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的小心機/第 16 章 丫鬟想爬床

寒蓮帶着雲雀到豐澤堂請安,沿着抄手游廊走向二進院時,聽到周嬷嬷的高聲斥喝,不由大奇,拐個彎便瞧見周吟鸾和年順慈已早到一步,興致勃勃的在看戲呢!

只見銀冰衣衫淩亂,頭發也沒梳,趴在院子中央的青石磚地上,周嬷嬷拿着一把掃帚正一記又一記往她身上抽打,大聲罵道:“不要臉的下作東西!平時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世子妃看你是個好的,自愛又自重,有心給你配一門好親事讓你做正頭娘子,誰知你一轉眼就背叛主子,趁着世子酒醉便爬床,不要臉的浪蕩淫婦,世子妃的臉都被你丢光了……我讓你浪……想男人想瘋了,直接賣入窯子吧……”

銀冰一直哭着不敢反抗,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知道世子妃有心殺雞儆猴,心知自己弄巧成拙,打錯了算盤,更加不敢承認自己下藥,哭天搶地的喊冤,“我沒有……我沒有……我服侍世子爺喝了醒酒湯,沒想到世子爺一把将我拉到床上去……我不敢叫喊,怕世子爺打死我……”

“你放屁!”周嬷嬷刀子一樣的眼神巴不得在銀冰身上刺出幾個洞,喝斥道:“你這下作的賤婢還想誣賴世子爺,世子爺哪次喝醉了不是呼呼大睡?凝珠、翠屏也送過醒酒湯,世子爺怎不去拉她們?別當老婆子瞎了,你身上的衣服可沒有撕破一點,分明是自己不要臉脫了衣服爬上床……”

銀冰眼淚如湧泉,凄聲道:“我沒有——周嬷嬷,你留點口德吧,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天一樣的世子爺,我怎麽敢反抗?!”

“我呸!”周嬷嬷一口唾沫吐在銀冰哀痛凄惋的臉上,目光恨恨的,“做了婊子還想立頁節牌坊,作夢去吧!”

銀冰膝行兩步,拉住周嬷嬷的裙擺,哀哀凄凄地說:“周嬷嬷,求求你救救我,你老人家也是看着我長大的,你該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你大慈大悲的救救我,幫我跟世子妃求情,我沒有背叛世子妃,我是不得已的……”

銀冰嗚嗚咽咽的泣訴,一味的求饒,一味的喊冤,周嬷嬷的滔天怒氣漸漸弱了。本來就想挑個性情好的丫鬟做通房,只是不容許背着世子妃偷爬床,所以一定要讓銀冰沒臉沒皮的在衆人面前丢盡大丫鬟的體面,日後才好拿捏。

年順慈和周吟鸾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笑臉。

寒蓮的眼睛如古井水一般幽深,定定落在銀冰的身上,原來那瓶“鴛鴦醉”落入她手裏了,真是沉得住氣,還道自己懷孕時便會鬧出爬床一事來,沒想到她卻有耐心等到滿月宴的夜裏,世子太高興喝醉了,正好順水推舟,真不愧是冰清玉潔的銀冰,假得跟真的一樣。

寒蓮嘴角微翹,帶着一抹笑,柔聲道:“一大早的吵什麽呢?”

年順慈和周吟鸾聞聲回頭,臉色一正,微微屈膝,“見過寒側妃。”

“自家姊妹,不用多禮。”聲音不急不慢,笑臉十分柔和,仿佛周嬷嬷的高聲咒罵、銀冰的哭天搶地都不過是一場戲。

年順慈不由心中一緊。

周吟鸾暗暗在心裏啐道,看你能老神在在到幾時?世子妃身邊的美貌丫鬟可不少,哪能容得你籠住世子爺的心?

寒蓮自問對花榮月的心思有七分把握,高門貴女,美若天仙,自尊心比誰都強,雖然不愛寇準,但一定要得到嫡妻應有的尊重,阻止不了姬妾成群,但容不得有人蹬鼻子上臉,只要把她捧得高高的就好,說真的,花榮月其實沒有太厲害的毒辣心思或手段。

若真想把寇準留在豐澤堂,在寒蓮懷孕時便是最好的時機,把銀冰和凝珠一起開臉做通房,是正妻常玩的把戲,但花榮月卻沒有,寒蓮便猜到她的心思——不管丈夫到哪兒尋花問柳,就是不準在她的豐澤堂玩女人,她眼不見為淨。

豐澤堂,在花榮月心中是屬于寇淮前世子的吧!真是可愛的自尊心呢,不好好利用怎對得起她的一片癡心?寒蓮含笑望着跪在大太陽底下的銀冰,美麗的柳眉細不可微地一凝。

周嬷嬷早已停了打罵,端正面容朝她行禮,銀冰只瞧見月白色的煙羅裙姍姍朝她走來,接着聽見寒側妃輕幽幽地嘆了口氣,語氣很是溫和的道:“周嬷嬷,姊姊被氣壞了,你可別胡塗的受人蒙蔽了。”

銀冰渾身一震,可憐兮兮的擡起臉,無數念頭一閃而過,但她沒忘了自己的目的,要嬌媚、要柔弱、要楚楚可憐……

寒蓮又不是男人,只覺得她這番作态好笑。

周嬷嬷對着寒蓮冷笑一聲,“寒側妃有心了,這事自有世子妃決斷。”哼,休想在這裏指手畫腳。

寒蓮噙着笑容,面容沉靜。“周嬷嬷說的是,不過世子爺早有明言,只有他的妻妾可以為他生孩子,安慶王府不要婢生子,更容不得自作主張爬床的婢女了。要不然,碧泉姑娘怎會求王妃把她嫁出去?”

銀冰跪不住了,癱坐在地上。沒人告訴她,世子爺不要婢生子,那麽就算她這次爬床成功了,世子爺也不會要她,更何況她還失敗了。

寒蓮和氣溫柔地道:“是我多言了,周嬷嬷自然心裏有數,明白世子爺這番表态完全是為了世子妃,他将惡名擔了去,碧泉姑娘出府時對王妃和世子妃可是千恩萬謝呢!”

今天這番話,在場這些奴婢仆婦一定會傳出去。看以後哪個還敢爬床?

周嬷嬷一楞,滿目困惑地垂下頭去。她不曾親聞世子這麽說,但她身為下人不能反駁側妃,而且這樣也好,日後銀冰要怨也怨不了世子妃。

“側妃說的沒錯。”就在這時候,花榮月走出屋子,立在廊下。

一張芙蓉臉冷若冰霜,在場的人倶是心驚。

“姊姊安好。”寒蓮蹲下身子,恭敬行禮,其他人全跪了下去。

花榮月居高臨下,嚴厲的目光環視一圈,很滿意衆人對她的恭謹敬畏,聲音和緩了些道:“都起來吧!蓮兒,過來我身邊。”

只有銀冰不敢起身,一顆心像浸在井水裏般寒涼。

寒蓮溫順地走過去,憐憫的口氣含有一絲惋惜,“姊姊,銀冰真是個好姑娘,伺候您多年,一向忠誠不渝,怎會一時胡塗?”

“這可不是一時胡塗,而是姑娘心大了,想飛上枝頭呢!”花榮月的眼裏浮現深深的厭惡,被寵信多年的丫鬟背叛,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銀冰怕得渾身發抖,咬住了寇準不放,“世子妃饒了奴婢吧……奴婢是無辜的,是世子爺喝醉了強拉奴婢……奴婢不敢癡心妄想,只求一輩子伺候您……世子妃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她不住地磕頭,把額頭都磕破了。

“姊姊,您看……”寒蓮一臉不忍心。

“蓮兒不必為她求情,你太容易被刁奴騙了。”花榮月恨恨道:“你看她口口聲聲的全賴給世子,不就吃準了我不能拿世子怎麽樣嗎?我不在乎世子納了多少姬妾,我可不背善妒之名,但敢在我屋子裏搞鬼,銀冰是自己找死!”

“世子妃……”銀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奴婢是無辜的……”

花榮月被一句又一句的“無辜”徹底激怒了,怒喝道:“住嘴!念在我們主仆一場,想讓你後半輩子有好日子過,幫我管鋪子生意的蕭管事替他的兒子求娶我身邊的丫鬟,我第一個就想到你,嫁過去做正頭娘子不好嗎?世子爺看不上婢生子,我憐惜你們,不讓你們做通房,反倒是我錯了嗎?好好好,尋常夫妻你看不上眼,鐵了心要做通房,我成全你!”

她說成全,卻用力咬着牙根,聽得人心驚膽顫。

其他的奴婢都暗怪銀冰不知好歹,心太大了,世子妃陪嫁的鋪面生意那麽多,嫁給蕭管事的兒子,一輩子吃香喝辣,有什麽不好?

周嬷嬷不敢看她粉面含煞的模樣,低下頭道:“世子妃別為了賤婢氣壞自己的身子。”

花榮月咬牙切齒道:“既然她想一輩子做通房,之後就要次次喝避子湯,多麻煩,去熬一帖絕子湯,給銀冰喝下去!”

銀冰吓得癱軟,嗚咽道:“不要啊……”

“姊姊,不可。”寒蓮臉上很是震驚,忙道:“或許世子會改變主意……”要給人灌絕子湯多傷陰德啊,要做也是悄悄地做,當衆嚷嚷出來,怕人不知道她有多兇殘嗎?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勸了。”花榮月一心要立威,不怕一名低賤的丫鬟敢怨恨她,反正随時可以找人牙子拉出去賣掉。

周嬷嬷也覺得不妥,她實在想不到花榮月會這樣當衆嚷出來,太不智了,她好不容易才花了大把銀子托蕭管事去青樓買到絕子湯的秘方,這下好了,人盡皆知,傳出去,名聲多壞啊!

年順慈和周吟鸾都縮了縮肩,倒退三步。

寒蓮實在不忍心,輕聲勸道:“姊姊,銀冰不過是一時胡塗,被眼前的富貴迷了心眼,世子爺年輕英偉,豐神俊朗,身居高位,得到女子的景仰愛慕也是尋常事,您大人大量,就饒了銀冰吧,她才十九歲,不能喝絕子湯啊……”

“夠了!”花榮月翻臉如翻書,聲音如同寒霜般冰冷,“寒側妃莫不是仗着自己生下長子,就敢不分尊卑上下?莫忘了,寇昭元是我的兒子!而你,不過是代替我生兒子的媵妾!

叫一聲側妃,那是擡舉你,休想順竿子往上爬。”她雙目赤紅,氣得狠了。

寒蓮撲通一聲跪倒在花榮月的腳下,面色蒼白如紙,“蓮兒不敢!蓮兒時時刻刻都不敢忘卻自己的身分!蓮兒知道姊姊侍身邊的人一向親厚,生怕姊姊氣得狠了,過幾天便心中懊悔,所以才想勸姊姊……”

“你起來吧!”花榮月不好太為難自己人,讓丫鬟扶寒蓮起身,瞧她誠惶誠恐、雙肩微微顫抖,心裏才舒坦些,教誨道:“你年紀小,又一直安居深宅大院,不曾理過事,自然不明白人心險惡,這刁奴賤婢仗着主人給的幾分體面,就忘了自己到死也是個奴才!我待銀冰親厚,所以她背叛我就更該死,你不必再替她求情,先去給王妃請安吧。”

寒蓮憐憫地看了銀冰一眼,不敢再勸,屈膝應道:“是,蓮兒告退。”後退一步,轉身走了。

雲雀連忙跟上。

尚未走到前院,便聽到銀冰凄厲的哭喊聲,“我不要喝絕子湯……我不要喝絕子湯……我要見世子爺……我要見王妃……”聲音斷絕,想必被堵了嘴。

寒蓮頭也不回,心中嘆息,這銀冰過慣了好日子,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了,花榮月的陪嫁丫鬟,即使寇準看上眼,也要花榮月點頭才能收房,她一聲不響的爬了世子爺的床,觸犯到花榮月的底線,好比私人財物被盜竊一般憤怒,就算花榮月把銀冰打殘了賣掉,王妃和寇準也不好多說什麽,還敢哭喊着要見世子要見王妃,不啻火上加油,簡直就是腦子壞了。

不過,花榮月能拿到絕子湯的藥方,真令人意外呢!

轉過身,看着飛檐高牆,廊腰回環,正似迂回曲折的人心,她仰臉望天,自言自語道:“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所以,世子妃也學會了心狠手辣,有意思,真是太好了。雲雀,你說是不是?”

雲雀不太懂,但只要是寒蓮說的,她都贊同。

之後年順慈和周吟鸾出了豐澤堂,都有些魂不守舍。

當主母的整治妾室,動轍打罵,巧立名目立規矩,在深宅內院是平常事,但花榮月不愛見侍妾,也不太刁難妾室,算是難得寬厚的主母,除了上次被強灌打胎藥令她們憤憤不平之外,看不出有更厲害的手段。

但是,絕子湯……兩人對視一眼,皆露出擔憂的神色。

“停了避子湯有一年了,我們都沒懷上孩子。”年順慈只覺得掌心冰涼。

“難道那時候我們喝的打胎藥裏頭加了料?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可是良家子出身的妾室,不是低賤的通房丫鬟。”周吟鸾不斷安慰自己。

寒蓮懷孕、坐月子,寇準雖然偶爾才會去采薇院一兩次,但她們都沒懷上孩子。

她們向老天爺借膽也不敢直接去問花榮月或周嬷嬷,誰會承認?況且,萬一真的是,吵嚷出來,她們在下人面前如何挺直腰杆?寇準知道了也不會替她們作主,反而會嫌棄她們沒了用處。

“別自己吓自己,世子妃不也沒懷上孩子?”

“沒錯,再過一年看看情況,我一定能有喜!”

“我一定會生兒子,不能教寒側妃專美于前,瞧她一個人風光。”周吟鸾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沒錯。世子賞了多少珍寶就別提了,王妃命人擡了兩口箱子的綢緞布帛和一匣子的首飾進榴花院,連王爺都喜上眉梢,讓大總管送去一匣子金錠,一兩一兩的梅花形金錠,聽說足足有兩百個。”年順慈兩眼閃閃發光,只要有錢,回娘家也風光。“在王府能生兒子,可是發大財的好事。”

周吟鸾目露嘲諷之色,成天說自己是書香門第,生兒子卻只為了發財。也是啦,她們去探望坐月子的寒側妃,送了兩套小孩衣裳,寒側妃便讓人回送她們一人一只荷包,回房間倒出來一看,是十二枚燦亮的金錠,年順慈肯定又是貢獻給娘家兄弟讀書了。

周吟鸾忍不住要潑她冷水,“寒側妃生的是王府上下翹首盼望已久的長子、長孫,賞賜才那麽豐厚。次子、三子生下來,不會那麽風光,何況我們生的是庶子。”

“王府的庶子和一般人家的庶子能一樣嗎?”

“算了,先有喜再說吧!”

年順慈不言語了,周吟鸾也陰着臉,一想到世子妃手中有絕子湯……兩人的眼底深處均浮現出一絲驚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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