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之淮(師徒)/第 62 章 其夜未央(小修)

蜀陽縣已至後半夜,雖為重陽前夜,但長久的熱鬧終會歸于平靜,特別是停着邱公子屍首的邱縣令府邸上。

忙碌的儀式總算告一段落,夜,寂靜的厲害。臨時改建的靈堂只留了兩個看守的家丁,照看做完法事的邱雲遺體最後兩三個時辰。天一亮,在凡界逗留了整整一月的遺體便會入土為安。

從未合攏過門的靈堂,始終敞開着。沒什麽風,一左一右靠坐在門柱子上的年輕家丁蓋着厚毯子,屈膝蜷成一團,攏手而睡,天雖涼,入夢倒是香甜。

無聲落在靈堂前的院落,白蛇盯着堂內纏着白絹的棺木淚眼盈盈。

晃神間,一陣帶着奇異香味的風襲過,門口的兩家丁軟倒了身子,白蛇轉身,看着已立于近前的兮穹,又往周圍看了看,沒有先前見過的懷孕小姑娘的身影。

“你…您……”白蛇不知如何稱呼,粉唇動了動最終還是選擇靜默。

而兮穹則是直入主題,步入靈堂,擡手揭了棺木上的白絹。

“你要幹什麽!”

見兮穹要動她心愛邱郎的遺體,白蛇自然不允,幾步跟了上去,展臂擋在他面前神情激動。

兮穹則是眸色清冷:“白蛇,你不救你的愛人了?”

“這……”白蛇神色猶豫,是她求眼前這人的,可是他真的能……

手指輕輕一點,力道讓白蛇朝邊上移了好幾步,兮穹沒什麽耐心,手一推,開了棺材。

“得罪。”

躺在裏面的邱雲面色慘白,神情仍帶着愉悅的餘韻,放了一月之久的屍身并未腐爛,全靠——兮穹伸手在其屍身下面拈了朵白點滿布的紫花出來,這裏也有顏曉花?

凡人常靠香料配合香湯沐浴屍體起到防腐保鮮的作用,以邱雲家世,這些還算名貴的香料用得起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為其屍身穿好的華服上除了裝着香料的香囊,還藏着有不下十朵新鮮的顏曉花。

“邱雲是否還在鬼界,白蛇你可知曉?”

白蛇看着捏着顏曉花轉向他的兮穹,壓了壓受強力刺激的心口,對于他突至的問話急急點頭:“是是,邱郎還在鬼界,我托來凡間接将死之人的黑白無常問過,邱郎屍身還未入土,他本就是陽壽未盡的,這一世生死薄上的名字還半隐半現,現在還呆在鬼界等待輪回。”

兮穹點頭,将手間的顏曉花一轉,那花便化成粉末消失:“這花是你放的?”

白蛇稍頓,答:“……是,我每日都會在夜裏悄悄放入棺木中,顏曉花要新鮮才有最佳的防腐效果……您問這是?”

“它是從哪兒來的?”兮穹一推一伸,棺材蓋回位,白絹重新纏了上去。

白蛇條件性的左右看看,嘴無聲張了張才答:“裂…裂魂淵。”

果然。兮穹背了手,擡步出靈堂。

“您……您要去哪兒?邱郎,邱郎怎麽…”

聞聲停下腳步,兮穹左右思量一番,考慮到被自己強行困睡在客棧房裏結界中的茗淮,輕啓薄唇:“帶我去裂魂淵。”

“現在?不行!你答應我救邱郎的!”離天亮不過兩個時辰,現下去裂魂淵,再等他去鬼界,怎麽趕得及救她的邱郎!

兮穹腳步稍緩,清冷着聲音重複:“帶我去裂魂淵。”孩子尚在淮兒肚子裏,現下他不可能去鬼界,一踏入鬼界,便會被九重天上的蒼孤知曉。而他,不能冒險。

“真的不行,我雖然不知道你去裂魂淵是要幹什麽,那裏…有些……”白蛇頓了頓,提了聲又道,“裂魂淵不是什麽好地方。先前我就說過它在西南地邊陲,重山之外,一路禦風,來回一次便是兩個時辰。到時,到時……”

擡手阻止她控制不住音量的乞求,兮穹掃一眼從南邊靠近的隐隐火光,怕是巡邏的家丁聽見了些不該有的聲響。于是皺眉一施結界:“白蛇,想要邱雲真的在這凡間呆上最後一夜嗎!”

不要!白蛇捂上嘴急急搖頭,亦被兮穹那清冷冰寒的神色所震懾,躬了身,無聲的顯出遵從之意。

好…好,只要您能救我的邱郎……

上弦月當空,一紅一白兩身影在夜中禦風而行。

行在稍後的兮穹掃一眼前方沉寂引路的白蛇,輕嘲着暗嘆口氣。近來确是被淮兒影響了啊。

以掌力推動風向,兮穹将兩人的速度加快數倍的同時,不着痕跡一句:“不到一個時辰你便能回去。”

“嗯?……”輕飄飄一句話随着風聲傳入白蛇耳中,她人愣了好久,腦袋才反應過來,“謝謝!”

……

不過一盞茶功夫,兮穹随着白蛇已在一瀑布千尺的高山前當空而停。

示意兮穹,白蛇手指一伸,指向那湍急的千尺瀑布:“這千尺瀑是結界,裂魂淵就在後面。”

兮穹颔首,五指并直成劍,朝那瀑布一劈,瞬時,便斷成了兩半。

看一眼身旁稍有驚訝之色的白蛇,兮穹率先走進自成通道的兩行瀑布間的小路。

一瀑之隔的這方,被大小岩石圍繞的深淵盤踞着團團黑氣,周圍寸草不生,卻在每處石縫夾雜了滿滿的顏曉花,逆于自然的長得頗盛頗豔。

兮穹腳尖輕觸在某塊平整的岩石上,俯視不見底深淵的眼冷凝:“這裏有多深?”

白蛇看一眼那團團黑氣,身子不禁抖了抖:“我不知道。這下面我從來不敢下去,在這裏的三百年我都是栖息在那塊岩石上,靠食顏曉花和…為生。”

“和什麽?”将視線從她指着的位置收回,被其故意隐藏的詞兮穹看在眼裏,随手拈花一朵,随後便是又是捏了個粉碎。這花,被魔氣所蝕,不該存在。

白蛇身子再次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和…和下面這些黑氣。”

“所以你修為精進如此之快。”兮穹點破,嘴角勾起一抹不知意味的笑。幸亦不幸。

“您早就知曉的啊……”那白蛇呢喃感慨一句,整整心神,道回她最最重要的事:“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去救邱郎?”

“現在便可。”白蛇面上剛浮上喜色,就聽兮穹又道,“你一個人去。”

“啊?”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她一個人去,就算因為這團古怪的黑氣再詭異再能增進法力,她也無法獨闖進上百鬼怪鎮守的鬼界,那兇神惡煞的閻羅掌管的地府她怎麽可能安然到達!更何況那裏同時還存在着那西方佛家的地藏王。

似是知道她心裏那番話,兮穹屈指成環,圈了一重環相疊的碧綠光暈于她面前,裏面一朵紅蓮盛開。紅綠相映,卻毫不豔俗。

“這是?”

“将此置于心髒,便可安然行至鬼界正中,到了地府,将東西呈給閻羅,他自會将人放回凡間。”

接過那團碧綠光暈,白蛇雖不解卻乖乖遵從的點了頭。只要能救邱郎,她做什麽都可以。小心将捧着的東西放入心間,那白蛇看一眼時而陰冷時而旱熱的周遭,視線有意識的跳過那淵中層層團團的黑氣,終是停留在面前三尺之隔的紅衣男子身上。

“您要留在這裏?……哎,請您一定要小心,這裏很詭異。”

兮穹再次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清冷的臉色卻更顯冰寒:“我知曉。”

就是知曉,才會在西南地停留如此之久。

“那……那我走了,雖然不知您是神是仙,還是妖或魔,但真的謝謝您。我唱了一月的同一出戲,您是第一個可以幫我的,真的謝謝您。”

兮穹擺擺手,阻止她的有時間多言。

待人剛行至那瀑布小道,兮穹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記住,這裏以後不要再回。”

這次白蛇全身更加不受控制的顫了顫,兮穹最後的聲音冰寒而肅殺,真正神祇的儀态,背對的她沒能看到,卻終于知曉了,不論是白日對身旁小妻子悉心照顧的公子,還是方才清冷少言的冷漠男子,一身紅衣,卻只會是高貴清寒的神。

……

人走,兮穹終是挪動了腳步,懸浮于深淵正正中中之上,雙腳毫不客氣的壓制着瞬時如沸水般沸騰起來的黑氣。兩掌均并指重重壓下,看着那團團黑氣被越壓越低,眼神卻越加凝重起來。

他只有一盞茶的時間。淮兒還等着他這個師父去接她……

……

裂魂淵中,看不明時辰,思不透變化。

相約五更,五更卻仍是未至,夜如何其?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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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一盞茶後的鬼界。

白蛇一路暢行無阻,周遭的各形各色小鬼像是看不見她一樣,她急急行徑,很快便到了中央——閻羅所居的地府所在。

停在門口,白蛇靜了心神整了整衣着。她這次是來求人的,為表禮數,她需選擇推門而入,大大方方的從大門入這地府的正殿。

在旁人看來憑空被推開的門,總算引起了左右兩邊守衛鬼兵的注意。這門,怎麽自己就開了?于是兩人晃晃張張竄入,在進門前還狠狠撞上,揉着胸口嘶聲一路喊着有情況的進了正殿。

“吵吵嚷嚷啥啊?”正在聽女鬼們唱戲的閻羅被叨擾到了自然不快,皺紋頗深的大手往桌上狠狠一拍,一尺之隔的酒盞震上一震,一旁的判官看着牙齒一驚,替他家閻王爺疼起來。

嘶——

“回閻王,這鬼界大夜天從來沒風,可那門自己就開了!”

“奇怪啊,奇怪!”

“切,有風也吹開不了門啊,我們閻王這門多重,選得材料有多好,再強的風也不可能。老二你就瞎說吧!”

“幹你什麽事,當着閻王就頂我,哼……”

兩個應該是兄弟的鬼兵你一句我一句,聽不下去的閻王怒然一句“你們倒是會唱對戲了”才截斷了二人的繼續。

一旁的判官假意咳了咳,挺直并不筆直的小身板,替閻王問道:“說正事。”

“……我們…咳,屬下就覺得有些奇怪,所以來禀報來禀報。”兩兄弟同時支支吾吾起來,他們初初當差,想表現表現,可是沒本事看不透情況也是事實嘛。

“那你們這是湊什麽熱鬧!大門無鬼站崗怎行,還不快滾回去!”

“慢!你們是要先下去,”一臉絡腮胡看似粗豪的閻羅實則心思頗深,他看了判官一眼,粗壯的身軀一側,盯了眼衆鬼看不見的、實為白蛇所在之處,“不過把門給本王鎖緊了!哼,本王有擅闖者要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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