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年忘徴(少年游之一)/第 16 章 可怕的魔症
更新時間:2014-11-15 15:00:02 字數:3734
龍淵城。
鷹飛萬裏,帶回來了一行字:“我們平安抵達,請勿以為念。”
壬軒握住紙條,怔了怔神。将近半個月,他才終于知道了她的消息——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繼續埋首燈影之下。
素尺依然守候在雲濤書房的門前。
自從癸曦小姐出門後,相爺就變得更加的沉默,更加的深邃,讓人捉摸不透,每天上朝、下朝、辦公,沒有一刻消停。以前,還有癸曦小姐陪他說說話,彈彈琴,或者是他陪着癸曦小姐去放紙鳶,講故事——現在,整個丞相府第都空落落的,連空氣也要冷凝了。
相爺比以前更加忙碌,似乎朝廷上的大臣們正在為一件案子在變本加厲地彈劾相爺的私權獨攬,無法無天,日日鬧得不可開交!
這一副重擔,壓在誰的身上,誰也喘不過氣來。
唉——
素尺也悄悄嘆氣。
他天天給相爺梳發,剛開始的時候發現只是兩鬓長出少許的白發,以為是能者多勞,必定憂思早發——
可是,漸漸地,他發現得越來越多,越來越白,而相爺更是越來越忙碌,似乎身上正壓着千斤重擔,誰也不能替他挑下來,他也不能停下來,歇一歇,有時候就仰靠在椅背上睡了一會兒,醒了過來又繼續看,沒日沒夜地像是在趕着什麽——一坐,在書房裏就是一宿。
近來,相爺的白發不但越長越多,烏發越梳越少,連掩蓋也掩蓋不住了,他自己對着銅鏡卻似乎沒有什麽感覺,渾如不見,但是素尺瞧着觸目驚心,拿着梳子的手都要顫抖了起來——
不但兩鬓油亮的烏發都成了灰白,一梳下來,能掉的白發就是一縷一縷的,渾似一種即将枯萎的跡象。
他心中的擔心害怕,不知道該向誰訴說,最關心相爺的癸曦小姐又出遠門了,他找不到她,就算找到她,她除了傷心難過,又能怎麽樣呢?
素尺近來,每一天都是懷着這樣惶惶不安的心情過活,每當看到燭火,他就害怕,害怕相爺說不定哪一天就像燭火般燃到了盡頭,火光滅去,人……人就蠟盡煙滅了!
素尺不敢亂請大夫,只有讓廚子煮些調補的湯。
可惜這些湯的功效不大見好,相爺将就着喝,也不見有什麽明顯的成效——
倒是這一天,宮裏派人傳來了一個消息——
相爺在朝堂上暈倒了!
素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等他急急忙忙領着轎子去宮門口等候的時候,過了很久,很久,相爺才被皇上禦賜的辇轎擡出來,一張俊臉慘白得毫無人氣色,神色頹萎,垂眼恹恹,一眼望過去,他險些認不出自家的相爺來。
禦醫跟着護送出來,吩咐他要多照顧相爺的起居休息,說相爺是勞瘁過度,精神過疲,血氣不順雲雲……
只聽得素尺兩眼星濕,一顆心堵得發慌。
好生将相爺接回了府上,話也沒有說上一句,他就只躺在床上氣息不暢,沉沉昏睡,連藥湯都是冷了又熱,熱了又冷,好幾回才等到相爺醒過來,喂他喝下去!
丞相府裏的人個個都擔心,個個都急得像熱鍋裏的螞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偶爾,有一些大人過來拜訪,相爺都說不上兩句話,就昏昏入睡了,把眼前的人和事晾在了一旁。
來過的人,都是皺着眉頭走出去,只不知心裏是怎麽的一番打算。
相爺這一病,病得連上朝也去不了!
什麽也幹不了!
不久,朝堂上就有人上奏皇上請旨将丞相的職務移交出來,另組內閣暫代執行。
皇上不駁臣下之意,準了奏旨。
王爺黨迅速就組織了內閣成員,以驚雷一閃之速在朝廷上大力擴張了羽翼,充盈了勢力。
那嚣張氣焰一時無兩,樂聞老王爺的心思日漸浮出了水面。
朝局,指不定又要翻了一翻新局面。
一日三變,處處危機!
千裏之外。
癸曦對于龍淵城裏發生的變遷一無所知。
她每天口中吃藥,眼上敷藥,紮針,苦不堪言,卻從來沒有怨言,只要能夠把眼睛給治好,她什麽苦頭都能吃下去,扛下來!
墨硯看着,心裏直叫冤枉!
這麽好好的一個小姐,老天為什麽這樣去折磨她?要是換了她,瞎就瞎吧,她可受不了這樣的苦!
寧可當個瞎子,她也活得自在!
就連富貴看着,也是連連咋舌。
他這個家夥本來就不喜歡吃苦,看着別人吃苦,他的心裏也會叫難受,他寧願到太陽底下幹活,寧願填雞糞,也不願意看癸曦受罪!連連搖頭,忙不疊地從屋子裏逃了出去。
雲蘭缺就跟沒良心沒同情心的人似的,把那些個銀針一根根紮在癸曦的細皮嫩肉上,今天紮這裏,明天紮那裏,眼睛都沒有眨上一眨,似乎把人從死裏整他心裏才過瘾似的,一個好端端的人兒,硬是被他每天每天地紮成刺猬,銀針明晃晃地在日光下閃爍,看着就叫人從心裏直寒到腳底——
癸曦卻越紮越快樂,臉上總是挂着安靜的微笑。
富貴有時候忍不住,都戲稱她和雲蘭缺為“兩個變态的,一個是虐待狂,一個是被虐狂,天生一對!哪裏是大夫和病人,根本就沒有這麽一回事情!你看,一個越紮越歡快,一個越被紮越樂意,根本就是兩個變态的在打情罵俏”!
他是在安慰自己,沒有錯把癸曦帶來這麽個鬼地方,沒有錯把癸曦交給這麽個鬼大夫!
墨硯開始的時候,聽着直皺眉頭,回來竟然慢慢開始附和富貴的話,一邊點頭,一邊附和!
看着癸曦小姐身上的針孔越來越多,她心裏就害怕,心裏就難受,她——她是怎麽受得了這樣的活受罪?
那變态開的藥方子更是一帖比一帖奇怪難喝,這樣的藥湯,連聞起來都覺得難受,連啞巴聞着也會開聲說話說不要!
難為癸曦小姐聽話得很,每一次都乖乖地全部喝了下去!
難道,把眼睛治好對于癸曦小姐來說,真的這麽重要,重要得別的一切都不重要?
別的什麽苦頭,比起能瞧得見一切都微不足道?
看着她這麽柔弱的一個人兒,獨自承受着這樣的苦難,墨硯覺得于心不忍,卻是無可奈何!
她甚至已經被癸曦小姐那堅毅的信念與決心給打敗了,給折服了,給感染了,每一天她都向老天祈禱——讓癸曦小姐的眼睛快快好起來,不要再讓她受磨難了!
墨硯每天都堅持陪着癸曦,漸漸地都不把那些紮肉裏的銀針當一回事了,她也快成了第三個變态的!
富貴驚奇地發現,又是連連地搖頭!
他都要看不起下去了,只說道:“原來連變态也是會傳染的,一個傳一個,真可怕的魔症!”
一屋子的瘋子,真可怕!
癸曦每天坐在窗邊,聽着窗外的花朵兒輕輕悄悄地宛如樂曲般次第地開放,聽着春風吹拂在花瓣上的摩挲,聽着樹外鳥兒的歌聲,聽着水裏游魚的吐沫,感覺到每一天都那樣的美麗,令人充滿了憧憬……她的臉上就總露出溫柔的笑意,她真想親眼去瞧瞧這開了的花兒究竟是怎麽的模樣?這春風是如何的翠綠?這鳥兒是怎樣地自由飛翔?這魚兒是多麽的優游?
身邊的墨硯是否長得很可人?
香公子是否像墨硯晚上悄悄在她耳邊描述的那樣俊美潇灑,風度翩翩,比她們家的相爺要溫柔許多,對女孩子特別的好?
雲大夫是否像香公子每天叫叫嚷嚷那樣,冷淡狂傲得近似——變态的?
綠绮姑娘笑起來是否很惹人喜歡?
她對身邊的所有人都充滿了好奇,心裏懷着滿滿的希望——滿滿的等待——等待着她能看見的那一天的到來!
這樣過去了半個月。
她臉上的這種等待的神色,感動着所有的人!
連雲蘭缺也遲遲不敢告訴她真相!
直到一天夜深人靜,癸曦睡不着,她聽見有人在窗外的花樹裏談話,她的耳朵一向特別的靈敏——
“究竟還要等多久?”那是富貴的聲音,還帶着笑意。
“什麽?”那是雲蘭缺的聲音,冷冷的,對人愛理不理。
癸曦微微一笑,心頭卻不由自主地騰跳起來,似乎心有靈犀般感覺到,他們即将談論的人是自己,她不由更用心地去聽!
“都已經大半個月了,也該有些起色了吧?”富貴的聲音明顯地帶着疑問。
難道他早已看了出來?
癸曦的心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沒有起色!”蘭缺的聲音依然沒有帶上多餘的感情。
“一點也沒有嗎?你不是每天都在紮嗎?”富貴的聲音也焦急了,他知道蘭缺一向是說沒有就是沒有。
“一點也沒有,每天只是在紮!”他的話,竟然有些令人絕望。
癸曦的淚水再忍不住,一下子湧了上來。
墨硯迷糊地聽見了抽氣聲,迷糊地呢喃道:“小姐,你還沒有睡着嗎?”
癸曦不敢哼聲,連哭的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只任由兩行淚水靜靜地沿着臉頰滑下,洇在微涼的夜風裏。
花樹外,已然一片寂靜。
方才的談話,恍如一場令人猝然驚醒的夢般,無跡可循!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