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的小心機/第 22 章 (1)

“姊姊!姊姊!”

再次恢複意識時,花榮月只覺得耳邊嗡嗡亂響,頭也似要爆開一樣,痛痛痛,全身都痛得恨不得死去,那溫柔安詳的聲音如弦歌般令她安心。

“姊姊,您發高燒不吃藥是不行的,我喂您,好歹把藥喝了。”

苦死人的汁水流入她的口中,進入她的咽喉。

又聽男人的聲音道:“蓮兒,這裏不必你伺候,宋太醫說你這胎要好好靜養,否則會有危險,快回暢意軒去!”

“世子爺,求您放周嬷嬷出來伺候姊姊吧,她一向待姊姊最忠心……”

男人的回答花榮月來不及聽,又陷入了昏迷。

太子妃的壽宴,安慶王府只派大總管送了一份重禮,但無人見怪。

這段日子,京城勳貴之家最駭人聽聞的八卦便出于安慶王府,世子妃花榮月摔下馬背,據說摔斷了脊椎,有性命之憂,世子爺有情有義,太醫院的傷科大夫一趟又一趟的進出王府,終于保住了性命,不過,唉,可憐見的,聽說會半身不遂,再也無法下床走動。

寧國公十分傷恸,但他能向安慶王府和女婿興師問罪嗎?花榮月是從寧國公府騎馬出去而出事的,如今,又有人翻出六、七年前,花榮月也曾騎馬出事,那一次是縱馬行兇踩死了人,這一次則是害了自己。

胭脂真是一匹不祥之馬,寧國公果斷的命人斬下馬首,為女兒報仇。

毛氏帶着毛景蘭和小毛氏來探望花榮月幾次,便逐漸懶得登門了。也不知是摔壞了還是發燒五、六日燒壞了喉嚨,終于清醒過來的花榮月,原本清脆悅耳的嗓音變得嘶啞難聽,一激動便說不全一句話,加上傷勢未好之前的巨痛令她夜不安寐,時常嘶叫嚎哭,所以也有人說是哭壞了喉嚨。

但很快的,太子府發生的慘劇壓過了安慶王府的不幸八卦。

太子妃過壽那天,六皇子誠王聯合五皇子容郡王叛變,率領豢養的上百名死士悄悄殺入太子府,還有十二名女殺手喬裝成歌舞伎混入女眷之中,一聲爆炸聲起,殺戮戰場在太子府展開,太子被殺,太子妃重傷,三名嫡子女均死亡,男女賓客死的死、傷的傷,在場的名媛貴婦、高官顯貴,沒死的也吓得肝膽碎裂、魂飛魄散,有人幹脆暈了過去。

之後,整整有一年的時間,京城的王公貴族幾乎均閉門謝客,不飲宴、不嫁娶,主動為太子致哀,其實,京城人心惶惶,突然死了那麽多人,還不是平民百姓,當今聖上雷霆暴怒,又是一連串的殺戮,誠王府、容郡王府上下人等全部株連斬首,誠王妃、容郡王妃的娘家五代全被流放邊陲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容郡王被殺之前大喊,“三哥,你登上大位一定要為弟弟們平反!”

三皇子秦王,阮貴妃及其母家定國公府,手握西北兵權的定國公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後來秦王自請赴封地,定國公主動上繳兵符,皇帝才停止繼續株連,不過,沒答應讓秦王離開京城,而是降級為秦郡王,封地也收回。

事件平息之後過了許久,劫後餘生的名媛貴婦又有了八卦的興致,說安慶王府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世子妃墜馬意外,府裏沒人赴宴,反而逃過一劫。

一記春雷打醒了花榮月的好夢,在夢裏她一下子騎着胭脂快活地踏青,一下子赴各府參與盛宴,只要她一出現,驚心動魄的潋灤美态便壓倒群芳,女眷們又羨又妒的談論她的美貌、她的衣裳、她的首飾,她的一口細牙如貝,她的聲音如黃莺般婉轉動聽,她的氣質高雅如仙……

又一記春雷,她猛然轉醒。

昏暗的內室總是點着濃香,因她無法控制大小便,常便溺在身上。

周嬷嬷領着陪嫁過來的丫鬟、仆婦,用心地照料她,但誰也醫不好她。太子府出事後不久,秦王送來的尋芳姑娘原本會被送走,但寇準發話了,說世子妃正需要人手照料,通房服侍主母是本分,便将尋芳和瑤琴一起送來,幫着一起把屎把尿。

“姊姊可是作了好夢?睡着也含笑。”如黃莺出谷的美妙嗓音,溫柔得能滴出水。

花榮月一聽,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淋下,夢醒了,一股寒氣從腳底一直蔓延至胸口,凍傷了她的心,明明她的下半身早就沒知覺了,還是冷。

寒蓮從太師椅上起身,花榮月睜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床榻,似步步生蓮。

去年夏末,寒蓮順利生下一個女兒,寇準如珠似寶地疼着,王爺、王妃和寇泱均愛若掌上明珠,昭元和德哥兒搶着逗妹妹笑,寒蓮已徹底取代了花榮月的地位,除了名分上花榮月仍是正妻、世子妃之外。

為了讓世子妃安靜地養病,去年秋天,王妃讓花榮月移居怡林雅軒,寇泱搬到另一個院子去住,豐澤堂留幾個人定時打掃,聽說因為風水似乎不太好,打算等寇昭元長大,重新整修過,請高人來指點風水一番再作打算。

怡林雅軒僻靜,除了外院打掃煮飯的和屋裏服侍花榮月的丫鬟嬷嬷,少有人踏足。唯有寒側妃,隔三差五的來看看缺些什麽,花榮月有什麽頭疼腦熱的,立即禀明王妃請太醫,王府上下都道寒側妃知恩圓報,是個厚道人。

花榮月卻不領情,她正在受苦受難,憑什麽寒蓮過得比她好?明明都生了四個小孩,身材依然窈窕,小臉蛋一樣清美如玉,一身柔粉色的飄逸衣裙讓她整個人更添了幾分雅致,宛若初夏帶着晶瑩晨露的一朵嬌蓮,美極,雅極,柔極。

宛如百爪撓心,花榮月分外難受。

寒蓮俏生生地立在床頭,冷幽幽地望着她。

花榮月的背脊不由自主竄起一股涼氣,顫抖着嘴唇,“你……你幹……什麽……”聲音嘶啞得像拉斷了的琴弦。

“半副啞藥的效果還真好。”

寒蓮的面色似柔和的月光般皎潔,而她的眼神卻帶着無比的寒意,正低頭看着床上的昔日美人,頭上戴着一支珍珠步搖,長長的珠串因低頭而輕響,在花榮月眼前晃呀晃的,恰到好處的彰顯那烏黑濃密的發絲和小巧精致的臉蛋。

想到自己的頭發因為疏于保養而變得枯黃,絕美的鵝蛋臉也因常年服藥又沒有活動而浮腫臘黃,不管一開始多麽用心照顧,一年多快兩年了,是神仙也會累,何況周嬷嬷這些陪嫁過來的人。

花榮月的一雙眼睛陡然露出兇光,表妹寒蓮,從小到大一直是她身後的一名影子少女,如今卻反過來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睥睨着她。

影子怎麽可以取代正主兒!

花榮月的表情猙獰駭人,伸手便要抓花寒蓮的臉,可惜她永遠抓不到,只差一點點而已,氣得嘶啞大叫,“賤……賤人……你說……說什……啞……啞……”

這時周嬷嬷沖了進來,直奔床前擋在花榮月面前,不明白花榮月直拉她衣擺是想拉開她,以為花榮月是在向她求救,忙道:“世子妃別怕,有嬷嬷在這裏保護您!”不到兩年,她鬓發灰白,樣子老了不止十歲,眉心的憂愁如同屋外陰暗的天色,晴朗不起來。“寒側妃想對我們世子妃做什麽?”她大聲質問。

“是周嬷嬷你想做什麽才對吧?”寒蓮悵然道:“你心裏比誰都清楚,我比世子爺更盼望姊姊多活幾十年。倒是你,每次都像防賊一樣防着我,就算想表達你對世子妃的忠心耿耿,也無須拿我作筏子吧!”

“老奴不敢,只是不敢有勞寒側妃。”

周嬷嬷始終抓不到寒蓮的錯處,但有幾次,寒蓮走後的那天夜裏,花榮月不停的拉肚子,臭氣沖天,她們得不停的更換床褥、替花榮月擦身換衣服,別說服侍的人,花榮月自已都被折騰得嚎哭不已,絲毫沒有尊嚴。

寒蓮平靜的臉上滿是漠然的神情,那眼神如同冷血的毒蛇望着自己的獵物。

周嬷嬷心裏直發抖,忘了從何時起,她很怕這位寒側妃,看着是最無害的柔弱女子,卻無聲無息的取代了花榮月的位置。

老天爺,寒蓮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周嬷嬷拉直喉嚨喊人,“人呢,凝珠、翠屏、瑤琴、尋芳……人都死到哪裏去了?寒側妃來了也不奉茶——”她不過去歇個覺,這些賤婢便開溜。

寒蓮慢悠悠地走回太師椅上坐着,寇準每個月來探望發妻,也坐這張椅子,不會再上前一步。想到這兒,她嘆息道:“看吧,我常常來,姊姊尚且被人慢待,我若不來……唉,寧國公于我有撫養之恩,如今姊姊卧病在床,我多看顧些,也是回報寧國公和姊姊的恩情。”

掌上明珠半癱在床上,寧國公總該知道痛了吧?你女兒縱馬踩死人,用一百兩銀子解決三條人命,別人家破人亡你不心痛,輪到自己的女兒又如何?很後悔當年沒宰了胭脂吧!那就讓你活着一天便心痛一天吧!

瑤琴端茶進來,昔日的佳人被折騰得面如槁木,尋芳也常常稱病不來。這美人是需要嬌養的,一旦當放山雞來養,玉手變鴨掌便再也清高不起來。

“有件喜事,瑤琴聽了肯定高興。”寒蓮一副波瀾不興的閑散姿态,聲音也淡淡的,“你昔年舊主,靜王爺已被皇上冊立為太子!可惜了靜王妃,去年突然暴病身亡,沒有福氣母儀天下。”

瑤琴不知該哭該笑,就算她仍在靜王府當樂伎,靜王做了太子,又與她有什麽相幹?雞犬升天,那是男人的事。

“靜王妃薨了?”瑤琴不敢置信。

“嗯,真是紅顏薄命。”寒蓮眼底有股幽冷的光芒,問道:“你進門時獻上的兩盒玉面膏,塗了對肌膚很好,但你可曉得,裏面摻了一味寒星草,會使人無法受孕。”

瑤琴目瞪口呆,驚慌搖頭,“奴……奴婢不知。”

花榮月“啊、啊”的叫,周嬷嬷忙安撫她。

寒蓮淡淡扯唇,“靜王妃一直生不出嫡子,如今看來,也是遭人算計的可憐人。”她揮了揮手,瑤琴一臉惘然的走出去。

周嬷嬷面色不善,“寒側妃既然知道玉面膏有問題,為何不阻止世子妃用?”

寒蓮臉上的表情十分冷淡,慢慢道:“我為什麽要阻止?姊姊不想替世子爺生孩子,所以自己服下了絕子湯不是嗎?”

“你不要胡亂造謠!”

“我從來不說姊姊一句壞話,又怎會造謠?明明是姊姊這麽告訴世子爺的。”

“世子妃沒有……”周嬷嬷突然想到世子和世子妃那一次的争吵,原來世子真心誤會了,但,如今再解釋也晚了,世子妃現在這模樣,她再憤憤不平也無用。

花榮月的目光如刀,像要砍在寒蓮身上,“是你搶……搶走我的……”

寒蓮完全不在意,一雙貌似清澈無辜的眼,含着多少的蔑視和恨意。

“姊姊如今這副模樣能怪誰?只能怪你自己。”她的嗓音輕柔卻如寒雪凝冰,“記得不?元徽二十八年的春天,姊姊騎着胭脂上街,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那名貨郎有個懷孕的妻子,挺着大肚子抓住你想讨一個公道,你不但推倒了孕婦,還打了她兩鞭子,然後揚長而去。

“那婦人身下流血被擡回家裏,小産了,人也亡故,一屍兩命,加上枉死馬蹄下的貨郎,總共三條人命,就因為姊姊的縱馬狂奔,三條人命沒了,一個家庭毀了。姊姊,可還記得?午夜夢回,可曾內疚後悔過一次?”

周嬷嬷如遭雷擊,不由自主退到一旁轉身去看花榮月的表情。

花榮月憤怒地兩手揮舞着,咬牙切齒道:“賠銀子了……賤民……賤命……”

寒蓮目光如電,緊緊盯着花榮月那張毫無悔意的臉,勾起了唇角。“看姊姊這樣子,我忽然安心了。”不管我在你身上做過什麽手腳,你都不冤!

周嬷嬷責備道:“寒側妃,你不該提起這些事來吓唬世子妃,那時你總待在暖香院裏深居簡出,從哪兒聽來這些加油添醋的話?”

“三條人命只值一百兩銀子,寧國公真是慷慨大方。至于有沒有加油添醋?寧國公應該心理有數,姊姊不會說不知道吧!”寒蓮的心窩微微一揪,可憐早已麻木不知痛。“賤民,賤命,姊姊說得太好了,很誠實,當然也不屑知道那一家人姓韓,兵部韓侍郎的韓。韓貨郎家裏還有一位七歲的女兒,家破人亡之後,堂叔收走了一百兩銀子,帶她返鄉的途中,卻把小姑娘賣入了青樓。”

周嬷嬷垂下眸,心神震蕩。

花榮月完全呆住了,這種事她怎麽會知道?或者該說,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

“姊姊,我真心喜歡來探望您,可知為何?”寒蓮的聲音非常的溫柔,帶着一種蠱惑人的力量,讓人不禁凝望着、傾聽着。“安慶王府這麽大,只有來這兒,怡林雅軒,我可以不必“賣笑”了。”

周嬷嬷詫異的擡眸。

花榮月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不明所以。

寒蓮沒有解釋什麽,起身微微朝床上的人屈膝告退,轉身朝外走,聲音很輕很輕的傳來,“對了,那位小姑娘的名字,也叫韓蓮!”

終曲:最後的最後

元徽三十七年,秋,九皇子靜王,冊立為太子。

元徽三十九年,夏,帝崩,太子登基,改元宣明。

宣明八年,安慶王病倒,安慶王妃作主,讓十六歲的長孫寇昭元娶親沖喜。翌年,安慶王殁,寇準繼任安慶王,請立寇昭元為世子,妻郭氏為世子妃。

宣明十年,纏綿病榻多年的安慶王妃花榮月,終于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寇準為父守制三年,重新上朝,請旨将為他生兒育女的側妃寒蓮扶正,宣明帝準奏,寒蓮封超一品安慶王妃。

王妃也好,側妃也罷,寒蓮一直是個富貴閑人,王府的中饋在郭氏進門後便一直由她操持着,即使寒蓮被扶正為安慶王妃,郭氏将對牌與帳冊奉上,寒蓮也婉拒了。

“我可不想傷這個腦筋。”

即便如此,世子妃郭氏對這位正牌婆婆也不敢有半分慢待,公公的四名子女全由一母所生,公公也有侍妾,但無人生養,也沒有聽說誰比較受寵,在郭氏看來,公公的侍妾好比庫房裏的花瓶,每家都有,但主人常常忘了它們的存在。

成親之前,郭氏受娘家母親嚴厲的指導,安慶王府的家務事比別家都特殊,但人口相對單純,無異母子女,所以娘親悄悄告誡她,這位寒側妃絕非等閑人物,單看她十多年來對待卧病在床的花榮月一直敬重厚待,謙恭的态度始終如一便可知,此人若非菩薩轉世,便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的狠角色。

郭氏心中一凜,這樣的婆婆絕不能得罪,更何況夫君和小姑小叔均與婆婆十分親昵,而公公每次一發火,只要婆婆一靠過去便會降溫。

每年三月,寒蓮都會到慈雲庵誦經三日為家人祈福,也為逝去的親人念經超度,親自抄寫一部《地藏經》獻于佛前。

三日之後,安慶王親自率人來接安慶王妃回府。

寒蓮由雲雀扶着走出庵門,後面跟着住持和衆女尼。

寇準望着那張白玉無瑕的臉,在春日暖和的陽光下像一朵白蓮花綻放,美目輕揚,櫻唇微綻,宛若瑤臺碧月,令人贊嘆。

寇準一顆憐香惜玉的心肝不由自主地為她牽動,她是他心中永恒的o蓮,白日清純得像枝丫上初開的粉蕾,夜裏卻又嬌媚得好似盛放的薔薇,為了守住這朵心蓮,為了擁有平靜的婚姻生活,為了他的兒女們不教人離間,那一年他收買寧國公府的馬夫,在胭脂的飼料裏放了巴豆,他不後悔,即使時光重來,他一樣會這麽做。

他擡手阻止兒子和媳婦上前,親自迎向他的王妃,扶起她屈膝行禮的身子,牢牢握住了她的雙手,笑容裏有藏不住的溫柔情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能與蓮兒一起慢慢變老,我覺得很幸福。”

“我也是。”寒蓮眉開眼笑。不論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她都會含着微笑,癡情地望着這個男人。

“若有一天我先走了呢?”

她沒有猶豫,“我追随您而去,夫君一定要等我。”

“傻蓮兒!”寇準心弦震蕩,忙道:“蓮兒不須如此,我們會有許多兒孫……”

寒蓮用一根玉指點住他的唇,眼神清透,不染塵埃。“夫君待我有情有義、不離不棄,我自當生死相随。至于兒孫自有兒孫福呢,也只有夫君會一直憐愛我這個老太婆!”她覺得自己活得夠久了,只是心疼寇準待她一片赤誠,只有以生死相随來回報他。

寇準哈哈大笑。“好!我們一起活到變老太爺、老太婆,生同寝、死同穴。”

寒蓮眼眶一熱,淚水似春雪融化。

煦暖春日下,一對璧人相依相偎,男的高大英武,女的秀麗脫俗,恰似借得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并蒂蓮。

番外:只要你一人

雲破初曉,隆冬的京城剛透出一線光,一陣天搖地動,驚醒了睡夢中的芸芸衆生,上至皇親貴胄,下至販夫走卒,許多人吓得逃至屋外。

安慶王府的後院也紛紛掌燈,唯有榴花院中的寒姨娘仿佛睡死了,毫無動靜,她的貼身丫鬟雲雀第一時間沖進內室,不顧自己安危的想将寒姨娘帶出屋外,一撩開簾帳,卻瞧見寒蓮睜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望着床頂,聽見雲雀“呀、呀”的聲音,轉過頭來對她笑了笑。

“沒事,地龍在別處翻身,我們這兒頂多掃到龍尾。”

前世離益州城不遠的蒙城發生地動,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香影閣”最心黑手辣的老鸨都被搖得驚聲尖叫,房屋榻了一大半,重災區蒙城有上千人被埋在瓦礫下。

後來又陸陸續續搖了一、二十次,每次略搖晃都令人膽顫心驚,“香影閣”的老鸨怕姑娘們趁亂逃跑,教龜奴壯婦把守出入口,那時韓蓮心想,老天爺怎麽不将“香影閣”給埋了呢?死了倒也幹淨。

相比之下,安慶王府建造的屋宇多安全啊!

但見雲雀還是害怕,寒蓮一向喜歡雲雀,只好起身了。

相隔不遠的豐澤堂,寇準和花榮月也被震醒了,花榮月撲進寇準懷裏,以為新婚丈夫會将自己護得緊緊的,她什麽都有,所以什麽都不怕,就怕天災難防,幸好有丈夫在。

誰知寇準卻撇下她下了床,套上鞋子,自己撈了長袍便穿上,一邊道:“我去正院看看!”

百善孝為先,花榮月只能眼睜睜望着丈夫的背影離去,一個人芳心顫抖。他就沒想過護着她一起過去?

寇準在上院陪着安慶王與王妃,直到天色微明,不再有餘震,才出了正院,他想也不想便直接奔向榴花院,只見花廳裏,多寶格上的珊瑚盆景、粉彩花卉雙螭耳瓶、漢朝的青銅馬……摔了一地,多寶格旁邊立着的矮松盆景也倒了,他的寒蓮只心疼那盆矮子松,散了發,穿着尋常的衫裙,外披了大襖,身嬌力弱的想扶矮子松,雲雀在一旁搶着不讓她親自動手。

“你沒事吧?”寇準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在正院時,心裏一直記挂着榴花院,擔心才剛及笄的寒蓮,她有如嬌花般的柔弱,心裏不知多害怕呢!

他從不擔心花榮月,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是她的陪房,不似寒蓮,貼心的只有一位啞女雲雀,其他人只怕先顧着自己逃命。

果然,他的小白蓮花就是個沒心竅的,這會兒竟只擔心盆景。

寒蓮聽到他的聲音,溫柔似水的眸光一眨不眨地望向他,似乎作夢也沒想到他這麽快趕來,眼窩一熱,瞬間湧上兩汪淚水,乳燕投林般的投入他懷裏。

“看到您平安沒事真是太好了!”她喜極而泣。“王爺、王妃可好?姊姊可好?”

“都好,我只擔心你傻傻的不會照顧自己。”

寇準緊緊地抱着她,心裏踏實了,右手擡起她的巴掌臉,她水靈靈的眸中柔光輕泛,這是一雙清美絕倫的眼睛,裏頭盛滿了對他的感情。

寇準看着花廳一片淩亂,寒蓮只穿着薄底的繡花鞋,唯恐她踩到碎瓷片,橫臂将她攬腰抱起,輕輕道:“沒事了,再去睡一會兒。”

尤嬷嬷端了熱姜湯進來,寇準的臉色才好看些,冷着聲道:“怎麽就一個雲雀守着寒姨娘?再有下次,尤嬷嬷自去領罰,其他的奴才全發賣!”

尤嬷嬷是王妃的陪房,賣身契在王妃手上。

尤嬷嬷心一凜,垂眼應是,日後服侍寒蓮更加上心了,只是心裏不免感嘆,到底不如大少爺從小受世子教育長大,真喜歡一個女人也不會擺在明面上,這是将剛進門的寒姨娘推到風口浪尖上啊。

寇準抱着身輕如燕的美人兒走進內室前,停下腳步,又道:“着人将青銅馬送回暢意軒,那可是八百年前的古物。”

尤嬷嬷連聲答應,心裏松一口氣。

有世子爺這一句話,那麽他急着趕來榴花院便是為了漢朝的青銅馬,而非寒姨娘。

寒蓮好似沒聽見,如嬌花般依偎在寇準懷裏,眉梢眼角均蕩漾着喜悅和柔情。

當靜王成為新太子,他過去的狐朋狗友……喔不,是知交好友一夜之間也跟着雞犬升天,想巴結走門路的多了去,自然包括從小和靜王鬼混長大的寇準、未來的安慶王。

聽說他的世子妃半癱在床上,身邊只有幾名侍妾,世子側妃只有一位,而這位寒側妃當初還是花榮月的媵妾呢,出身着實不高,于是,想往寇準身邊送美女的就多了。

略有身分的想将自己的庶女或旁支侄女嫁進來當側妃,安慶王妃私下叫寇準來問,最後都婉言回絕了。

別說三個孫子都是寶,一歲多的小孫女更是掌上明珠,是兩老的心頭肉,安慶王妃已是心滿意足,這四個孩子全是寒側妃一個人生的,于是,安慶王妃便放出風聲,只有生了兒子才有資格擡為世子側妃。

大家閨秀不可能進門作妾,讀書人家看重門風聲譽,怕被人說攀附權貴,倒消停了好一陣子。

同僚贈妾,寇準可以回絕或轉手送人,但以寧國公府名義送來的兩名美妾,連安慶王妃都不好拒絕,也不好送進采薇院和其他侍妾一起住,幹脆将榴花院重新收拾出來給花語嫣和季眉住,毛氏和毛景蘭對這點感到十分滿意。

花榮月變成那樣子,寧國公萬分心痛,毛氏則是心痛花榮月的龐大嫁妝便宜了別人,即使大公子寇昭元寄在花榮月名下繼承香火,但寇昭元和寧國公實際上沒有半毛錢關系,毛氏越想越不甘心,到頭來竟便宜了孤女寒蓮?

毛氏怕寒蓮起歪心思想被扶正而弄死花榮月,于是說動寧國公送兩名侍妾進王府。

花語嫣是花榮月遠房旁支的堂妹,過去連面都沒見過,住在老家通州,長得羞花閉月,明媚聰慧,又做得一手好點心,她做的菊葉綠豆糕連挑剔的毛景蘭都稱贊,于是雀屏中選了。

季眉則是汝陽侯府那邊的遠房親戚,剛及笄,像寒蓮一樣嬌嬌柔柔的,做得一手好針線,說是繡花能生香,繡鳥欲飛翔,也是有本事的。

寒蓮笑着接納了兩位妹妹,花語嫣親自下廚做的糕點她吃了,回送一對明珠耳珰,提醒她別忘了孝敬王妃、世子妃和華泱郡主;季眉巧手所繡的紅梅點點月華裙,她穿着去給王妃請安,大贊季姨娘的女紅出色。

王妃看了也喜歡,送兩塊布料過去,教季眉給她的寶貝孫女做兩身衣裳。

菊葉綠豆糕清甜,酸棗糕開胃,華泱郡主吃了很合口,派大丫鬟每日午後去榴花院拿點心,送了花語嫣不少小擺設和金銀之類的。

小家碧玉出身的季眉和花語嫣,很快讓王府的富貴迷花了眼,寇準的英偉豪氣、家世地位教她們死心榻地,寒側妃的溫柔善待、王妃的擡舉、郡主的賞賜,讓她們相信自己輕易便在安慶王府立穩腳跟,原本說好的姊妹互相扶持,半年之後成了明争暗鬥,誰都想搶先得到世子的寵愛,擡成世子側妃,與寒側妃平起平坐,獨占榴花院,将另一個趕去采薇院住冷宮。

寒蓮只當什麽都不知道,且不忘在寇準面前吃吃小醋,當作情趣。

外面的人孝敬寇準的金銀珠寶,能收下的他全搬進了暢意軒,置辦不少店鋪田産,名義上那是他的私産,其實全攥在寒蓮手裏,她不只是他心尖上的人,更是他四個孩子的親娘。

花語嫣自認為出身花家,擡為側妃是她應得的,季眉不過是毛氏娘家的遠房親戚,憑什麽與她相争?

寇準由着她們發花癡,不過就是個擺設罷了,他早已打定主意,不讓別的女人生孩子,不同母的兄弟能同心才怪!所以一進門便将她們的補湯換成絕子湯。

她們不是貪慕富貴嗎?只要安分守己,安慶王府不會短她們一碗飯。

寒蓮去怡林雅軒給花榮月請安,都會帶她們一道去,畢竟寧國公府是打着服侍花榮月的名義才送她們來,不就是怕寇準或寒蓮起了歪心思嗎?

剛入府時,花語嫣和季眉對花榮月自然是誠惶誠恐的,後來心大了,覺得鬥倒對方獨占君心比較重要,誰耐煩去面對連話都說不清的正妻?

寒蓮“不敢”勉強新人,只在寇準偶爾提起時輕輕嘆息。

“世子爺當規勸兩位妹妹,為人婢妾者不可忘了對主母的禮數,母妃知道了會不高興的。”當然她不會去告密,王府內院發生的事,有哪一件逃得過王妃的耳目?那兩位又沒有足夠的金銀打點下人。

寇準氣笑了。“真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男人忙着朝廷大事,這點小事他才懶得說她們。

靜王登基為帝後,忙着整頓元徽帝晚年腐敗的吏治,這年初秋,淮安府與揚州府爆發官員和私鹽商販勾結盜賣官鹽一案,盤根錯節的官場之事,京師好幾個官員牽涉其中,包庇圖利,宣明帝震怒,下令徹查。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安慶王和寇準忙得一個月難得進後院一次。

寒蓮病了小半個月,都不讓人報給寇準知道,直到紛亂平息,寇準一腳踏進暢意軒便聽到寶貝女兒的哭聲,天塌了也不過如此,連忙又抱又哄,才知寒蓮病了好些天,昨晚還一度昏迷不醒。

寇準大怒。“為何沒人來報?”

丫鬟仆婦跪了一地,誰都怕寇準的怒火,尤其他這幾年官威日盛。

女兒抽泣着告狀,“娘親說爹爹和祖父忙着為皇上辦差,不讓人去打擾您……爹爹好不奮霊進了後院,女兒的丫醫醫爹爹一#,居然被兩位姨娘欄住趕出了後院,嗚嗚嗚……爹爹喜新厭舊,是不是連女兒都厭棄了?嗚嗚嗚……”

寇準臉都黑了,三歲多的稚女正是童言無忌的時候,忙安撫了一番,抱着她進內室探望寒蓮,見她一張瓜子臉病得下巴都尖了,吃了藥正昏睡着,他心底又愧疚又難過。

沒有他護着,連兩名小妾都敢蹬鼻子上臉了,不敬側妃不說,還惹他女兒哭了。

寧國公府送來的,便自以為是貴妾?

當天下午,寇準便命尤嬷嬷去揺花院傳令,“花姨娘和季姨娘是寧國公府送來服侍世子妃的,卻視主母如無物,不在榻前端湯送藥,是何道理?自明日卯正起,須日日前往恰林雅軒服侍世子妃,日落方可回院子歇息。”

花語嫣和季眉如遭五雷轟頂,怎麽會突然命她們去服侍癱了的世子妃?

明面上毛氏自然是說送兩位伶俐聰慧的來服侍世子妃,但實際上是服侍誰,誰心裏不是一方明鏡高高挂起?

尤嬷嬷可不會同情她們,敢在寒側妃面前拿喬,找死!

兩位美人兒鬧着要見世子爺,尤嬷嬷只當沒聽見,冷着臉呵斥榴花院的四名丫鬟,“世’子爺發下話來,好生伺候兩位姨娘,提點她們早早上床歇息,若是誤了每日卯正往怡林雅軒的正事,你們也不必在內院待了,打十板子,趕去外院廚房燒火。”

在內院服侍主子是輕松活兒,也有體面,十有八個是家生子,最怕被攆去外院廚房,一輩子做粗活誰願意?聽了這話皆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應聲。

花語嫣和季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在安慶王府并沒有靠山,什麽也不是。

她們以為這只是暫時的,過了十天半個月便沒事,但那天殺的周嬷嬷,什麽髒的臭的都丢給她們去做,因為她們是寧國公府送來的,理該與花榮月一條心。

一條心?進王府之前,誰見過花大小姐啦?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她們再乖順再卑躬屈膝都不能免了苦勞,她們決定撂擔子不做了!

結果花榮月發高燒病了一場,寇準勃然大怒,立馬下令她們搬出榴花院,住到侍妾應住的采薇院去。

毛氏知悉,不死心又送了兩回美妾過來,可最後都落得被趕至形同冷宮的采薇院的下場。

盡管心中不滿,然而新帝即位,寇準是受寵的臣子之一,寧國公如今又能奈他何?

鬥轉星移,一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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