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誘惑/第 5 章 皇也兮

這一次,我又睡了三年。醒來便是這般情景。

“你醒了。”一男子見我睜開眼睛便望着我道。又好像在自言自語。只是轉身端了一碗貌似湯藥的東西。

“把它喝下去。”波瀾不驚,眸中泛着似冷非冷的光。見我接了碗,便自顧自地開了門,往外走。

很濃的墨香味傳入鼻間。我這才注意到,這屋子到處都挂滿了墨蘭圖。他是主人,他愛畫蘭。這是我目前所能知的。

又接着卧了幾日床,身子便已恢複靈便了。便想下床走動。正行動間,那男子推門而入,不溫不火,又是一句自言自語,道:

“你好了。”又是陳述句。腦海裏突然現出一個愛說陳述句的人的面貌來。

許是他察覺外間日頭足,又轉身掩了門,我的眼睛還不适應強光。

“你喜歡畫蘭?”我問道。

“談不上喜歡。只是如果不畫蘭,我不知道還有什麽是值得我做的。”他說了一個長句子,印象中有一個人喜歡說短句子。他不是他,我心裏想。然而這兩個人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竟有重疊的部分。

“我是簡兮。”他似是察覺到我打量的目光。而後一句卻是令我失魂了好一陣子。“你是墨妍。”這是陳述句,我沒有聽錯。

我不是她——纏煙。她去哪了?難道她的剔鱗削尾沒有換來與君相守?

這一夜,我失眠了。吾非吾,爾非爾!

這是我第一次為了與我沒關系的人的悲情愛戀失眠。我總是無可救藥地假想自己是纏煙,簡兮是洪皇,我們這是患難過後終于走到一起了。而每次簡兮都以否定的眼神把我殺得語塞。他還十分肯定地說我是他采藥時從悠悠谷中背回來的。見他沒有騙我的必要的表情,我終是不再執着追問了。而纏煙與洪皇的故事只被我編成話本講給鄰居的小孩聽。

我終是知道簡兮除了會畫蘭,還有一個讨生計的法子,便是給鄉民診病。他稱他有記憶以來就只會這兩樣手藝。

時日漸久,我也摸清了他的脾性。趁他畫蘭的時候打趣道:

“簡兮,你這麽瘦,那日怎麽把我背回來的啊?”

“不知。”

“不是吧,你有健忘症?”

“嗯。”

“你長這麽好看,為什麽不成家?”

“不想。”

“簡兮,你這幅畫畫得這麽好,是要封筆了麽?”

“是。”

“我閑了無事,幫你題上一句如何?”

“好。”

“這麽快就答應了,不怕我毀了你的墨蘭圖麽?”

“毀了也好。”

“那就筆墨伺候。”我興致一來題了句“幽香藹空谷,不以無人而不芳。”

之後便真再也沒見他畫蘭了。可能是他覺得再難畫比那《幽蘭圖》更妙的蘭花了吧。

只是我卻是更閑了。簡兮不讓人碰他的藥,說是他的藥毒藥以前還可幫他磨墨調色。如今卻是徹底閑了。

于是又萌生了唱小曲兒的興趣。每得一好唱本,便窩在房裏琢磨。有一日唱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竟引得簡兮駐足聽許久,害我高興得好幾天都合不攏嘴。

“簡兮,我唱的小曲兒好聽麽?”我問道。

“吃飯。”意思是飯也塞不住我的嘴。

“簡兮,我又不想唱小曲兒了。”

“嗯。”

“我想出去玩。”

“晚上帶你去。”

“現在就去吧,我都沒曬過太陽,你帶我去好麽?”

“晚上可以曬月亮。”

“為什麽不可以曬太陽?”

“曬月亮就夠了。”

“我是怎麽了?”

“你很好。”

“我有病。”我竟說了個陳述句。

“我有藥。”

話說到這,我心知要讓簡兮帶我出去是不可能了。向來溫順聽話的我卻是第一次想違逆簡兮。

這一日,趁簡兮外出診病,我便私私出門了。不知道是簡兮料到今天會是陰天,還是他忘了我是可以自己出去的。我終于跑到集市鬧熱出耍玩了一會,又跑到居所對面的悠悠山晃蕩。許是簡兮覺悟陰天太陽還是挂在天上,只是被烏雲擋了而已。他半路折回瘋也似地到處找我。把我吓了一跳。

他見我躺在草地上雙眼緊閉,第一次非常粗暴地打橫抱起我一路狂奔到居所。到家後卻非常溫柔地放在榻上。眼神中似有憤怒、擔憂、溫柔,之後又是一片虛無。

體君意,感君言。不言則只能察意。這一夜,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纏煙站在剔鱗削尾神器前,口角噙笑。她說:

“忘了便是了,前塵往事都是過眼雲煙,苦苦糾纏只會累及彼此。光陰向前,我們只有先毀滅,才能迎來重生。”

“洪皇,你不知道的事,我曾經做過。你沒留心的一瞥,卻使我淪亡。你戰或不戰,其結果都是一樣的。只因為此間,我是神,你是人。”

“正如凡間文人所描,‘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我默默地在神鏡中捕捉你的每一瞬。本想這樣看着你就好。只是你卻真的又出現在那幻海邊,我再也藏不住自己的心了,再也不能裝忘情絕愛了。彼岸的誘惑誘使我不顧剔鱗削尾的痛來換與你相守。而要愛得真,便要忘記那前時的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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