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41 章 景國篇：送別、天網、七情現

景國篇：送別、天網、七情現

複活回來的第三日，時月在軍營裏溜達了一圈後，發現自己實在無事可做，小孩兒現在當了王，還是戰時，平日裏忙得很，白日裏的營帳時常有将領出來進去，他不願打擾他們，就跑到高處跟夜莺、烏鴉們聊天，通過它們了解他不在期間發生大小事。

這一日，吃過午飯後，時月跑來找澹臺燼，一臉認真的同他說“我感覺自己在這兒就是吃白食的，還吃的賊多，實在有點心裏難安了，你給我找個事兒做吧。”

面對這樣主動送上門來的助力，澹臺燼自然不會拒絕，他摸着下巴妝模作樣考慮一番，嘴角含笑，眼睛發亮。

“那就做孤的眼睛吧，像以前一樣，替孤去看那些孤看不到的事物，告訴孤那些孤所不知道的隐秘傳說，在盛國時你說過可以利用飛鳥走獸建立一個情報網，如今正合适。”

十年相伴，時月自認為還是很了解澹臺燼的，聽這人說的頭頭是道，怕是早有安排，只等他主動上鈎呢。

“你倒是會使喚人，不久前剛組了個熾翼軍，這回又要建鳥獸群，莫不是早有預謀，連名字都想好了？”

時月有些氣惱的揪揪他小辮子，像極了炸了毛的小動物，看的澹臺燼笑得更加燦爛，像以前一樣，伸手揉着時月的頭，給人順毛，慢條斯理的說着“就叫天網。”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意思。”

般若浮生後的第七日，澹臺燼帶着時月來到墨河邊上，陪着他來為冥夜送別，時月說冥夜把他教的很好，他也把澹臺燼教的很好，這算是一脈相傳了吧。

他們在墨河北邊同萬年前涅槃逝去的神明道別，一如當年冥夜送別同袍那樣，三炷香，兩杯酒，一首悼詞。

望着濁浪滔滔的墨河，澹臺燼說起了眀幽最初煮的那碗雞絲粥，當時冥夜心神俱傷，正是眀幽的那碗粥治愈了他，讓他有了勇氣去面對創傷後的新世界，在茅屋隐居養傷的日子，也是冥夜最放松的時候。

“那時我不知滋味，時常放錯調料，他居然還說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荼毒的味覺失常了。要知道屋頂上那只小貍貓吃了一次我晾曬的小魚幹後，就再也不接受投喂了。”

時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着，想到那些過往，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眼眸裏不自覺地染上水汽。

“一個人的用心勝過千般滋味，無論你做成什麽樣，都是美味。即便是你今後還放錯調料，孤也會說好吃。”澹臺燼對匍匐在腳邊的白虎揮揮手，讓其離開，不動聲色的帶着人來到無人攪擾得地方。

“怎麽，你也想被我荼毒？”時月無知無覺的跟着人走，不明白這小孩兒怎麽會對眀幽的黑暗料理感興趣。

“你如今不是已經恢複味覺了嗎，還是說你不願意做給孤吃？放心，孤不挑食，你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創意。”澹臺燼一如既往地發揮正常，一招以退為進再次讓時月拒絕不能，只是他後面的話聽起來更像是要比肩冥夜，挑戰自己的味蕾極限。

“這種事就不要學了，你這個學人燼。”

惱羞成怒的時月趁着廿白羽等人不在，追着澹臺燼後背捶打，澹臺燼笑着躲開，兩人像孩子一樣在河岸邊玩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戲。

玩瘋了的時月仗着自己體重輕，直接撲到澹臺燼背上，洩憤似得用掌心揉捏着他的臉，伴随着眼淚滑落，時月捂住澹臺燼的眼睛，頭靠在他後背，小聲說着。

“澹臺燼，謝謝你。”

謝謝你陪我一起追憶他，謝謝你陪我一起送別他，謝謝你陪我一起想念他。

冥夜對眀幽來說是救贖的神明，是人生的導師，是情感的依靠，是他認知中的世間一切美好，亦是如親人一般的重要存在。

即便身死魂散無數次，記憶褪色成斑駁的殘片，冥夜依然是最特別最珍貴的那一抹回憶。

萬年過去了，屬于神明的故事早已淹沒于時間的長河中，即便找回了過去的記憶，時月也已不再是萬年前的那個懵懂少年，他被遺留在遙遠的未來，再也回不去了，可唯有接受過去的自己，他才能同他和他們好好道別。

時月閉着眼，淚水一滴一滴劃過臉頰，這是他恢複記憶後送別的第一位故人，屬于眀幽的過去已經徹底結束了，就讓他随冥夜一起消散離去吧，這一次，也許在世界的盡頭，他們真的會重逢。

“再見了，冥夜。”

“再見了，眀幽。”

捂住眼睛的手在微微顫動，澹臺燼握住那只手從臉上移開，他沒有睜開眼，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聆聽着身後之人隐忍的抽泣，他将這份安靜留給那人。

曾經他沒有情絲，感受不到這世間的美好，無法理解他人的悲苦怨憎，只能被動地接受別人的惡意、欺淩和憤怒，他在荒蕪黑暗的世界裏掙紮求生，那這是他的本能，而他也從不畏懼死亡。

如今，經歷浮生一夢，七情萌發如新生赤子，澹臺燼就像在黑暗裏待久了的盲人，忽然置身于光明之中，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溫暖明亮，而是刺痛和無所适從，從眼睛到身體再到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只有當他被人用心呵護用心對待時，這份痛楚才會減輕，而撫平他傷痛的這個人，也曾在般若浮生中安撫過另一個神明的心靈。

澹臺燼用各種方式試探時月，想知道他對自己和對冥夜的區別，得到的答案是一樣的用心，不一樣的細心。

時月不會拒絕他提出的要求，會關心他的冷暖健康，會一面抱怨他不愛惜自己，一面縱容着他去做想做的事，有危險時會擋在他的身前，在他孤獨時又會悄悄過來陪伴他一起渡過漫漫長夜。

這個十年如一日給他帶來滿屋星光的人，幾經生死仍願意回到他身邊的人，捧出來送給他的一顆真心，勝過世間萬物。

“你陪我走過黑暗的人生，我陪你送別褪色的過去。從今以後，你将只是時月，只會留在我的這方天地裏，哪裏都去不了。”

伸手捂住隐隐發燙的胸口，澹臺燼緩緩睜開眼，無悲無喜地看着川流不息的墨河，無聲的宣告着。

“夢已經醒了，一切都結束了。”

放肆哭過一場後，時月自恢複記憶以來積壓在心底的悲痛徹底散去，人也清醒了不少，他揪着澹臺燼那被眼淚打濕的披風，喃喃自語的說着“丢死了，沒臉見人了。”

聽着人恢複活力的聲音，澹臺燼輕笑一聲，轉身面對眼眶發紅的時月，撫去他臉上未落下的淚水，聲音中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柔。

“無妨，這裏無他人，孤也什麽都沒看到。”

“你是故意的，所以才不讓廿白羽跟來的是不是。”

被算計的人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澹臺燼笑而不語，把手伸到他的後腦揉了揉，這個烏鴉時期留下的小動作讓人習慣性的放松下來，任由澹臺燼各種角度的順毛，無論是言語還是動作。

“你曾陪我紀念過母親，我陪你懷念故人，都是一樣的。”

預感到若是說出父親兩字這人真的會炸毛，澹臺燼機智的換成了故人，被安撫的時月接受了這個說法，抓住他的手邁步往回走。

“回去以後，記得給孤做吃的。”

“你怎麽還念念不忘啊。”

終究都是萬年前的過去了，如今送了也送了，哭也哭了，該繼續過日子了。

第二日清早，景京傳來消息，葉家人到了。澹臺燼召來葉清宇，讓他先行返京，回去安置家人，并請他轉告其父葉嘯，他願以三軍相授，請葉大将軍重披鐵甲，再鎮關山。

葉清宇領命離去，背着行囊出大營時，遇上了翩然。

澹臺燼巡視完軍營回來，就看到葉夕霧在大營門口蹲守，一見到他就歡天喜地的蹭了上來，澹臺燼側身閃避，含笑看着她深情款款的表演，等人話說完了，才冷下臉來下令。

“廿白羽，把她給我拖出去。”

忠誠護主的廿白羽聽話的将葉夕霧從澹臺燼眼前帶走，澹臺燼頭也不回的進了營帳。

察覺到澹臺燼對自己越來越沒有耐心後，葉夕霧預感到不妙，再這樣下去，只怕荒淵解封，滅魂珠淚都生不出一顆釘子，這還怎麽毀邪骨。

就在此時，滅魂珠淚忽然燙了一下，葉夕霧一臉震驚的捂着胸口，澹臺燼正在對着誰敞開心扉，會是誰呢？她得去看看。

繞開巡邏的守衛，一路躲躲藏藏的葉夕霧還沒看到大門，就被守株待兔的翩然抓住了，紅衣小狐貍皮笑肉不笑的勾搭着人肩膀，連拖帶拽的将她帶回營帳，見葉夕霧仍是不死心，翩然摸摸她的頭慢悠悠說道。

“你就在這兒老實待着，別耍什麽花樣，不然那個人真的會把我的狐貍毛薅下來。”

“翩然，你知道那個和澹臺燼長得很像的人是誰嗎？他跟澹臺燼是什麽關系？”葉夕霧拽着她的衣袖，湊近問道。

般若浮生之後，澹臺燼肉眼可見的變了，她有預感，這必然和那個人有關。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是陛下親口承認的家人，看上去寶貝的很。不過，我總覺得他不像是人，被他看一眼我都渾身發冷。”

翩然的話沒有解開葉夕霧的疑問，反倒讓她更加起疑了。

難不成他是妖魔變得，故意接近澹臺燼，為了蠱惑他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