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二世祖/第 91 章 霧中宿14
鄰汛以北, 有一條通往雪谷的捷徑, 禦劍加上步行, 大約四日可達。但是按照他們拖家帶口,還有病患在隊中的速度, 則大概需要五六日才能走到。
雪谷中氣候極差, 狂風暴雪,冷到人的睫毛上都能挂滿冰霜, 并且眼下藥王谷的火磷珠又只堪堪夠用, 一個多餘的也沒有,幾人合計了一下, 覺得還是不要貿然去冒險比較好,捷徑可以走, 但就不要禦劍了。
一是他們很可能因為靈力被追查到,二是進入雪谷之後的風雪,很容易讓禦劍時發生意外。
在鄰汛附近的集市買了一些必備的物品,杳杳伸手挎着小師妹傅靈佼, 正低聲安慰着她。後者清醒之後親眼看到外面躺了一地的屍體,又想到長眠于正法峰的江啼和非鐘,忍不住悲從中來,又哭了一通。
杳杳也恨, 但是在恨極的心情中, 她又莫名地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情緒, 就像是長久以來背負的枷鎖忽然被甩開了, 有種空落落的釋然:她和風疏痕終于成了四境通緝的對象, 再也不用與那些虛僞的修士們虛與委蛇了。
她終于在面對那些讨厭的人時,對他們拔劍相向。
鄰汛附近的巡邏由蒼山負責,那位蒼山大弟子其實原本有兩把刷子,小門小派中不少人都以他為學習的對象,卻沒想到他在杳杳手下甚至接不下半招。這讓杳杳也有些驚奇,原來明白了五行之道,她竟然會如此突飛猛進。
解決了這個人,他們在鄰汛的活動便稍微自由了一些,出城也并沒有遇到什麽阻礙,若是一路上都這麽平順的話,那麽六天左右進入雪谷,應該不成問題。
吃過午飯,林星垂陪着傅靈佼在附近的花圃散心,杳杳一邊随便夾着盤子裏的野菜一邊低頭看地圖,這張地圖是雲袅贈予的,對方來自北境,曾經在雪谷邊緣的山村裏住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對這邊還算熟悉。
但是據她所說,她從未見過或是聽說過什麽巫族的事情。
“吃些幹糧,”風疏痕往杳杳的碗中添了一碗湯,見她慢悠悠地夾菜,吃了半天卻吃不到半碗,忍不住擔心地皺起眉頭,“不管因為什麽事,總是要吃好一些,你們并沒有系統地練過辟谷,長此以往下去,有損身心。”
杳杳無所謂地一笑,揚起眼睛,有些狡猾:“其實我練好了。”
“……”風疏痕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疑問,“什麽?”
“師父走後,我便試着辟谷,現在吃也可,不吃也可,沒有什麽分別,”杳杳輕聲解釋道,“吃不過是為了陪着靈佼和星垂他們,圖個氣氛罷了。”
風疏痕一怔,随後嘆息。
辟谷之術其實戒的不過是一個“瘾”字,人都有口腹之欲,想要戒斷欲望絕非難事,畢竟不是所有修者練就的都是無情道,能斷絕一切欲望情感。修道之人,一般築基成功了,就有了辟谷的底子,即便不吃,大半個月也不會有什麽事,需要突破的就只是心中的那層障礙。
多少人反反複複多年,始終辟谷不成,心中那層障就是對于食物的渴望,加上修行不夠、心思不誠,所以哪怕身體完全支撐得住,也總會在幾頓不吃的情況下認為自己快要被消耗殆盡。
別看辟谷只是一件小事,但對于意志不堅定的人來說,卻是極大的考驗。
能夠倏然辟谷的人,一般都是生活突然出現極大變動,或者是遭受了極大的創傷,只有這樣才能心思轉變,在沒有任何戒斷的情況下辟谷成功。
風疏痕在聽到杳杳說的一瞬間就明白了怎麽會是,他看着對方,心疼地說:“杳杳,你切莫獨自承受所有情緒,這件事本就是被我牽連,應該與你道歉的。”
“我不會接受的,”杳杳幹脆地說,她仰起臉,甚至還笑得出來,“師父和大師兄一定不希望看到我每天哭成靈佼那個樣子,她年紀小,難過就哭,但我不能哭,我得報仇。”
說完,她放下筷子,看着地圖說:“我們走的已經是一條最近的路了,但是我們無法确定蒼山弟子在尋找到我們之前,有沒有傳信給其他門派。畢竟如果被人知道我們出現在鄰汛,有六成可能,他們會猜測我們的目的地是雪谷。”
“或者等我們到隴餘的時候,可以換一條路走,”風疏痕發現了地圖上的一個五岔口,然後敲了敲那個位置,說,“兩天,我們兩天就能到隴餘,到了那邊,被追上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杳杳托着腮看他:“行,反正聽你的,我對巫族的事情一點頭緒都沒有。”
風疏痕微微揚起唇角,伸手在她發上輕輕揉了一把:“杳杳。”
“嗯?”
“倘若,我是說倘若,”風疏痕道,“我們遇上了昆侖的修者,對方很有可能是我們熟悉的人,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帶着靈佼與星垂先離開。”
這個猜測杳杳在夜晚想過無數次,還好他們第一個遇上的是蒼山,還能直接下了殺手,如果是昆侖修者——如果是齊朝衣呢。
杳杳抿着唇不說話,她臉色慢慢變白了一些,風疏痕殺不死他們,而她……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對他們動手,最好的就是,他們不要相見。
“好歹是一起生活了一段時日的師兄弟,”杳杳勉強牽起嘴角,幹澀地問,“他們不會這麽趕盡殺絕吧?”
“若是齊朝衣,那應該不會,”風疏痕道,“但昆侖早就不是往日那個昆侖了。”
說完,他沉默了片刻,而後自嘲地笑了。
“不。或許昆侖一直都是這個昆侖,只是我一直生活在風霭的庇護之下,他死之後我又深居簡出,所以才對昆侖有什麽錯誤的判斷吧。”
杳杳看了他片刻,伸出手,輕輕放在風疏痕的手背上。
後者起先是一怔,随後将她的手握住。
“我和爹說過了,不必管我的事情,”杳杳道,“我現在孑然一身,只有正法峰的你們,我的每一劍,都是為了正法峰揮出的。”
風疏痕摩挲着她的指尖,仍然略有顧慮:“然而昆侖那些人,并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玉凰山少主的身份,到時,恐怕妖主仍要作出選擇。”
“到時候再說吧,”杳杳腦子一團亂,這些時日的事情都彙聚在一起,互相糾纏雜繞,但唯有複仇兩個字格外清晰,她用力握了握風疏痕的手,說道,“我爹雖然是個好爹,但更是個好君主,他清楚應該如何做。”
二人正說話的功夫,桃核忽然睜開了一只眼睛。
這幾日傅靈佼和林星垂的傷都好的極快,唯有桃核身上的傷遲遲不好,哪怕杳杳已經拿了藥王谷最高效力的靈丹妙藥,但仍然無法讓它複原。
“桃核?”看到它澄澈的金色眼眸,杳杳連忙湊上去,“你還好嗎?”
“……暫時無礙。”桃核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風疏痕倒了杯茶,放到它面前:“你怎麽昏睡這麽久?”
“傷得太重,”桃核舔了幾口,終究是四肢無力,慢慢趴下了,“我現在甚至無法做到現原形。”
這幾日桃核一直在昏睡,導致杳杳他們想要詢問它一些事情也做不到,現在它醒了,杳杳憋了一肚子的問題,可算能有了答案。
“是陸時宜傷了你?”她猜測道,“靈佼他們說只是看到了一道劍光。”
桃核聞言點了點頭:“的确是他。”
風疏痕閉了閉眼,大約已經理清了事實。在風霭死前,陸時宜根本沒有如此強大的能力,別說是斬龍,就是日常與正法長老切磋,也是鮮有勝算。若是他猜得不錯,對方一定是設法害死了風霭,然後取了他的元嬰,并用這多年時間來将其中的修為納為己用。
成功出山的那一日,他必定要斬龍,來顯示自己已經今非昔比。
“那劍很奇怪,”桃核說話有些艱難,但仍在慢慢地說着,“或者是劍風,是帶毒的,我一直想要看清那是什麽,所以才耽誤了救江啼,不然,也許我們有時間能逃出來。”
“這并不怪你,”杳杳伸手,撫摸了幾下對方背上的毛皮,“誰也沒料到陸時宜會出關,更沒人料到,他就是整個事件的幕後主使。”
“可惜沒能查到更多的事情,”桃核搖了搖頭,又趴下了,“我年歲大了,竟然連一個劍修都打不過了。”
風疏痕看着他笑:“你是自然規律,而那陸時宜,是搶了我兄長的元嬰。”
這個猜測他暫時沒和杳杳提起過,忽然說出,少女眼中倏然劃過一絲驚訝,随後整件事情串聯,杳杳立刻就明白了:“原來如此,那麽陸時宜用來對付桃核的那種毒,應該就是當年他殺風霭,後來又殺師父的了。”
“有這種可能。”
“你們現在要去什麽地方?”桃核問,“這附近的氣溫已經開始低了,你們在向北去?”
于是杳杳将他們去雪谷尋找巫族的打算告訴了對方,桃核聽後沉吟片刻,它往常流光溢彩的眼眸此刻都因傷勢而有幾分黯然,片刻後,它點點頭:“巫族我略有過涉及,上次見到他們,大概是四十年前。”
“四十?!”杳杳不可置信,“四境人見他們,已是幾百年前。”
桃核低笑一聲:“他們巫族保護着一樣天機,我不知是什麽,也不關心,只是多年前順手幫過他們的忙。因為那天機不同尋常,所以他們也避世不出,應該藏入雪谷的最深處了吧,我再養幾天傷,等進入了北境,便帶你們騰雲過去。”
“這個不急,”風疏痕道,他看得出桃核身上的傷不同尋常,勸道,“你還是多多休息,我們打算暫時去隴餘,到了那邊也許可以休息一陣,而這一路也免不了與那些修者纏鬥,屆時你也不要出手。”
桃核眯了眯眼,聲音隆隆,已經顯出了老态:“你小子是瞧不起我了?”
“這怎麽會?”風疏痕彎着唇角,“晚輩還要等桃核前輩痊愈之後,多多仰仗你的庇護呢。”
聽他這樣說,桃核這才作罷,舔了舔爪子,再度埋進竹筐裏,休息了起來。
決定好了路程,杳杳背起桃核,準備和風疏痕一同離開這家小店,去尋找林星垂和傅靈佼。他們換了原本的修者打扮,穿的與平常人無二,兵器則統統塞進了筐裏,杳杳還十分認真地往自己臉上抹了一些爐灰,看起來活脫脫就是個水靈的農村小姑娘。
“哎,近日不太平啊。”結賬的時候,掌櫃的一遍叫賬房打算盤,一遍搖着頭嘆息,“走在路上都要當心是不是會忽然暴斃了。”
杳杳聽了好奇,忍不住問:“掌櫃的,發生什麽事了?”
後者四下看了看,見無人在意這裏,而眼前的又是個漂亮小姑娘,便說:“最近四境不太平,昆侖山東北方位,發現了不少死人。”
“怎麽死的?”風疏痕問。
掌櫃的見他搭話,愣了愣:“這這這,小姑娘,這是你什麽人?”
“……”杳杳扭頭看他一眼,在哥哥和叔叔中間難以抉擇,剛打算張口搪塞過去,這老板一拍腦門,恍然大悟似的,“嗨,我這腦子,看你們年歲也不稚了,多半已經成親吧?”
風疏痕:“……”
四境人早婚,雖然他早已到了歲數,但卻從沒考慮過這件事,認識杳杳之後便任由他們水到渠成地發展,并未考量過他們的關系,還有未來将如何。忽然被對方這樣一說,他破天荒地竟有幾分窘迫。
杳杳卻無所謂地笑了,玉凰山沒什麽人成親過,她更沒想過這個詞有朝一日竟然會被用在自己身上,登時感覺到新鮮,開始胡說八道起來。
“沒錯,這是我家隔壁的漁夫,我爹為了十兩銀子,把我賣他了。”
一聽價錢不低,掌櫃的立刻肅然起敬起來。
“嚯,看不出還是一位有錢的小哥。”
風疏痕并不揭穿,只是悠悠笑着接道:“已是傾家蕩産了。”
然而風疏痕這張臉怎麽看也不像是風吹日曬的漁夫,哪怕他戴了個鬥笠,單單站在那裏也是氣質出塵的。這小店的掌櫃是個活絡的人,他覺得眼前的一男一女雖然打扮得樸素平常,但是絕非常人,于是嬉笑幾句,便不再多問了。
“據說是昆侖山的東北部忽然失蹤了一些農戶,找了多日沒找到,結果幾日後下游人喝水生病了,到上游一查才發現,那些失蹤的人幾乎都成了骨頭架子,被人抛屍河中了。”掌櫃的說道,“怪不得今日這麽多修者呢,說是什麽魔修所為,叫我們這些尋常人都小心一些。”
杳杳聞言皺眉,早些年魔修雖然會以人修煉,但是在燕飲山的強壓之下早已沒人這麽做了,畢竟他們已經找到了更便捷的方法,又怎麽可能重新舍近求遠呢?
與風疏痕對視一眼,兩個人都覺得此事有些蹊跷。
“你們若是出行也小心些,”掌櫃的十分熱心,給他們找了錢,叮囑道,“如果遇上麻煩啊,就去城中客棧,那邊來了挺多修者,聽說祁連和蓬萊的都來了,估計用不了幾日,昆侖就要管這事了。”
杳杳點頭謝過,轉身欲走,風疏痕則站在她身邊,很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神态輕松,看樣子并未将剛剛那掌櫃的話放在心上,只是笑眯眯地調侃:“十兩銀子就賣給我了,這件事妖主知道嗎?”
原先杳杳還沒什麽,這話被對方一重複,她忽然臉上有些發燙,但卻仍然裝得一本正經道:“還有只貓呢,買一贈一。”
哪想到桃核根本沒睡:“別算上我,我不跟着你們打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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