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9 章 人間篇:魔花、夢魇、情絲落

人間篇:魔花、夢魇、情絲落

半枕山中,遍地繁花藤蔓,明明是夜晚,卻有天光自上垂落,樹影交疊,映的藤蔓上的妖花絢麗爛漫,美得不似人間之境,卻處處透露着詭異與森寒。

夢妖回到自己傾心布置的領地之中,将新抓到的兩個人分別用藤蔓捆在樹上,她要趁着夜色未深,再去抓一些人回來。

從不做夢的澹臺燼在夢妖走後睜開了眼,扯掉身上虛掩的藤蔓,三兩步走到樹下,神情冷淡的打量着四周,從袖子裏抱出同樣裝睡的小烏鴉。

“她走了,起來吧。”

小烏鴉睜開圓圓的眼睛,爬起來扇動翅膀,繞着夢妖布下的結界轉了一圈,飛回到澹臺燼身邊,懸停在他面前。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有區別嗎。”伸手接住努力扇動翅膀保持懸空的小烏鴉,心裏隐約能猜出它想說的。

“好消息是殺了夢妖結界自散,壞消息是我實力不夠。”小烏鴉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真的?”澹臺燼顯然不信。

“假的,正确的說是時間不夠,殺了她我就要消失了。”小烏鴉團成毛球小聲說着,畢竟他也算是借屍還魂,一具烏鴉的身體又能承受多大的力量呢。

“那就等蕭凜吧,英雄還是他來做比較合适。”

一人一鳥散步似的從花叢間走過,小烏鴉不時指着藤籠裏做夢的人給澹臺燼認識,什麽摳門的當鋪夥計,嗜賭成性的酒鬼,被騙的財色兩空的老板娘,命不久矣的年輕人等等,小小的山林中,蘊藏着各種人間疾苦。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月瑩心的囚籠前,澹臺燼俯身仔細端詳着籠中睡去的人,她似乎比他記憶中的樣子蒼老憔悴了許多,頭上都生出了根根白發,想來在他離開的半年裏,她過得并不好。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這個陪伴了他二十餘年的女人,目光平靜的像在看一個外人,也許,從她選擇背叛他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是外人了。他是這樣想的,手卻不由自出的伸出,去戳碰那朵屬于月瑩心的魇之花,似乎想看看她的夢裏會有什麽。

這一次,沒有聲音阻止他。

魇之花噴出一團迷煙,他在迷煙中意識昏沉,緩緩倒地,清醒着進入了月瑩心的夢裏。

在夢裏,他将見到那個景王最愛的柔妃,夷月族永遠的公主,給予他最初之愛的母親,月阮阮。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溫柔而缥缈,它說

“小孩兒,好好看着她,記住她,那是你的母親,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

再睜開眼時,澹臺燼已置身于夷月族居地,周圍如同慶典一般熱鬧,族人們聚集在篝火前,唱歌跳舞,年輕漂亮的月瑩心從後面走來,毫無察覺的從他身邊走過,步入木橋後的木屋中。

一只蝴蝶從他眼前飛過,帶動着周圍的場景轉到公主閨房中,月瑩心和荊蘭安分別跪坐在兩側服侍着一襲紅衣的女子。

女子伸手讓蝴蝶停留在指間,聆聽着它的細語,溫柔的向它道謝“謝謝你來告訴我,可我是夷月族的公主,為了夷月族,我不得不去。走吧。”

決心為了族人踏入深宮的月阮阮擡手放飛了蝴蝶,月瑩心和荊蘭安在這個夜裏對公主立誓,将永遠追随與她,不離不棄。

踏前一步,還未看清那人的面龐,周圍的景色再變,已是景國。

他看着自己的母親與父親成婚、相愛的過程,看着他們伴樂起舞,共寫白首不離,看着他們滿懷欣喜的為腹中孩子縫衣做鞋。

最後,眼睜睜看着他們生離死別。

他的父親放棄了他,他的母親卻拼了命的将他誕下,将他交給最信任的荊蘭安,致死都覺得他會是一個善良無邪的孩子。

她愛他勝過自己的生命,那床邊墜落的一滴血,像種子一樣落進了他荒蕪的心海。

空間再一次轉變,來到了景王宮正殿,痛失所愛的景王‘流放’了剛剛将生的末子,任由荊蘭安她們帶着他在深宮之中自生自滅。

他看着景王燒毀了象征希望與祝福的紅紙,看着禮部在紙上寫下橫平豎直的‘燼’字。

這才明白,原來他的名字真的是一個詛咒。

俯身撿起燒的只剩邊角吉字紙,捏在手裏反複端詳,長久以來積壓在心裏的疑問終于解開了,他終于知曉了自己的降生,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己為何會被他們厭棄。

緩緩閉上眼,将母親的音容笑貌牢牢記下,這是此生唯一愛過他的人,即便他感受不到愛,他也要好好記住她。

夢境空間在這一刻靜止了,除了他之外的人全都消失了。

陣陣風鈴聲穿透空間從四面八方傳來,一個幽藍色的人影從逐漸消融的畫面中走來,來到閉目不動的澹臺燼面前。

澹臺燼睜開眼,從下往上的擡頭望去,一個穿着星河鬥篷,手提螢燈,看不清面容的陌生人映入眼簾。

他應當是不認識這人的,可是看到這人他卻又覺得莫名的熟悉,站起身來,對着來人叫出一個名字。

“時月”

那人似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單手摘下鬥篷,露出白淨清秀的少年容顏,少年對着他展顏一笑,聲音清亮悅耳,正是他熟悉的說人話時的小烏鴉聲音。

“唉,這都能認出來,你到底屬什麽的?”

這一片純白的夢境空間裏,只有澹臺燼和時月兩個清醒的存在,預示着這裏已經不是月瑩心的夢裏了。

“這才是你的真正樣貌嗎?”澹臺燼并不在乎身處在哪兒,反而對時月的樣貌産生了好奇,雖說是同根同源,他們兩個未免也太像了。

“不算是,這是我最初軀體的樣貌,我挺喜歡的,就一直保留着這個樣子。你要是不習慣,我可以換回烏鴉的模樣。”

時月提着螢燈漫步在純白的空間裏,沒走幾步就有星輝從燈裏灑落,漸漸地,他們走過的路上已經繪出了一條淺淺的星河。

“不用,這樣就好,這裏是你的夢嗎?”澹臺燼平靜地接受着夢境裏的異變,就像妖怪會幻化成人型一樣,能驅使妖靈惡鬼的時月,沒可能真的只是一只烏鴉。

“我在月瑩心的夢裏留下一道後門,當你想醒來時,便會來到這裏,因為有些事,不方便在現世說。我們現在有一盞燈的時間,可以好好聊聊了。你可以盡情的提問。”

晃晃手裏的螢燈,時月從裏面取出一把星輝交給澹臺燼,讓他在這純白的空間中盡情繪制屬于他的星河,就像以前在冷宮時那樣。

“我從不做夢,也感受不到情愛,這是為什麽?”澹臺燼握着熒熒星輝,目光沉靜的看着含笑鼓勵他的少年,終于問出了潛藏已久的疑問。

“因為你沒有情絲,所以感受不到七情,喜怒哀樂于你而言只是紙上書,看得懂但感受不到。不過,從今以後就不一樣了。”時月擡手撫上他的胸口,滿目星光的看着他,聲音溫柔。

還沒等澹臺燼有所反應,他又繼續說道。

“不過,就在剛才,你的母親為你種下了名為愛的種子,待它生根發芽花開滿枝時,你就能感受到世間所有的美好了,但同時,那些悲苦怨憎也會一同找上你,你準備好接受了嗎?”

“愛的種子?”一向冷靜自持學無止燼的澹臺燼,面對時月給出的答案,竟也一時半刻反應不過來,他只能将自己抽離,以最客觀的視角看待時月所說的事。

他因天生沒有情絲而異于常人,如今情絲的種子通過夢境植入心中,不久的未來,他将會如常人一般感受喜樂悲苦,這對于長期遭遇欺淩、厭憎的他來說算是好事嗎。

“你是故意讓我進入到瑩心夢裏的。”整個盛國只有月瑩心見過他母親,要通過母愛為他植入情絲的種子,便只有讓他入瑩心的夢。

“你一直想知道母親的樣子,我想着真人總比口耳相傳或者畫像來的記憶深刻,就利用了這次機會。是我太自作主張了嗎?”

雖說是為他好,但這樣的行為他會接受嗎,時月心裏發怵,他碾着螢燈裏的星輝,抓着沉甸甸的星沙,站立難安,有些後悔為何不以烏鴉模樣見他,那樣至少不會露怯。

“沒有,謝謝你。我只是在想,她是那麽的美麗溫柔,如果沒有我,母親現在應是景國最尊貴最幸福的女人了。”

澹臺燼揮手抛灑着掌中的星輝,在純白的空間中留下屬于他的色彩,垂下眼眸看着空無一物的手掌,他得到過,也失去過,如今,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

“對一位母親而言,孩子的降生與平安比任何事物都重要。她在你和她之間選擇了你,這是母親對孩子最真摯無私的愛。”時月搖搖頭,轉過身來認真的看着他,溫柔的說着。

“你現在可能感受不到,但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現在你只需要記住她,記住她笑容,記住她的聲音,記住她最美最愛你的模樣就好了。”

确實如時月所說,他看得懂聽得懂,就是感受不到,他的心在難受,他卻不明白為何會這般難受。

“如果我連她都忘記了呢?”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之後他又能記得多少。

一盞螢燈落在了澹臺燼空空的掌心,燈的主人笑着将全部星輝都送給他了,他看着手裏沉甸甸的燈,神色茫然。

“你若是怕自己忘記了她,就許願繪出她最美麗的樣子吧,我想那一定是愛你的模樣。”

時月讓他閉上眼對着螢燈許願,他照做了,手中的沉甸甸的燈很快就變輕消失了。

“好了,看看吧。”

澹臺燼睜開眼擡頭,看到了滿目星河,天上群星彙聚,萬千星辰閃耀着光芒,繪制彙聚成母親的笑顏,有她對着蝴蝶的笑,有她對着愛人的笑,還有她對着未來孩子的期待的笑。

他呆愣愣的看着那一幅幅美景,一滴淚無知無覺的滑過臉頰,墜入心海,恰好落在了埋藏着種子的地方。

“忘了同你說了,這裏啊,其實是你的夢境,在你真正學會做夢之前,它們會一直在的。”時月的身影開始透明消散,他在即将消失前将手伸向澹臺燼。

“現在,澹臺燼,你該醒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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