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我鈞天奏/第 30 章 (1)

見玹琏随意點點頭,一點也沒表示屆時要為她慶賀三百歲生辰,為她精心準備禮物之類的意思。

孔嫀問:“帝尊,我怎麽都感覺不到你在追求我?”

玹琏扯扯嘴角:“我原本就沒追你,不是你追的我麽?”

孔嫀憤憤蠕唇,卻反駁不能。

她道:“的确如此。但既然你已同意與我在一起,你平時就不能主動點?”

玹琏很聽話地站起身,主動道:“那我背你回去?”

孔嫀一愣:“好啊!”她立即眉開眼笑,跳到他背上懸挂着。看來帝尊還是可教的!

絢練将孔嫀往上托了托,背着她走過碧樹紅楓的臨溪山道,走向蒼黛盡染的林莽深處。

——

第二天,孔嫀收到一枚信符,竟是孔遐約她見面。

孔嫀驚訝地立即出了闕來。

“三哥,真的是你?!”孔嫀來到銀發青年面前。

孔遐道:“是我。嫀嫀,我還擔心你不會出來。畢竟上幾次,我讓你那樣失望。”

“你說什麽啊?我怎會不見你。”即便當時失望,但孔遐是她如今能找着的唯一親人。再說,她一直更願意相信,孔遐是被逼迫的。

“可是三哥,你如何甩掉百裏绮心的?”她記得那魔女去哪兒都将他帶在身邊。

“據說魔界有群精心蒙養的九角翼魔,幾乎能不受世上所有陣法的影響,為魔界立了不少功。前幾日這群翼魔卻不知在何處險些全軍覆沒,僅逃回來兩只,百裏绮心正在親自救治,沒空管我。”

“原來是這樣,那三哥跟我進闕再說?”

“不用,我等會兒還得回魔界。”

孔嫀一愣:“你好不容易逃出來,還要回去?”

孔遐面容蒼白:“百裏绮心控制着我的生死,我必須回去。”

孔嫀咬牙道:“我就猜到是這樣。三哥,她是用的什麽歹毒玩意兒,我請帝尊幫你除去。”

“我也不知她使的什麽手段,嫀嫀,你先不用管我。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告訴你。”

“什麽事?”

孔遐取出一物遞給孔嫀:“你可認得這個?”

孔嫀接過一看,臉色驟變:“這是我爹的指環!”

“果然是王君之物。我從前雖目不能視,但在小時候,王君常常抱着我玩耍,我那時摸到這指環的花紋,記憶一直深刻。”

“這是娘親送給爹爹的,他一直戴着,不知三哥從何處得到?”

“在人界接近妖界的一座道觀裏,但我在周圍找了許久,并未找到王君。我想着,此物應當交給你。”

孔嫀靜了一會兒:“好的,三哥。我會繼續追查。”

“嗯,嫀嫀,那我先走了。”

“三哥,你在魔界萬事小心。”命懸他人之手的感覺,孔嫀也嘗過了,她不忍道:“你真不留下嗎?或許帝尊有辦法的。”

“不了。我在百裏绮心身邊,若操縱王君一事是她所為,也好從旁打探。”

孔嫀勸不動孔遐,只能目送他離開了。

一道女聲突然響起:“孔嫀,你還沒找到爹啊。”

孔嫀看過去,軒轅辰绾帶着韶影與滕央站在遠處。

她皺眉:“你偷聽我們說話?”

“偷聽?我只是路過。是你們自己修為低沒發現。”上回玹琏去了天陣,她自然也回天上天了。現下聽說師弟回來,她又準備回紫上闕住着。

她道:“師弟也真是,明明巫族有元神尋親之法,他見你找爹這樣辛苦,也不知幫幫你。”

孔嫀道:“帝尊自有安排。只待延緣草成熟即可施術。不用你操心。”

軒轅辰绾疑惑:“延緣草……那是什麽?”

“自是元神之術所必須的引子,天女自诩熟悉巫族之法,原來卻不知道。”

軒轅辰绾笑道:“我師弟這樣告訴你的?可元神之術,顧名思義,有元神為引即可,哪需什麽延緣草?”

她又道:“你若不信,我可在此發心魔誓,元神術絕不需元神以外之物為引。”她停了停,一語道出:“我師弟在诓你呢。”

帝尊騙她?她怎麽可能信軒轅辰绾而質疑帝尊?可孔嫀心裏就是生出一股怪異直覺,軒轅辰绾所說,也許才是真。

軒轅辰绾又道:“對了,邀游臺有巫族術法有關的書籍,你可去買來看看,對于元神尋人之術,雖無施術的心法手訣,但對法術引子還是有提及的。”

軒轅辰绾先走了,孔嫀久久站在原地。

她不打算去邀游臺,她準備直接去問帝尊。

玹琏本在丹房制藥,孔嫀徑直将他拉進了書房。

她指着那書案上的翠苗問:“帝尊,你說這株小苗長成時間不定,它要是一直不長,就永遠不能用元神尋人術麽?”

玹琏蹙眉,尚未說話,孔嫀已提高聲音:“帝尊,你騙我的是不是?元神術根本不需這個,只需用血親元神就夠了。”

玹琏說了實話:“是。”

孔嫀心涼下來:“你為何要騙我?你明知我有多想找到我父親!”

“那個法術,會對你的元神造成很大傷害。”

孔嫀搖頭:“沒關系。只要能找到爹爹,我不介意!”

玹琏定定看她一會兒:“可我介意。”

孔嫀怔了怔,這似乎還是帝尊頭一回表達對她的感情,之前哪怕他與她親近,他也未說過甚麽在意她的話。

孔嫀冷靜了些,是啊,他對她這樣好,都肯為她去天陣了,怎會不願施個小小法術,定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

“對不起,帝尊,我先前不該對你那樣說話。”

玹琏:“無事。”

“帝尊,既然問機燈和天陣裏都找不到,你就幫我施術好不好?我每天都想着父親,害怕他在外面受人欺辱,更怕他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死去。”

孔嫀的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失落和張惶,玹琏何嘗不知孔雀王之于孔嫀的重要,他沉默片刻道:“好,我幫你就是。”

“真的麽?”

“嗯。明天可好?我今日還有一套符章需得寫完送至人界。”

“好。”孔嫀點頭:“那帝尊,我明天來找你。”

玹琏卻道:“你不是想留在黍夢居?今晚別回火宵閣了。”

帝尊竟主動邀她留宿在黍夢居,孔嫀懷疑自己聽錯了?但她很快答應了,雖為父親之事傷心,但她對他的向往,怕是終其一生都不會改變。

因有帝尊的主動邀約,孔嫀的心緒倒是舒展了些。

她練了一下午的瞬花鈴防篇,到了夜裏,自然地住進了玹琏的主間,俨然成了黍夢居的主人。

帝尊入夜後一直在書房,寫她看不懂的符章,孔嫀想到明日要獻元神,只陪了他少頃,就早早漱洗完畢,準備就寝了。

她穿着橘粉色的中衣,坐到璃鏡前,正要取下桃尖镂花發簪,解開長發,卻見玹琏走進了屋來。

“帝尊?”孔嫀疑惑看他:“你的符章寫完了?”

玹琏未答,只徑直拉過凳子,坐到了孔嫀身後,鏡中一前一後映出兩張精致的臉。玹琏靠得很近,孔嫀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莫可名狀的壓迫感。

下一刻,孔嫀發現帝尊捉住了她的手,又握着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腿上,頓時一動也不敢動,身體不自主地發顫。

玹琏在她耳畔道:“我幫你。”

孔嫀完全被玹琏的氣息包裹,心裏怦怦直跳,任他幫她解了簪飾。

一頭水亮的黑發傾瀉,如煙如瀑,穿過男人的手指間。玹琏将孔嫀的長發握在掌中,緩緩摩挲,似乎在做最後的考慮和猶豫。

“帝尊。”孔嫀忍不住叫他,今晚的帝尊,帶給她的感覺格外危險,他看她的眼神深而暗,與平時都不同,令她有些害怕。

她雖成日愛粘着他,想與他親近,但都是不帶欲念的親親抱抱,她對真正的情事,實際全然不知。

玹琏突然将孔嫀抱起來,走向房間裏唯一的玉榻。

孔嫀驚呼出聲,伸手去摟着他的脖子。

玹琏放她平躺在床上,高大的身姿俯到她上方,左手撐在她頭側,右手手指沿着她的額心、鼻梁一寸寸下掠,在她雙唇輕輕摩娑。

“帝尊。”孔嫀無措地叫着他。

玹琏慢慢低下頭:“別怕,把你交給我。”

孔嫀注視着男子越來越近的面容,朝他點點頭。

他的唇在她小小的鎖骨窩逗留,而後,游走向下……

孔嫀神魂盡被玹琏攫取,正神思恍惚間,她驀地發出呼痛聲,指尖深深嵌進男子後背的肌肉裏。

女孩猶如泣露含苞的花朵,為玹琏完全地綻放,盛開,純潔又靡豔,令這位歷來理智之極的天界至尊也失了自守之力。

孔嫀被他逼得抽泣起來,玹琏卻只是吻掉她的眼淚,絲毫未停。他一遍一遍品嘗着她的美好,放任自己沉湎在她給他的陌生快意裏。

朝思暮想,情之所鐘。平素有多克制,此刻就有多麽地不知餍足。

兩人身體親密相楔的同時,元神也交融為一體。

孔嫀疲累至極,終于完全地昏睡過去。

玹琏擁着她,閉目祭出自身元神,催動心訣,連綿不斷的畫面開始在他紫府中閃現,如浮光掠影……

孔雀王的身影一閃即逝。

玹琏張開眼,與孔嫀分開。

他看她片刻,打水為她清潔了身體,又為她穿好衣衫。女孩露在衣衫外的雪白頸項和手腕,點點皆是他留下的痕跡。

“等我回來。”他在她鼻尖落下一吻。随即離開了火陣。

孔嫀醒來時,又是日上三竿,她坐起來,只覺渾身酸痛,腰都快斷了,身體的不适令她立即回想起昨晚。

帝尊的舉動來得突然,他甚至都未正式向她告白過,但她仍是心甘情願。

原來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可以親密成這樣,她完全屬于他,而他也完全被她擁有,讓孔嫀哪怕只是想想,心裏就覺得甜蜜。

只是,帝尊呢?為何他不陪她一同醒來。

孔嫀在火陣繞了一圈也沒找到人,只得悶悶回峰了。還說今天幫她施術,結果連人都找不着了!

孔嫀坐在火宵閣石臺上,看着玹琏送她的梅瓶。她原就極喜歡他,現下連身子也給了他,更是稍作分離,就思念成疾。她腦海裏全是認識帝尊以來的回憶,她明白,今天估計是做不了其他的事了。

到了快入夜時,消失了整天的玹琏,毫無預兆地現身在火宵閣。

“帝尊,你回來了。”

孔嫀微怔,立即迎向他,還來不及撒嬌,他已牽了她的手:“跟我來。”

數息之後,兩人出現在徵峰的赤舍,玹琏打開門,孔嫀就看見了床上躺着的孔雀王。

她朝前走幾步:“爹?”

起初,孔嫀以為她思念過度,出現幻覺,直到親手觸碰到孔尋的身軀,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欣喜回頭看向玹琏:“帝尊,是你找到我爹的?在哪裏找到的?”她又皺皺眉:“我其他的族人不在一起嗎?”

玹琏未随她進屋,只站在門口道:“具體我晚些再告訴你。孔雀王并未受其他傷,我已通知素蘅過來照看。你先陪着他,我有事出去幾天。”

什麽事這樣急?連與她多說幾句話也沒有時間。孔嫀追到門邊:“帝尊,你去哪裏?”

玹琏的身影卻已消失不見,寂寂林深中,只留下了孔嫀父女兩人。

帝尊是怎麽了?孔嫀回到床前,有些難寧。

幸而,她的父親終于找回來了。孔嫀為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露出笑顏,她坐到床邊,緊握住孔尋的手。

——

這時的火陣外,天後沉默站着,已整整站了半日。

她為玹琏點的元神燈,一夜之間微弱到令她不可置信的地步,比上回他引動梧桐神樹再生時還要低弱,她哪還坐得住。待她趕到紫上闕,對方人卻不在,更是令她焦灼至極。

當她看到終于現身的玹琏,稍微放心,上前道:“走,随我去天上天。”

玹琏道:“就在令彰殿罷。”

天後同意了,只要他願意讓她幫他,地點倒無關系。

她很清楚玹琏的性格,不到萬不得已,他都慣于獨自解決問題。看來這一回,他自己也清楚,若魔神在此時趁機發作,他怕是難以抗禦,他需要她為他護法。

天後将令彰殿封起來,見他盤坐在石榻上,連調轉真元自行蘊養元神都艱難,擔憂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令你的元神傷成這樣?”

玹琏只沉默調息。

元神受損僅能靠養,急不得。天後坐到他身旁,将手貼在他的後背,為他渡入仙力,她驀地臉色一變,待助他将補神心法運轉一周天後,她站到他的面前,沉聲問:“你元陽之身已失?”

玹琏仍舊未答,顯然不願多談。

他不說,但天後自朝聖會尤其關注孔嫀,聯系前後,豈會猜不出。天後怒極倒笑起來:“你祭自己的元神,為孔嫀施禁術尋父?”

她不再問任何話,只轉身而去。

玹琏忽然張開了眼,看向已行至殿門的天後,道:“天後既知我與孔嫀已有夫妻之實,她就等于是我的妻子,你要對我的妻子出手麽?”

天後緊了緊手指,這個由她養大的孩子,為了一個女人第二次警告她。她折回來,慢慢道:“為了你,我不會動她,你放心。你好好地養着元神,才是當務之急。”

天後說着坐在他身旁,直到玹琏完全地入定,才消失在殿中。

天後到徵峰找到孔嫀的時候,軒轅辰绾竟也在。孔嫀擔心軒轅辰绾打擾到她父親,将她引至了半山,孔嫀不知說了什麽,軒轅辰绾氣得咬牙。

兩人看到天後,都是一愣。

“母後!你怎也來紫上闕了。”軒轅辰绾立即迎上前。

孔嫀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打招呼。

天後沒有理會軒轅辰绾,目光落在孔嫀身上,将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她執掌天界九萬年,很少有這樣難以決斷的時候……

玹琏對孔嫀若是普通的喜歡也就罷了,留着她給他解解悶也無不可,可是,他對孔嫀的用情之深,已令他三次逆天道而行,那麽,孔嫀就變成了玹琏的劫數。

但她知道,她不能取了孔嫀性命,因為玹琏,也因為墨隐瀾。

她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孔嫀小腹,突然有了別的想法,玹琏不願碰軒轅辰绾,既然他要了孔嫀,若孔嫀能誕育一個玹琏的孩子,倒是對天界極為有利。

不過,仙胎不是易結的。孔嫀還是不能再留在玹琏身邊。若她以後真能有孕,再将她帶至天界便是。

軒轅辰绾見天後瞄了幾次孔嫀的腹部,不明所以地皺皺眉。

孔嫀壓根沒看天後,只是覺得莫名其妙,這天後是專程過來默聲的麽。

天後突然開口:“靈绛,本後想請你幫一個忙。”

孔嫀為天後的客氣微微吃驚,道:“不敢,請講。”

“可否到你的火宵閣,入內一談。”

孔嫀稍作思索,道:“好。”

軒轅辰绾跟到了火宵閣,想跟進屋去,天後卻道:“辰绾,你在外邊等着。”

軒轅辰绾只得止步。

天後閉上門,轉過身來第一句話便道:“你喜歡玹琏,對嗎?”

孔嫀擡起頭:“……”

天後:“跟我說說你們之間的事吧。”

孔嫀愈發不知如何接話,她不願告訴天後她與帝尊的事。

天後對她遠比對軒轅辰绾溫和,道:“就從你們如何認識的說起吧。”

孔嫀知道,天後與玹琏就算稱不上情同母子,但作為玹琏敬重的長者是稱得上的。她終究還是道:“孔雀族受劫後,我被我師父丹朱帶到紫上闕,認識了帝尊。”

“你的意思是,你做紫上闕峰主時才認識他?”

孔嫀點頭。

“這怎麽可能。”天後不信。玹琏為了複活梧桐神樹,可是花了整整六十年,也就是說,至少六十年前,玹琏就該認識孔嫀了。

“是真的。”孔嫀強調。

“你确定?你有沒有失憶過?”

孔嫀稍作猶豫:“有。”

“是什麽時候的事?”

孔嫀不願講。

天後道:“你說出來,我想我能助你恢複記憶。”

孔嫀懷疑:“真的?”

天後始終和顏悅色:“自然是真。”

孔嫀終于道:“在幾十年前,我在北極天海玩耍時,曾經被卷入時光亂流,過了十年後才莫名其妙地回來了。可那段時間發生過的事,我什麽記憶也沒有。”

天後沉默片刻:“你可否褪下衣物,讓我看看你的後背?”

孔嫀一怔,雖然都是女子,可這既不沐浴又不泡湯泉,寬衣解帶的實在別扭:“天後看我的背做什麽?”

“不同的失憶原因,解決的方法也不同。我想知道你是因受創忘記,還是被人封印了記憶。若是被人封印了記憶,背上的神道穴總會留有痕跡。”

孔嫀依言解開衣衫,光潔的背心處,果然有一枚玄文銀印。小巧玲珑,狀若瓊花,若不注意,很難發現。

天後冷冷一笑,果然如她所料。她就在想,就憑孔嫀,如何在墜入時光亂流後還能存活,果然是靠着玹琏救下她,護着她。

“我知道了,你穿上衣裳吧。”

孔嫀聞言攏好衣物,問:“是何原因?”

“你的記憶被人封印了,也許我能幫你解開,你可願讓我試試?”天後加了一句:“不會有危險。”

孔嫀略思索,道:“還是算了。天後請回吧。”

然而,她卻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天後将孔嫀按在凳子上坐着,不容她拒絕,已落掌覆在孔嫀背心封印處,手掌生光,感受玄文走向,又擡手劃出一道繁複光符,重新将手輕擊向那處。

孔嫀身體一顫,天後手掌裏刺痛鑽心,猛然收回手。

天後搖頭:“我果然無法解開封印。”

房門這時霍地從外推開,軒轅辰绾沖進來道:“連母親也無法解開的封印,當世也就只有師弟一個人了。那就是說,是師弟對她施了封印術?”

見到孔嫀詫異的視線,軒轅辰绾有幾分尴尬,她方才的确是躲在外面偷聽,但既然天後沒有制止,她自是不用顧忌孔嫀。

孔嫀此刻的心思,卻并不在軒轅辰绾身上。她想的是,帝尊曾封印過她的記憶?但他為何這樣做?她實在想不出原因。

天後道:“靈绛,我雖然無法解開玹琏的封印,讓你恢複全部記憶。不過……”她揮袖之間,一面銀色花紋的玄鏡顯現,在半空中緩慢平轉:“我這有一面天川水鏡,借着水鏡,可對你被封印的記憶窺得一二。”

孔嫀道:“我并不需要想起什麽,你放開我!”

天後捏了個訣,水鏡立即光芒轉動,将孔嫀整個人籠照。

天後皺了皺眉。水鏡裏什麽也沒有。

又過了一陣,才終于顯現出第一個片段,随即又是一片白光。

軒轅辰绾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連天後也一怔,孔嫀更是懵然。

白光中又斷斷續續浮現出其他畫面,軒轅辰绾既臉紅又心碎,越看到後面,就越是怒不可遏。

第一個片段,是玹琏坐在一片翠湖邊垂釣。而孔嫀,扁嘴蹲在離玹琏不遠處,不停朝他放魚鈎的那片水面扔着小石子。玹琏似是忍無可忍,轉過頭冷冷看着孔嫀,孔嫀卻驀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朝對方笑得開懷無比。玹琏目光凝在孔嫀臉上片刻,又轉回過頭。

第二個片段中,是在凡世熱鬧熙攘的華都中,玹琏獨自走在前面,孔嫀一直不遠不近跟着他。玹琏看過的東西,她都要去看一遍。玹琏站過的攤位,她也要去站一站。

在她正看一塊綠石頭的時候,突然發現玹琏不見了,急得她跑出了好幾步張望,卻忘記放下老板的東西,被老板給追上拽住,正在焦急理論中,玹琏已折回來,他砸了一錠銀子給老板,拉過她的手走了。

第三個片段是一片秋色山涯,玹琏撫着兆孤琴,孔嫀像只活潑的蝴蝶在蹁跹起舞,跳着跳着,就去同玹琏說話,想來是在問她的舞跳得好不好。玹琏只瞥她一眼,并不理她,收琴自顧離開。孔嫀一臉憤憤,立即去追。

第四個片段裏是一處水鄉,天空飄着雨絲,在水裏激起無數水渦,嫣紅的蓮花在渦中顫巍。本來他們不用傘也能不沾雨水分毫,許是不想顯得與周遭路人格格不入,玹琏撐着紙傘,在水邊的石板小路行走,孔嫀挽着他的手臂,興高采烈地說着什麽,将親密的背影留在了一片燈輝夜雨中。

第五個片段是在小鎮,孔嫀買了糖人,一定要喂給玹琏吃,玹琏看了孔嫀一會兒,就着她的手送到自己嘴裏,兩個人就像小孩子似的,你一口,我一口,咬光了那個糖人。

第六個片段裏,孔嫀在一座小木屋前煩悶地踢着小石子,走來走去。待看到終于歸來的玹琏,她像股風似乎沖到他面前,卻不是笑臉相迎,而是雙眉緊攏,捏着兩個拳頭一下下打在他身上。兩人似是鬧了矛盾,孔嫀發洩夠了,卻又突然抱住他,玹琏也慢慢伸出了手,緊緊抱着孔嫀。

第七個片段,玹琏站在木屋前,仰頭看孔嫀化出了孔雀原身,在半空中輕旋飛翔。突然之間,孔嫀變成了人身墜落下來,玹琏似是對她的把戲習以為常,張開雙臂接住了她。他順勢抱着孔嫀坐在木屋門前的木梯上,将她困在懷裏,不知說着什麽話逗她,将孔嫀說得滿面通紅後,随即他又去親她的臉。

之後一直是刺目的銀光,再也沒有任何的畫面,天後便收了水鏡。

只是幾個短促的片段,略見一斑,卻足夠讓人知悉,孔嫀是怎樣一寸一寸在玹琏心底紮根。

施用天川水鏡極其損耗仙元,天後有些輕喘。難怪了,這樣的朝夕厮磨,情意深種,叫玹琏怎樣放下孔嫀?

分明放不下。

那,就只好由她來幫他了。

孔嫀心亂如麻,說不出話,她想起第一次在紫上闕火陣外看到帝尊時,那陡然湧起的熟悉而心痛的感覺,原來,那并非她的幻象。

而帝尊說的:我原就沒追你,不是你追的我麽?其實不止說她來紫上闕以後,更說的是他們的過去。

軒轅辰绾回過神來,渾身發抖,她走向無法動彈的孔嫀,突然揚起手來,一巴掌落在孔嫀臉上:“不知廉恥!勾引我師弟!”

“辰绾!”

軒轅辰绾突然發難,連天後也未來得及制止。

的确,在那些零碎的記憶畫面裏,除了最後一次,之前每一次都是孔嫀主動。

孔嫀臉上并沒什麽感覺,她心裏的震動已蓋過了一切。

見女兒似乎還想對孔嫀動手,天後解開孔嫀的自由,嚴聲道:“辰绾,你可知我為何讓你也看到孔嫀這段記憶?我正是要讓你清醒,收起對你師弟的心思。你再任意妄為,就給我出去。”

礙于天後在側,軒轅辰绾不再有動作,只在心裏醞釀着對孔嫀的憎意。

天後畢竟是過來人,倒沒有軒轅辰绾那樣大的反應,這些畫面看着親密,但于動了情的男女來說,其實已是十分克制。而且,雖然看着都是孔嫀主動,但她還不清楚她一手帶大的玹琏嗎?若是他不願意,孔嫀能有機會纏他?她連他的人影都找不到。

天後道:“靈绛,玹琏也失蹤過十年。從你的記憶來看,那十年裏,你和他應該是都被卷進了時光亂流,從而認識了。”

天後略停頓:“但是,在你們回到天界後,他卻親手封印了你的記憶,對你不聞不問,視你如路人。你明白他的想法了吧?”

孔嫀僵直着身體,不肯回答。

天後也并非是想要她回答,就直接道:“他是決心斷了與你的過去。”

軒轅辰绾立即道:“沒錯,師弟這樣做,就是怕你回了天界還纏着他!他只想擺脫你,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你!”

孔嫀半晌才道:“既然他早決心與我各走各路,我也不知還有這段往事,天後為何要讓我知道這些?”

天後道:“靈绛,我只是幫你看清你的過去,不希望你再泥足深陷。你必須得承認,你又一次愛上了同一個男人。玹琏作為天界的守護者,絕對是合格的,但于你,他只是個負心人而已。”

軒轅辰绾道:“沒錯。你也不要想去報複我師弟抛棄你!時光亂流那種地方,若是沒有我師弟好心救你,你能全須全尾地活出來?怕是早死上一百次了!”

孔嫀沉默半晌,并沒有同天後道別,徑自離開了。

軒轅辰绾擔憂道:“母後,你為何讓孔嫀知道這些,她知道了,恐怕更要纏着我師弟!”

天後看軒轅辰绾一眼,覺得有些疲累:“她不會。”

——

出了徵峰,孔嫀仍有些意識恍惚。

她立即去了火陣,她一定要親口問問帝尊,到底是怎樣一回事,為何他要讓她忘記他們的過去。

可她找不到玹琏,只得回了徵峰。

她并不敢回晶舍。千莳已從素蘅處得知孔雀王到了紫上闕,也在晶舍裏幫忙看着,孔嫀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定然很難看,她不想回去令師姐擔心,便在林子裏随意找了塊石頭坐着。

孔嫀擡頭看向附近的樹冠,斑駁于綠葉之上的,是她喜愛的陽光,此時那光線卻灼痛了她的眼睛,她垂下眼。

軒轅辰绾找到不知呆坐了多久的孔嫀,急切問:“你為何還不離開紫上闕?”

孔嫀木然看向她:“我是徵峰峰主,為何要離開?”

“你不恨我師弟?”軒轅辰绾笑道:“你還想向他求證什麽?他抛棄了你是事實。”

孔嫀起身揮出一記掌風,火灼灼地掃到軒轅辰绾臉上,對方捂住半邊臉,不相信道:“你竟敢對我動手?”

孔嫀道:“無論我與他如何,他都不會多看你一眼。不要再跟着我。”說完腳尖輕點,飛離而去。

軒轅辰绾為之氣結,孔嫀還敢虛張聲勢,她哪咽得下這口氣,正要去追,卻被一道威壓定在原地。

“你方才對孔嫀說什麽?”

這個嗓音和語調,軒轅辰绾記得極其深刻。她一抖,看向不知何時到來的墨隐瀾,聽他又道:“玹琏離棄孔嫀是何意?”

對方問得很輕,而軒轅辰绾卻有種若她不照實說,他會抹殺掉她的可怕感覺。她控住微顫的嘴唇,将她所知的孔嫀與玹琏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

墨隐瀾聽完即離開了紫上闕,并未去找孔嫀。而天後這時已将玹琏帶至天上天。

——

孔嫀請千莳回了角峰,自己成天在赤舍守着孔尋,只偶爾去火陣看一看。

一晃半個月過去,孔嫀心中越來越迷惘。

軒轅辰绾曾問她恨不恨玹琏,恨自然是不恨,但怨卻有。

原來,她早就那樣深地愛過他。可就算她什麽都忘記,仍舊又一次愛上了他。她其實并不怪他奪走那段記憶,她只是不能接受,他會選擇舍下她。

孔嫀就是想親口問問玹琏:從北極天海分開後,他是否真的打定主意再不與她相見。若非孔雀族遭劫,她正好流落到紫上闕,他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再過問她任何事。

然後,只要他說一句不是,告訴她原因,再哄她幾句,她就會原諒他了。

但是,随着時間推移,她發出的信符全無回音,她找過大師兄,大師兄稱帝尊有密事要辦,具體不便透露,只叫她不必擔心,安全無虞。

在這樣的煎熬下,她覺得自己的勇氣在漸漸流失,他這樣無聲的消失,讓她感到害怕,她害怕在這場感情中,沒有辦法放下的,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人。

這天午時,孔嫀關好門從赤舍出來,想回火宵閣一趟,卻見屋外站着墨隐瀾。

“隐瀾哥哥?”她有段時日沒見着他了。

“嫀嫀,我找到孔慕了,但她似是中了某種幻術,暫且未醒,我已将她安置好,你可要去看看。”

聽聞慕姨也是情況有異,孔嫀自不放心,立即道:“要。”

墨隐瀾柔聲說:“那帶上尋叔一起吧,去看看你慕姨,也當散散心。”

散散心?孔嫀看着墨隐瀾,她還以為她将愁緒掩藏得很好。幸而,對方并未追問她為何事生憂,不然,她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她思索後道。千莳每天都過來察看父親身體情況,讓她覺得總是為師姐添累,将他帶走也好。

孔嫀看到他,忍不住提出了借問機燈找玹琏,然而墨隐瀾語氣難辨道:“像玹琏那樣應劫而生的人物,問機燈怎可能找到?放心吧,魔神未現,當今世上誰能傷得了他?”

孔嫀便沒有再提。

在妖界住了數日,她怕流汐和千莳擔心,就給她們去了信,稱她找到了另外的族人,想多陪親人一段時日,請她們勿念。

孔嫀收到流汐的回信,信上卻說千莳在救援幾名地仙時失蹤了,帝尊又一直未歸,大師兄想了各種辦法也聯系不上千莳,就讓她幫忙留意一下。

孔嫀看後心急不已,待墨隐瀾回到一念遙方,立即向他道:“隐瀾哥哥,聽說我師姐千莳失蹤了,你能不能用問機燈幫我看看?”

墨隐瀾卻未取問機燈,而是難得帶了一絲遲疑:“你那師姐,應該是被夙無厭抓走了。”

孔嫀一愣:“魔界戮君夙無厭?”

墨隐瀾點頭:“我得到一個消息,夙無厭将一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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