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61 章 景國篇：真相、大道、我知我

景國篇：真相、大道、我知我

“這不可能，太荒謬了。”

澹臺燼緩步後退，滿眼的不可置信，他試圖從混亂的思緒中找出反駁的言語，可他的腦海卻自動回放起被埋藏的記憶。

般若浮生的最後，那個虛弱的少年對着眼前的神明說過“魔神當年與夷月族締結契約，讓夷月族承擔誕育魔胎的職責，邪骨不滅，魔神不死，他将再一次寄生于魔胎上降臨人世。”

過去他數度瀕死時，那個冰冷地聲音總會出現，重複最多的便是那句話。

“你要嘗盡人間的苦楚，汲取無盡的怨恨，你背負着命定的詛咒，注定不得善終。”

“當你的痛苦達到巅峰，生命走到盡頭時，我會來接受你的獻祭……”

如果那個聲音就是魔神，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這世上，還有誰比冥夜更清楚魔神的誕生與死亡呢，他所知曉的戰神冥夜，不可能會在這種事上說謊，那麽，他真的是……

“所以，終有一日，我會成為魔神？”

突如其來的真相讓澹臺燼如墜深淵，前所未有的寒冷從心口蔓延，指尖開始發麻僵硬，身體搖搖欲墜，他幾乎喘不過氣，茫然的看向身旁，口中呢喃着一個人的名字。

“時月”

““別怕。””

兩個聲音交疊出現，黑白色的人影化光閃現，和神明一起抱住了這個脆弱的孩子。

白發黑衣的小蝴蝶擁抱着澹臺燼，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安撫着他的彷徨迷茫的心，用最溫柔的話語溫暖他的身心。

“你不是魔神，不會成為那毀滅一切的存在，你是澹臺燼，是我最喜歡的小孩兒。”

随着第三個人的夢融合進來，周圍的景色發生了變化。

倒懸的天空之境變成一望無際的花海，蝴蝶扇動翅膀上下翻飛，遠方的太陽停留在即将浮出海面的那一刻。

在海上日出的柔光中，神明環抱住兩個相互依偎的少年，輕輕撫去澹臺燼臉上的淚，他的眼眸明亮溫暖，就像一位慈愛的長者，一個堅定有力的定海神針，永遠冷靜鎮定的依靠。

“成神成魔，在你一念。”

“明來處、知去處、曉歸處。”

“這是你的命運，未來如何，由你自己來選。”

或許是在夢裏，又或許是他們的懷抱太溫暖了，溫暖到冰凍的心都融化了，他擁抱着時月，在對方溫柔的安撫中平靜下來，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

他選擇相信他們，相信這兩位一直以來指引着他，保護着他的人。

“我該怎麽做？”他擡頭看向冥夜，目光堅定明亮，他沒有問為什麽是我，因為命運已經降臨到他身上了，他只能向前，無法後退。

“我已是故去之人，無法為你指引未來，唯有一言相贈。”

“請說。”澹臺燼垂首傾聽，乖順的仿佛是學堂裏聽課的孩子。

“觀自己，見天地，望衆生，是為大道。破執念、見逍遙，亦為大道。大道三千，殊途同歸。”冥夜低眉淺笑，摸了摸他的頭，又在他的肩上拍了拍，那是一種鼓勵，也是一種信任。

“多謝。”澹臺燼心裏一暖，含笑道謝。

沉默略帶悲傷的氣氛中，一個人的腦袋蹭到兩人面前，笑嘻嘻的指着自己說“我呢，好不容易見一次，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你長大了，照顧好自己，遇事不要逞強。”神明再一次擁抱住他們，就像将要遠行的父輩，殷切的關懷與叮囑，将希望與未來留給了明天。

“未來，是屬于你們的。”

太陽升上天空，日光灑遍大地，花海之中的神明羽化成龍，盤旋飛升，金翅扇動喚來大風，吹得花瓣漫天飛舞。

澹臺燼和時月并肩而站，沐浴在花雨中，遙望金色應龍展翅遠去，最終化作金色的流星消失不見。

冥夜的神識消散了，但這三個夢構造出的空間并未消失，神明已将他知曉的全部告訴了澹臺燼，他為澹臺燼指明了來處。

現在，第二位指引者，将要告知他去處了。

“你這幅模樣是怎麽回事？”澹臺燼撚起一縷灰白的發絲，眉頭微蹙，似有不喜。這火焰燃盡後的灰白之色不該出現在時月身上。

“這個啊，好像是去荒淵那次知道了前因後果，一生氣就變成這樣了。”對自己的外表不太在意的時月，晃晃腦袋，将白發染成了黑色，在小孩兒滿意的目光中，湊近抱住他，小聲說着“我才不管什麽魔神邪骨的，我就想讓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潑寒節那次，你是因為我才哭的。”澹臺燼恍然大悟，原來他在那時就已經想到了未來，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遙望天上的太陽，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不管世人怎樣看他，命運如何殘酷，有一個人始終堅定不移的選擇他，這是何等的幸運，這近乎奇跡的幸福是他可以擁有的嗎。

一雙手捧起他的臉，水霧朦胧的視線裏，是時月比太陽更明亮的笑容，是落在他額心的溫柔的吻，是蝴蝶飛入心海時掀起的波浪。

“我是冥夜他們費盡心力留下的希望，即便一無所知，我也會找到你，陪着你，保護你。不管未來如何變化，你都是我最喜歡的小孩兒。”

“你做到了。因為有你在，一切都不一樣了，生死愛憎，人生百味我都體會到了。是你讓我變得完整，變得能坦然接受這一切。時月，你改變了我。”

澹臺燼滿心溫暖的感慨着，神愛世人，也愛着他，所以為他送來了這束希望的光，讓他的人生不再只有黑暗。

他向往太陽時，他便是象征太陽的金烏，他懷念月亮時，他就是送來月華的蝴蝶，他渴望星辰時，他又成了潑灑星輝的提燈人。

時月摘花戲蝶，靈巧的手指上下翻飛，一個花環在他手上逐漸成型，他将花環戴到澹臺燼頭上，然後煞有其事的變出兩根竹簽讓人抽。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聰明的小孩兒一個都沒選，他捧起時月的手握在掌中，天真赤誠的說着“我不選，好壞都無所謂，我只想聽你說。”

嘭的一聲，時月腦袋裏炸出了煙花，冥夜一走，剛才還哭唧唧的小孩兒立刻換了副面孔，這誰受得了啊。

“救命，太可愛了。”一只手被握住，他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融化在澹臺燼的笑容之下。

“我想和你去東海看真正的日出，想帶你去幽冥川裏劃船尋寶，還想去上清神域摘星星。這世間的美好那麽多，我們都還沒看過呢。”

“都會實現的，我們會有很長的時間，去将它們一一實現。”

澹臺燼想活下去，作為人活下去，為此，他要去挑戰、去超越這加諸于他身上的宿命。

冥夜為他指引了一條新的人生之路，這條路上有人一直陪伴着他，無論前方是黑暗荊棘，還是泥濘的陷阱，他們都會一起面對。

“那麽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這個禍害。荒淵很快就會解封，到時姒嬰驚滅聞着味跑來找你，那可就玩完了。”時月戳戳他的胸口，暗指藏于他心髒之中的邪骨，這破玩意兒就是個麻煩，明幽要不是早沒了，能被它給煩死。

“你想到辦法了？”

“當然是……修仙啦，冥夜都說了大道三千殊途同歸，證明你是可以修仙成神的。力量本無錯，端看使用人，只要心思端正，魔器亦可救人，魔神也可成真神。”

他們在花前月下躺着，就像入夢前那樣，看着漫天星河，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在雨落星辰的聲音中沉入意識深海。

日光西沉，明月升空，花海在月華中如煙消散，這場夢終于走到了盡頭。

虛空中，蝴蝶破繭而出，掙脫泡影，泡影消散，留下一片彩色的泡沫，蝴蝶扇動翅膀吹散泡沫，一只新的蝴蝶展翅飛出，兩只蝴蝶盤旋飛升，一起飛向未知的黑暗。

一場大夢，讓人方知我是我。

一朝夢醒，昨日種種恍如隔世。

床榻上沉睡的澹臺燼睜開眼，朦胧的視線中，懸挂在床頭的一物散發着暖橙色光芒，照世鏡就像初升的太陽，看着遙遠卻又觸手可及。

他伸手想要将那小小的太陽摘下，然而太陽卻融化在了他的掌心，一道溫暖的橙光沿着手臂脈絡延伸到胸口，如同流淌的液體，沁入心田。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響起，一股灼熱感自胸膛之中傳來，無數暖流湧向四肢百骸，沖開經脈，洗刷骨髓。污濁的黑氣被排出體外，澹臺燼在這溫暖中慢慢閉上了眼，放松心神去感受身體的變化。

一輪太陽在心海之中緩緩升起，金色日光照射在情絲樹上，喚醒了藏于花朵間的白蝴蝶，蝴蝶舞動翅膀，飛入高空，親吻着新生的朝陽。

如同太陽熾烤的熱度退去後，照世鏡恢複了平靜，不再發光，澹臺燼試圖調動它，那鏡子卻像游魚一般滑不留手，他試了幾次都沒能抓住它。

“真是調皮，跟你那主人一樣。”澹臺燼這樣說着，再次睜開眼，他發現自己的視界變得清晰明亮，屏風上的山水，地上的石子砂礫，甚至是自己的掌心脈絡都能清楚看到。

耳朵一動，他聽到了帳外步伐整齊的巡邏隊伍，聽到了月影衛的小聲閑談，衆多的聲音中，一個令他聽到就會放松下來的聲音，伴随着輕快地腳步，一起湧入了王帳中。

“早上好，小孩兒，天亮起來曬被子啦。”

澹臺燼起身繞過屏風，走到手腳麻利擺放碗筷的人身後，執起一縷發絲在指間輕繞，他果然還是喜歡這人黑發的模樣，就像初遇之時的小烏鴉，活潑可愛。

“早上好，時月。你的鏡子恐怕暫時拿不出來了。”

黑衣黑發的小蝴蝶轉身，發帶飄動垂于身後，他從懷裏拿出護心鱗，調皮而狡黠的笑着“它現在是你的鏡子了，你們倆就好好相處吧。至于這個嘛，就暫時歸我啦。”

這絕不是交換信物這麽簡單，時月給的東西從來都只有保險和保命兩個用途，這照世鏡恐怕另有大用。

“不用暫時，說了給你就是你的，乖乖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