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我鈞天奏/第 29 章 勿忘撷音

孔嫀見他堅持要到靜室,道:“好。”

反正她已留下來,半夜她若不小心夢游一下,跑到隔壁,可不是她能自制的。

孔嫀的盤算打得好,誰知,玹琏在房裏點了眠香,孔嫀一覺沉沉,到第二天日頭高照,仍在好夢。

她尚不知玹琏已出發前往天陣,亦不知他将她送回了火宵閣。

墨隐瀾來到徵峰,在外敲兩下門,無人應聲,便自己進去了。

孔嫀懷抱帛枕側卧着,睡顏正好落入墨隐瀾眼中。她很少起這樣晚,墨隐瀾看她一會兒,俯身道:

“嫀嫀,起床了。”

孔嫀嫌吵,胡亂揮手去趕。

“懶豬。”他好笑。

見她有兩根發絲抿在唇間,墨隐瀾伸手為她挑出。孔嫀的肌膚滑膩幼嫩,墨隐瀾舍不得将手拿開,轉而慢慢撫摸她的臉。

孔嫀迷糊中去蹭他的手,嘬唇軟綿綿吐出兩個字:“帝尊。”

墨隐瀾直起身來,眼裏一片陰翳。

他沉默少頃,手背覆了層寒冰,去貼孔嫀的脖子。

“啊!”孔嫀被激得哆嗦,一下就坐起來。

她手掌按着頸間,看看四周,怎是在火宵閣?

孔嫀又看着面前的人:“隐瀾哥哥!”

他居然這樣叫自己起床?她哭笑不得。

墨隐瀾面色冷郁:“你還記得尋叔說過的話麽?未經他的許可,你不能接受任何男子的追求。尤其在三百歲之前。”

仙胎的三百歲,等同凡體的十五歲,及笄的年紀。尚未滿三百歲,也就是個小女孩罷了。

孔嫀愣了愣,他為何突然與她說這個。她和帝尊的事,她都保密的啊。而且,她突然意識到,帝尊好像也沒有追求她,都是她纏着帝尊……

墨隐瀾道:“嫀嫀,跟我去妖界。”

“好。”孔嫀道。

“不是叫你去小住,我是說一直待在妖界。”

孔嫀忙說:“隐瀾哥哥,我一定得回來的。”

墨隐瀾輕輕重述她的話:“一定得回來麽……”

孔嫀總覺他說這幾個字含着深意,又覺得是自己多想。

後邊,墨隐瀾這次并未帶走孔嫀,只與她再說了會兒話就離開了。

——-

一晃一月多過去,玹琏仍未歸來。

孔嫀忍不住找唯一知情的重峨:“大師兄,帝尊去天陣之地快兩月了。為何還不回來?”他會不會出事?這句她沒問出口。

“天陣情形本就複雜,自然需花時間。小師妹不用擔心,帝尊不會做沒把握的事。”

“哦。”

重峨道:“過兩天八月初三,是紫上闕的撷音節,帝尊定會趕回。”

“啊?每隔十年才有撷音節,原來就是今年麽。我還沒參加過呢,之前在闕志看到記載,就特別想和大家一起過了。”

重峨道:“雖然我們四個不是第一回 。但今年的撷音節,對我們的意義都不同。宮商角徵羽,終于可以完滿了。”

“嗯。” 孔嫀期待地點頭。

孔嫀走後,重峨才深鎖起眉宇,帝尊出發前預計月內可歸,這次用時是長了些。

難道,有敵人在天陣之地另設了陷阱,但誰會知道帝尊一定會去,又何時會去?

當日傍晚,孔嫀正惴惴不安,火宵閣被推開的門廊下,終于出現她晨昏念想的人。

殘霞餘晖灑了他滿身,讓他的身影看起來有些朦胧虛無。

孔嫀立即放下弟子份額名冊站起,她直接撲進了他懷裏:“帝尊!”

玹琏一怔,擡臂回擁住她,頭一句就道:“靈绛,我沒能找到你爹。”

孔嫀緊緊抓住他衣衫,搖着頭:“沒關系,你平安回來就好。”她原就不敢抱太多希望,唯恐愈加失落。但若帝尊因此遇險,她根本無法想象。

玹琏輕拍她的背,他不過去了一月多,她竟擔驚成這樣。

“帝尊,你有沒傷着哪裏?”孔嫀離開他懷抱,拉着他打量。

“沒有。”

“真的?”

玹琏笑:“真的。”

他多耗了時間,乃因南邊的天陣裏竟魔陣密布,魔陣與天陣環環相疊,令他多花了些精力,不過,他順道斬了數頭異種翼魔,也不算白費時間。

只可惜,始終未找到孔雀王,還得另作打算了。

——

在初秋的爽落中,紫上闕十年一度的撷音節如期到來。

此時寒露與嚴霜還未降下,晴空高陽,草木娑婆,不見一絲蕭瑟氣。山中歲月靜美,每一處皆是染着花香的畫境。

重峨,千莳,流汐,離钲,靈绛,五位新任峰主,帶領各峰挑選出的三十名弟子,一共百多人,整整齊齊碼着隊,侯在惕峰山腳。

這一百多人,皆脫下雅正飄逸的道袍,換上了緊身利索的勁裝。

蒼峣仙君站在五陣之前,道:“撷音節共有兩項內容。現在,我們進行第一項——登高比試!五峰弟子從惕峰山腳出發,不得用仙術,純比體力,看哪一峰先到峰頂演武廣場。”

孔嫀一身紅色勁裝,如瀑黑發以雪玉發箍在腦後高高束起,臉上滿是躍躍欲試,她朝徵峰弟子舉高拳頭打氣:“大家一起努力,徵峰勇奪第一!”

“是,峰主!”徵峰參賽以男弟子多,聲音回蕩在山巒間,格外雄渾響亮。

重峨與千莳淺笑朝她看過來,流汐挑眉朝她比了一下大拇指,離钲口中銜着草葉,只懶洋洋奉送一記白眼。

孔嫀咧嘴回了個笑臉。

随着鐘聲響遍層林,一道道身影如箭射出,頃刻便是裏外。即使不使用仙術,每人皆是千錘百煉過的仙體,照樣步履如飛。

孔嫀與離钲領着隊伍你追我逐,将另三峰甩在後面。

漸漸地,孔嫀發現不對勁,她問離钲:“師兄,為何我覺得向上攀爬越來越吃力了。”

“帝尊施了術法的,越臨近山頂,承受的壓力越強,否則就這樣登山,對我們來說豈非太容易?”

“原來如此。”孔嫀點頭,也對,即使不用仙術,他們一跳亦能拔高數丈,的确是容易了些。她道:“怪不得大師兄他們不急,原來前邊根本拉不開差距。”

“那是自然。不過商峰每年都是第一。”離钲傲然看她。

孔嫀不服氣:“那師兄今年可要小心!徵峰目标也是第一。”

離钲大笑:“好啊,我拭目以待。”

孔嫀感到雙肩越來越重,仿佛挑着大山,依舊奮力飛躍。到了後面,無人再能騰空而起,皆是一步一腳印,邁步走在山間。

離山巅不遠時,衆人更是如陷深沼,只想原地倒下,再不挪動。

“大家堅持,馬上就到山頂了。”孔嫀氣喘籲籲喊道。

“是!”徵峰其他弟子也是滿頭大汗,但峰主年紀最小也始終沖在最前,他們自不會堕了鬥志。

孔嫀終于爬出受仙法影響的界線,她立即朝演武廣場跑去。

廣場上站着各峰沒有參加登高的弟子,人數衆多,孔嫀仍是一眼就找到她想找的人。

帝尊正站在雲臺下面,與素蘅長老說着話。

徵峰其他弟子見到孔嫀等人的出現,都發出了歡聲吶喊。

孔嫀也露出笑意,加快了步伐。

當她将象征徵峰的紅羽箭插進雲臺前的筒瓶,流汐的箭也同時落瓶。

瓶中另有兩支羽箭,一支赭,一支金,說明重峨和離钲已先到了。

兩三息後,千莳的綠色羽箭也落入插瓶。

雖然未得頭名,孔嫀依舊眉開眼笑,她記着蒼峣長老說過:紫上闕雖分五峰,但實為一體。

孔嫀的笑容落在淨涓眼裏,令其柳眉輕蹙。

待登高弟子稍作休憩,執事堂就準備給衆弟子分發留音牌了。

淨涓突然道:“帝尊,值此我闕上下同樂,不如請五名峰主合奏一曲,既是少年得志予以自勉,亦為衆多弟子作出表率引領。”

以往的撷音節可沒這一環,在場都是音修,心裏都明白,合奏嘛,追求交相輝映,不僅講究默契,更是考驗水準,若是哪個技差一籌,很容易就泯然于衆,或是相形見绌。

徵峰弟子有些擔心,峰主修行音道的時間畢竟尚短。而且,鈴這個樂器,實在沒有什麽表演性可言,不就是拿在手裏動一動?

淨涓也如此作想,孔嫀就算不露醜,也得失色。

孔嫀幾個人倒是沒有露出稍微的不樂意。

玹琏于是同意:“好。”

師姐妹三人躍身而起,坐在雲臺邊,重峨與離钲則站在雲臺之下。

重峨的璧心埙最先響起,吹的是《四季天風》的引子,這曲子錄于《後古琅音集》,他們五人合奏過,誰也不陌生。是以重峨之後,另四人的樂器也漸次而響。

重峨的璧心埙沖淡渾厚,千莳的箜篌聲百回婉轉,流汐的笛聲蒼涼而铿锵,離钲的簫聲銳意贲發,交織起伏,曲聲由低而高,呈現雲霄之高渺。最後,一切歸于靜谧,唯有瞬花鈴的鈴聲依舊回響,餘韻悠長。

孔嫀的鈴音一直都作為配奏适時響起,點綴得恰到好處,平添情趣。

重峨這曲子選得極好,叫人心胸為之一闊,很是适合這天高雲淡,秋意微茫的日子。更是考慮到技藝略遜的孔嫀,曲子名為四季天風,重峨四人的絲竹之音如四季疊換,而瞬花鈴聲如清風般貫穿始終,不可或缺,叫人印象深刻。

淨涓豈能聽不出孔嫀讨了巧,衆弟子更是覺得,靈绛峰主的動作雖單調,架不住人家長得美啊!那樣鮮妍的一張臉,那樣雪筍似的手指,映着火紅的瞬花鈴,哪怕只是間或挑動指尖,但配合她看向重峨四人那雙顧盼生輝的眼眸,卻叫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淨涓正準備挑刺,卻聽蒼峣道:“不錯。紫上闕修音不止為怡情,更為與武道互補。你們五個只要心念相通,那麽無論合奏法曲還是操控陣法,威力都能倍增。帝尊以為呢?”

玹琏:“最緊要的是默契,他們五人已具備。”

見帝尊如是說,淨涓随之點頭贊同,不再作聲。

蒼峣颔首:“接下來,就是留音了。留音後,大家回來吃桂酥,喝桂酒。”

執事們得了令,将手一揮,成百上千的留音牌就如螢火般飛起,紛紛落在衆人手中。

孔嫀把玩着留音牌,偏頭問千莳:“師姐,就對着牌子說話就好嗎?”

千莳:“對,按一下牌子中心的玉珠機括,把想說的話,封存在留音牌裏,然後挂在桂若樹上。”

許多弟子已迫不及待表達了美好寄望,相攜往廣場周圍的桂若林去了。

孔嫀将留音牌湊在唇邊,目光漫過徵峰弟子,師兄師姐們,最終停在玹琏身上,啓唇道:“願我愛的人們能一生安好。”

說完後,她正好看到帝尊也留好了音,忙跑去道:“帝尊,我幫你挂留音牌!”

同樣準備幫帝尊挂留音牌的離钲被撞得肩頭一歪,瞬間被擠到一邊,轉頭無語看他這小師妹。

玹琏将音牌遞給孔嫀,就見她捧着寶似的離開了。

桂若林中,數不清的音牌在高高的樹梢随風飄揚,

孔嫀将自己和玹琏的兩枚拴在一起,挂在枝頭。

弟子們挂好音牌,都回到了廣場上。三五成群,以音論道,以酒會友,抱琴弄蕭,一派悠然。

孔嫀折回來,卻見玹琏獨自繞行雲臺離開,她趕緊追去:“帝尊,你去哪裏?

玹琏道:“按闕中慣例,撷音節我同你們一樣,也需走一遍惕峰山路。”

“哦。那我陪你。”

“好。”玹琏将手虛扶在孔嫀肩頭,兩道人影随即原地消失,現身山腳。

與五峰弟子為争名次不斷飛掠不同,帝尊是真正沿着階梯拾級而上,而孔嫀有意綴後了幾步。

玹琏今日有別于平素的飄逸,穿的是孔嫀給他縫制的黑底蹙銀色卷草紋的箭袖勁裝,腰身優美精悍,整個人如露鋒的名劍,英挺而冷峭,随着他邁步的動作,越發勾勒出楚峰修竹的身姿。

孔嫀口水滴答地跟在後面,将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覺得這整個人,真是越看就越想看。

“啊——”

孔嫀哪想到腳下石階會突然變高,在她即将摔成餅臉的一剎,前方的玹琏用法力托住了她,再俯身将她扶起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帝尊英雄救美了。

玹琏緩緩問:“你看路了嗎?”

“啊?”孔嫀愣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帝尊知道了,她方才一直偷看他,頓時臉頰發紅。

玹琏放開她:“跟上來。”

“是。”孔嫀小跑追上。

這次仍如先時一般,越往上就越難行,孔嫀喘氣指着路旁草地:“帝尊,我好累,在這休息會兒可好。”

“嗯。”

得他同意,孔嫀立即往草地上攤平。玹琏則在她身旁坐着。

孔嫀伸出手拉他:“帝尊,你也躺下來曬曬太陽。”

近來連番闖陣,耗神竭力,玹琏也就與她并肩躺在一起,閉眼養神。

孔嫀卻不老實,她轉頭看他。

帝尊睡着了?

她撐起身子,慢慢湊過去,她盯着玹琏側顏看了片刻,索性趴到他身上,将臉貼着他結實的胸膛,聽由裏傳來的心跳聲。見對方仍舊沒反應,她不滿地伸出手指,在他身上到處戳戳戳。

玹琏仍舊閉着眼,唇邊卻帶一抹莞爾,他用手一下一下撫着孔嫀的烏發,故意問:“孔嫀,你滿三百歲了麽?”

總是被人提醒年齡,孔嫀有些不樂,她坐起來看着他道:“明年就滿了,其實沒什麽差別。”

她特地提醒:“就在明年的五月末,今天我告訴帝尊了,帝尊可要記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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