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大反派/第 3 章 你是感謝我嗎

你是感謝我嗎

墨綠色看不到底的潭水像是被煮沸了一樣翻滾起來,大大的水泡從潭底升起炸開,濺到人身上竟然是燙的。

不知死活站在潭邊的聞渙卿忙抱住頭往後竄,邊躲邊喊,“我天雲乍霁你這陣法正統嗎?!”

破開的水珠在空中四散,有些打在潭上,似乎被某種透明屏障擋住了,像是觸水生字的密信,虛空中漸漸現出一個巨大的法陣。

四下無聲,雲乍霁稍稍往後退下,靜止的法陣轟地開始運作,內外兩層緩慢地反向轉動,逐漸加快,潭邊寒風獵獵,吹得二人衣袂翻飛。

長風摧枯拉朽,大有将人吹飛之勢,但雲乍霁并不防備,忽地被卷起消失在法陣中。聞渙卿深吸一口氣,借着風力點足飛起,也跟了進去。

這副情景落在剛追上二人的獵魔人眼裏就是兩個菜鳥不小心觸碰了潭內法陣被吸進去了,而且大概率是活不出來了。

緊随其後的蘭濯池伏在了另一側,看到消失的二人時微微眯眼,也放松身子。穿林而過的長風刮過他時,孱弱的身子毫無防備被吸了過去。

大個子正縮在灌木叢中把着旁邊的大樹,穩住身子不被吸過去,看到蘭濯池時他不免吃驚。

狂風緩緩停下,矮個子瞠目結舌地指着似乎吃夠了人後逐漸透明的法陣,吓得結巴,“老,老大,那個傻,傻子也——”

大個子一挙打在矮個子頭上,低聲罵道,“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剛負責敲暈蘭濯池的獵魔人壓低身子心虛地往後挪了挪。

陌生的記憶像禦獸峰上失控的靈獸一樣往雲乍霁的腦海裏撞,一點點侵占了原來屬于她的記憶的位置。

她吃痛地捂住頭大喊,“停下!”

“尊上,您醒了嗎?”一排蜀錦吳绫的侍女低眉細步地推門走進,為首素手掀開層層疊疊的銷金帳,将纖凝攙扶起來。

侍女将她迎到梳妝臺前,要為她潔面時纖凝下意識往後偏了偏。

侍女拿着化玉膏的手在空中一頓,輕聲詢問,“尊上,有不妥嗎?”

纖凝似乎也被自己不知為何的動作驚到,輕輕搖頭示意侍女繼續。

她阖眸養氣,身前侍女細細地為她塗抹,身後侍女也熟練地取出玉梳為她梳發,細聲道,“尊上,昨日鬥毆的小妖王還在思過崖灑掃。”

小妖王不秋是妖王最小的兒子,也是最有天賦的小王子。但不秋是與魔族意外誕下的,妖魔二族不睦,妖王很不喜歡這個孩子,把不秋美其名曰送到仙門歷練,其實是想把他扔越遠越好。

當然也很不喜歡那個魔族女子。

“聽聞那個魔族女子只是被偷偷養在妖王宮裏,至今沒有封妃。”

修仙的地方也少不了逸聞八卦,思過崖上平常專管灑掃的兩個小婢女今天格外清閑,此時正端着瓜子監督掃落葉的不秋你一言我一語。

不秋動動耳朵,握着掃帚的手漸漸收緊,盯着地上的落葉堆思考着要不要撿塊石頭扔過去。

在不秋決定再鬥毆一次時,兩個小婢女被什麽東西吓得登地一下站了起來,慌亂間瓜子掉了一地,“尊上!”

“議論同修,依規下去領罰,”纖凝掃了一眼,不再多看,“領罰後回來,把這裏打掃幹淨。”

不秋停下動作,倨傲地看着那位朝他走來的尊上。但他只能夠到纖凝肩膀,看上去倒更像是撒嬌的小獸。

“你要幹什麽?”不秋問她。

“我是無別宗的纖凝。”纖凝靜靜看他,眉眼冷淡。

潔面時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她覺得這個小妖王很像一個人。

不秋不服輸地瞪她,四目相對間,四周場景忽地扭曲變化起來。

半晌,不秋瞳孔一縮,看着面前陡然出現的陌生院落第一次感到有些無措。

“我将你留在我門下,此後你便在我蒼山峰中修煉,”纖凝阖眼抛開那些莫名的想象,背手而立看不出情緒,“在我峰內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不可以大欺小。”

不秋看着漸行漸遠的纖凝嗤之以鼻:說這麽多,不也是暗諷他見不得人身份低賤。

不秋每天都在變着法子違規,對無別宗的各峰各門不甚了解,最有印象的也不過思過崖。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知道纖凝尊上并不管弟子教導,蒼山峰也只有他們兩個。

侍女領着不秋在收拾出來的側院住下,依着吩咐叮囑他日常晨起的時間。

不出意外不秋并沒有聽話起來,在侍女們反複确定纖凝的應對方案并生疏地敲着鑼鼓把他轟起來後,不秋揉着酸澀的眼睛盤腿學纖凝的動作打座,全程咬着牙在心裏罵人。

妖和人的生長方式可能确實不大一樣,到蒼山峰不足一年時,不秋已經長得和纖凝差不多高了,膽子也漸長。

譬如現在,他正趁着纖凝閉目打座時蹑手蹑腳地将一只被施咒無法動彈的幼貓放在自己位置上,妄圖偷溜出門。

他幾乎屏住呼吸,右手搭上沉重的格栅門極慢地拖動,帶出一條挙頭大的縫隙。

有門!

他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喵!”一只毛色如雪的小貓倏地從他身旁竄過,以極快的速度沖出屋子,不秋一驚,格栅門也随着他的手咯吱一聲。

自知落敗,不秋提起的精神突然萎縮下去,回過身熟練地等待批評。

纖凝已經睜眼,見不秋轉過身來時也沒有多大情緒,點點手示意他回來,“無別宗沒有人文關懷,今日的信也不會比之前早。”

“我又不是等信……”不秋撇撇嘴,不情願地拍拍全是貓毛的墊子,盤腿坐了下去。

無聊的修煉持續到太陽快從青山峰掉下去,不秋正嗒啦着腿坐在院前大桂樹的樹幹上,百無聊賴地用鋒利的小石子在上面刻字。

自從來到青山峰第一次收到娘親的信後,他每天都守在這裏,這裏是整個青山峰上能看到最遠的地方。不過應該沒有人知道,因為這裏的別人似乎不用收信,每次都只有他的一份。

頸後突然傳來凜冽的靈氣,不秋忙低身躲過,樹幹上身形不穩,直直摔了下來!

他靈巧地在空中轉了個身,化作白狐穩穩落地,憤怒地朝靈氣飛來的方向呲牙。

纖凝倒沒覺着那麽做有什麽不妥,見不秋反應靈敏還有些吃驚地朝他點點頭,“我記得你上次還摔得很慘。”

不秋朝她撲來,半空中驟然變成人形,纖凝早有預料,微微側身躲來他的一挙。

“你幹什麽!”落了個空的不秋氣憤地跟她理論。

纖凝無辜地擺手,“你怎麽每次都喜歡禍害這棵樹,它到底對你做過什麽?”

不秋聽罷自知理虧,走幾步後倚着桂樹抱肩看向遠方不再說話。

滿眼晚霞山景中,纖凝突然探過頭來,“宗主說負責送信的雜役今天不舒服,我想過來告訴你不用等了。”

不秋吓得朝後躲,聽後又不免失落,叉着腰嘴硬,“你湊過來幹嘛……我又不是等信!”

“……不好意思,”纖凝笑着退了退,“我覺得你等不到應該會想哭,就和宗主打了個賭。”

不秋咬咬牙忍住眼裏的淚水,不再理她。

過了好久,太陽真的要看不到了,不秋才有點不自在地開口。

“你輸了,快回去,別在這煩我。”

旁邊傳來纖凝斬釘截鐵的聲音。

“不行,我打了賭,輸了有罰的。”

“……”不秋想讓她快些回去領罰,轉了轉眸還是決定大發慈悲放過她,“沒人在旁邊我才哭得出來。”

比起纖凝,确實宗主更讨人厭。

纖凝倒是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有些驚訝地确認,“你哭了,那我贏了?”

“你贏了你贏了。”不秋特煩纖凝得寸進尺的模樣,不耐煩地朝她揮揮手。

纖凝罕見地沉默了,就在不秋以為他又要像之前一樣突然消失時,纖凝像變戲法一樣憑空取出了一個嵌玉的木雕盒,朝他伸過來,“那這個給你吧。”

“……感謝我讓你免罰了?”不秋古怪地盯着笑得格外燦爛的纖凝,背後有些發涼。

“不是,”纖凝大方地搖搖頭,将盒子塞到不秋手上,“如果你沒哭我就輸了,那我就送你個生辰禮物當罰,如果你要說你哭了……我還沒想好。”

不秋吃驚地看着手裏的木盒,發着懵正要說點什麽,面前的纖凝真的身影一淡消失不見了。

不秋氣得把木盒朝地下一摔,大步流星地朝院門走去。

下一秒地上的木盒像被什麽東西牽動,一晃一晃地在空中停了幾下後直直地跟上不秋。

他以為纖凝終于良心發現了一點,但當他第二天還是被喧鬧的鑼鼓敲醒時他就知道這次又以為錯了。

不過熊孩子可能真就是用熊方法治,不秋是越來越聽話了,除去偶爾逃課摸魚。

每日辰時後院練劍他不會偷跑,因為纖凝真會提劍堵他。兩劍交鋒間水音清越,春與秋其代序。

刀光寒冷,纖凝回身間,劍鋒穩穩指在她的頸上。

“我以後不會讓着你了。”纖凝面無表情地揮手擊開那柄大逆不道的劍,輕巧地把佩劍收回鞘中。

聽言,不秋甩了甩被劍氣震麻的手,有些別扭地跟過去,“你連我都打不過,能化神嗎——”

凜冽的劍氣朝不秋襲來,他連忙斜身躲,劍刃撞在上幾次生辰時纖凝裝模作樣送他的長命鎖上,在他肩側擦過削下一塊薄薄的绫羅。

纖凝轉過身看他,眉眼還是和七年前一樣冷淡。

低頭擡眸間四目相對,不秋心中哐當一聲,觸驚般慌亂地擡袖擋住眼睛。

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只是不秋長高了,比纖凝都高出一個頭了。

“謹記宗訓,不可荒廢修煉。”

半晌沒有動靜,不秋遲疑着放下遮擋的手,面前是他住了七年的側院,落花流水,再不見那人氣息。

當夜,纖凝化神的消息不胫而走,傳遍了整片修仙大陸,人人奔走相告,慶賀無別宗出了大陸第一個神。

不久後妖王也飛升妖神,當夜不秋倒是喝了幾杯桂花酒,他看着盞裏倒映的月亮笑了,頗有幾分酸意。

大概像是纖凝看過的詩,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成了神之後好像和平常修仙之人不一樣了,纖凝搬去了人跡罕至的桃林殿,在無別宗裏偏得很,也不出來見人。

不秋撇撇嘴,收起了侍女送來的娘親偷偷寄來的信,信上說她已經征得妖王同意,将搬離妖王宮。

大概妖王也不想她待在那裏。

不秋仰頭飲盡盞裏的酒,嗤笑着想他當然也懶得去見纖凝。

又是幾年春秋。正值開春,天雷滾滾,一道一道無休無止地朝蒼山峰劈。

不秋的确是資質過人,他抹抹嘴角還在不斷往外滲的血,撐着地面的手一軟暈了過去。

這是蒼山峰的第十一年,不秋是第三位神。

Leave a Comment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