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第 25 章

待梁捕頭找回證物離開後,貞白盯住一早,淡聲道:“你拿這個指環幹什麽?”

一早踩着腳下的石縫走直線:“撿來玩玩兒而已,不都已經交給他了嗎。”

貞白的視線随着她的走動來回游移:“當時怎麽不交?”

“覺得稀罕所以就想留着呗。”

“怎又不留了?”

“不是不留,這不你們都找上門來了,我若不交出來,能瞞得過你嗎?”一早踩着直線轉了個身,坦言:“你不必懷疑我,我也只是跟着李懷信才來到這兒。”

貞白蹙眉:“你為什麽跟着他?”

一早頓住腳,仰頭彎起眼睛笑,腮邊陷下一個梨渦,聲音甜絲絲的:“難道你不覺得他很好看嗎?”

貞白愣了一下,這也算理由?

“你……”

一早擺擺手,腕頸的鈴铛叮鈴鈴的響,她說:“我都不打聽你,你也別問我,反正咱倆差不多,都是別人作的孽,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好吧?”

貞白沉吟片刻,問:“你去過亂葬崗吧?”

“嗯?”

“一個多月前。”

“嗷。那裏怨氣好重,沒忍住過去看了看。”一早扯下一撮發絲卷弄着:“就在外面轉了轉,裏頭設了陣法,我進不去。”

所以,那個樵夫之前看見的小孩是一早。

“你手上那串兇鈴……”

貞白話未說完,就被一早打斷:“不管你的事。”她倏地把手藏在背後,掩于袖中,另一只手緊緊握住,如臨大敵般往後倒退,生怕被貞白搶了去,退到遠處,敏捷地竄入一條僻陋的小巷,溜之大吉了。

貞白盯着陋巷,斑駁的牆角爬滿青苔,被女孩一腳踏過,印下半只足印,貞白盯了須臾,才轉身步入祥雲客棧。

這個叫一早的小女孩是誰作的孽?為什麽會跟着李懷信來到此地?手上怎會帶着一串兇鈴?又為何去了王六家撿出指骨?還摘下那枚指環藏起來?

諸多疑點揮之不去,貞白在心底嘆了口氣,自己何必去管這些閑事呢,她連自己為什麽會被釘在亂葬崗都不知道。

貞白擡腳邁過門檻,伸手摸了摸袖中的錢袋,感應着附在五帝錢裏的陰魂,仍舊毫無起色,所以她想要問卦,就還得再耗上些時日。

耗多久呢?她思索着穿過喧嚣的大堂,把五帝錢重新放回袖中,拐入後院,拾階而上,行到房門前,剛擡起手,就聽見砰一聲響,仿佛什麽東西摔了,動靜不小,貞白正欲推門的手一滞,又聞裏頭一聲低喘,适才推門而入,目光落在地上那個半裸的男子身上時,貞白微微一愣。

李懷信襦褲倒是穿了,但袍子套了一半,只進去一個袖管,另一邊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弄的,纏在腰上,費了半天勁也沒能套上。

本來整個人都使不上力,光擡一擡胳膊都得出一身虛汗,褲子穿了大半天,結果袍子怎麽都理不齊整,他只好選擇下床,結果跟被人挑了腳筋似的,整個人栽倒下地。

若早知道這副模樣會被女冠撞上,清晨趙九要給他穿衣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拒絕。

現在後悔,為時晚矣。

李懷信對上貞白那雙毫不避諱的眸子,頓時血液逆流,你看個毛啊看!

他方才廢了半天勁兒,實在沒力氣再撲騰,但為了遮蔽玉體,李懷信胡亂扯着纏在腰上的袍子,欲想蓋住自己的千金之軀,奈何越扯纏得越緊。

向來自視甚高的他,今日居然敗給了這件袍子,天縱奇才的驕傲頓時一潰千裏。

“需要,幫忙嗎?”

幫個屁的忙,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避嫌嗎?好意思幫忙?!

正覺得丢臉丢大發了的李懷信頓時七竅生煙,也不知在跟誰較勁兒,他不理會貞白,使出渾身解數,用盡全力一扯,差點把自己勒斷氣,最後精力耗盡,只得漲紅了臉躺在地上喘息,暗暗唾罵自己:讓你逞能!

貞白走近,躬身去扶他,剛伸出手,就遭到對方厲聲拒絕:“不需要!”

貞白猶豫着還是捏住他胳膊,把人搬上床,見他緊閉長眸,咬牙隐忍的模樣,貞白想了想,許是勒得太難受吧,便伸手去解他纏在腰間的衣袍。

李懷信猝然睜開眼:“你……”

一個字剛脫口,貞白冰涼的手無意間貼在他裸露的肋下,李懷信及時咬緊牙關,才忍住沒讓自己顫栗。

這他媽是故意的吧!

他無比惱火,怒瞪着俯身解自己衣帶的女冠,扭了扭身子,欲做無謂的抵抗。

天知道他這不動分毫的一扭幾乎力竭,結果此女整個手掌按在他肋下:“別動。”

李懷信第一反應是:涼涼涼!你他媽暖手呢!我是爐子嗎!

第二反應是:這不要臉的乘機卡油呢吧!逮着機會就往他身上摸!昨天,還有前天,連今兒也不肯消停。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暗自發誓,待自己好健全以後,非得把這雙鹹豬手剁了。

鹹豬手抽出纏在他腰間的袖袍,伸入袖管中把翻了面的緞子拉出來,再扯松衣袍,李懷信身上的束縛一松,呼吸頓時順暢了,但經歷一番折騰,渾身蒸出一層汗,精疲力盡的被人捏住手腕,把胳膊套進袖袍中。

他實在沒了力氣,只能任其施為,遂認命似的安生下來,長眸一擡,就見女冠俯身垂目,面若霜雪,如此看來,居然,還挺順眼!

李懷信被自己這個想法驚了一跳,他吃錯藥了才會覺得這不人不鬼的邪祟順眼?

思至此,李懷信狠狠咬了咬舌尖,也得虧這女冠人模狗樣的,若換個歪鼻斜眼或者死狀猙獰的,非得把他醜瞎了,他寧願死了一了百了,也不要被一只奇醜無比的玩意兒救。

想當年,桀骜不馴的李懷信同志,生病了就診,禦醫都得挑那太醫院中顏值最高的,看個病搞得跟選妃似的,對他而言,醫術都是其次的,否則死活不讓人診斷,這要求實在令皇宮上下匪夷所思,所以太醫院特意栽培了個模樣俊俏的好苗子,專供這祖宗使用。

奈何出了宮,下了山,淪落這般境地,再多不滿,也沒得挑,李懷信實在身不由己,滿心憋屈,這客棧的環境惡劣不說,昨天來照顧過他的趙九,雖談不上醜,但放在他身邊,也是沒眼看的,所以在發現自己能動的時候,他拒絕了趙九為自己更衣,明明早上才見過,這會兒已經差不多忘了趙九的模樣,他記憶力向來不錯,但對這些平平無奇的面孔,都會選擇性失憶,除非醜得出類拔萃的,會給他造成巨大的心理陰影,做幾天噩夢,想忘也忘不掉。

李懷信盯着她規規矩矩的給自己整理衣襟,蓋住胸膛,沒有再多越舉的行為,稍稍放下心,轉而又想起腕頸上兩個結了痂的血洞,惴惴不安起來,直接問嗎?她肯定咬死不認。

斟酌須臾,他說:“我餓了。”

貞白正替他搭下被褥,聞言直起身:“我讓掌櫃盛碗粥。”

說完轉身出了門,沒一會兒,她端着一碗粥回來,擱在桌上,轉頭問他:“你自己吃嗎?”

李懷信點了點頭:“可能端不住碗,但拿得動勺。”

貞白扶起他靠在床頭坐穩,端起粥捧在他面前。

李懷信猶豫道:“就一碗嗎?你不吃?”

“桌上有包子。”

李懷信望了眼早上趙九送來的那袋蒸包,涼透了:“你吃那個?”

其實吃不吃都無所謂,貞白還是應了聲:“嗯。”

李懷信質疑的盯了她片刻,擡手捏住勺柄,但手腕實在軟得沒力氣,連盛一勺粥都覺得沉重,微微地發抖。

粥是青菜熬的碎末粥,顏色發綠,但很粘稠,吃進嘴裏,淡得沒滋沒味兒的,他知道病人要忌口,不能大魚大肉,但是,也需要适度進補吧,他今天穿衣服的時候,摸到自己的身體,都快瘦得沒人樣兒了,李懷信說:“我要喝雞湯。”

貞白說:“沒錢。”

李懷信愣了一下,沒料到她窮得這麽直接,半響才退而求其次的說:“肉末粥也行。”

貞白擡眼看他,面無表情地起身把碗端走了。

李懷信措手不及:“诶……”

只見貞白把碗擱在桌案上,從紙袋拎出一個包子掰開,把裏面的肉餡挖出來兌進碗裏,四五個包子餡兒扣完,貞白拿勺子攪勻,就成了一碗肉末粥,捧到他面前:“吃吧。”

李懷信看得目瞪口呆,突然就吃不下了,他一向挑食,更是個講究的人,這種參和了早上剩下的包子餡兒的菜粥,是殘羹冷炙,及倒胃口,只能忍着饑腸辘辘說:“吃不下了,你自個兒消受吧。”

貞白皺了一下眉:“你不是要吃肉末粥嗎?”

“大姐,你這是包子裏挖出來的啊。”還是上頓的包子,這麽不講究,而且,李懷信問:“你不吃了?”

“沒事,餡兒給你,我吃皮也行。”

李懷信:“……”你是不是誤會了,我沒跟你客氣,我就是嫌棄。

貞白捧着碗半天沒動:“我身上只剩幾文錢,你若不吃的話,我也沒有別的東西給你吃,好不容易從亂葬崗死裏逃生,熬過了附骨靈,結果餓死了?”

李懷信氣了個半死,養尊處優的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淪落到寄人籬下吃糠咽菜的地步,堂堂大端王朝二皇子居然是被餓死的,若記入史冊,能讓人笑個千秋萬載了。李懷信衡量之後,只好身不由己的選擇殘羹冷炙,送入口中,味道居然,還能接受,他咽下最後一口,就迫不及待的催貞白:“你去吃皮兒。”

貞白盯着空了的碗底,不太想吃。

李懷信看出她的不情願,沒忍住問:“你喝血嗎?”

貞白莫名其妙:“什麽?”

李懷信擡起手腕,兩個血洞映入眼簾,他說:“我的血。”

貞白的目光掃過那纏好的虎口,落在他腕頸處:“我不喝血。”

“難道不是那天趁我不備,你咬的嗎?”

貞白皺了一下眉,反問:“究竟誰咬誰?!”

李懷信驀地想起前夜自己一口咬住她脖頸的場景,頓時臉皮一熱,目光下滑,落在貞白的側頸,那片白膩的地方被青絲擋住了,不知道有沒有留下齒印。

李懷信假咳一聲,繃着臉面道:“若不是你先對我胡來……”

“附骨靈本就需要刮骨驅除。”

“哦,是啊,刮骨。”一提這事,李懷信就火冒三丈,指着自己下身沖她喊:“那我小兄弟又沒長骨頭,你刮它?你是想廢了我吧?!”

一直憋着這口氣沒找她算賬,到現在還疼。

貞白倏地一僵,不可思議地看向李懷信手指的部位:“沒……有嗎?”

李懷信頓時七竅生煙,整張臉紅成顆柿子:這不要臉的!太不要臉了!有沒有你心裏沒點數嗎?裝什麽黃花大閨女啊!

貞白盯着他急怒漲紅的臉,突然有些忐忑,難怪他随時一股邪火,原來是因為:“傷着了嗎?”

真敢問啊,李懷信已經沒臉聽了,他偏過頭,面向裏面,連耳根也紅了,結果這不要臉的毫無下限,居然說:“要……檢查一下嗎?”

李懷信差點沒瘋,這地方怎麽檢查?啊?拐彎抹角的猥瑣誰呢!

貞白猶豫道:“我幫你……”

幫個屁啊,色胚!

李懷信受夠了,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下流!”

貞白被他猛地打斷,頓了頓,意識到對方誤會了,遂續完整句話:“……請大夫。”

請個鬼的大夫,這貨完全沒安好心,李懷信氣絕:“不必!”

驀地,他靈機一動,何不将計就計:反正我已經不能人道了,你別打勞資主意!

“我……”貞白剛開口,就被李懷信截斷:“你有錢請大夫嗎?”

沒有,但她有一塊剛贖回來的玉佩,故人所贈,若非李懷信命在旦夕,她不至于抵押出去。但現如今,這個人很可能被她的一時誤判傷了命根,本該是救人一命,反倒害人一生,這就格外心緒難安了。

李懷信果決道:“廢了,沒得治了。”所以你別賊心不死了。

貞白剛要開口,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有人喊:“道長,道長。”

聽聲音,不是趙九。

作者有話要說:  李懷信:“我廢了,永遠清心寡欲,還有誰能打擾我修行?!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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