血氣翻湧,悶得厲害,許是方才撞狠了,他剛站起來,就感到一陣眩暈。李懷信撐住牆,用力眨了眨發花的眼睛,然後摸到七魄劍,插入匣中。

他順着樓梯,往下行,殘破的塔室內,現在一眼就能望到底,還有數不清到底幾只豔鬼在那飛來飄去,确實好看,但李懷信卻覺得,這種衣不蔽體的女人,看着就煩。然後目光在塔室逡巡,鎖住一抹黑袍,與豔鬼的薄紗交錯間,在旋身時鋪陳開,像潑出去的墨,是一種冷豔的瑰麗。

“我沒力氣了。”李懷信扶着一截把杆,慵懶開口:“剩下的你解決吧。”

不知道貞白有沒有回答,李懷信撿了塊兒還算整潔的地方坐下,他覺得疲累,筋骨酸軟,想着小憩一會兒。

人一旦犯懶,就打不起精神,好端端靠着,又覺得悶熱,像在過太行山上的暑夏,便想起後山那口甘泉池,尤其清涼,泡在裏頭,再加一口冰鎮酸梅,格外解暑。李懷信越想越口幹舌燥,體溫攀升,出了層薄汗,他覺得自己肯定是饞了,饞小圓子熬的那口酸梅湯,因為熱,也因為渴。他站起來,打算出去找口水喝,卻頭重腳輕地,連走路都發飄。

作者有話要說:  李懷信:“是我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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