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31 章 浮生篇:弱水、天命、同悲道

浮生篇:弱水、天命、同悲道

眀幽自醒來後,時常覺得視覺有異,看生靈見骨相,觀草木見枯榮,望神仙見法相,除了山水建築外,他看什麽都不正常,難受得很。

幾天下來他都是躲着人走,幸好冥夜始終注意着他,第一時間發現異樣,抓住人詢問,眀幽見瞞不過了,如實告知。

冥夜心知這是稷澤說的天命預兆,便帶他到了弱水河畔,将照世鏡歸還于他“稷澤說這是命君留給你的傳承之物,也許它能幫你解決問題。”

眀幽接過鏡子,還未仔細端詳,那鏡子便融于掌中,墜入心中。

一瞬間,他的心神掙脫軀體束縛,立身于廣袤無垠的天地,上觀宇宙蒼穹,下望幽冥星海。

世間之法,因果之業,衆生之願,盡入眼中。

執陰陽,觀生死,游離于三界之外,曾是命君的天命,他卻背棄天命,在生靈與亡者之間,選擇了歸途,他化身幽冥,将萬千元神引渡至世界盡頭,那裏不存時間、沒有路途、無光無影,只有靜谧與安寧。

他說“總有生者願為亡者逆行山海,亦有亡者願替生者扭轉宿命。”

承天接命的繼任者,其身非人非魔非神,其神無生無死無夢,不染不淨,天地不存。

心靈之境中,兩只蝴蝶扇動着翅膀,一前一後融入照世鏡中,蝴蝶合二為一,黑白玉蝶在鏡中散發着星芒微光。

一個聲音從虛空傳來,如夢似幻。

“汝為逆轉幽冥者,是為眀·幽。”

眀幽睜開眼,如夢初醒,他總算知曉自己到底是誰了。以及,他往後要面對的是什麽了。他向冥夜道謝,沒有冥夜,就不會有如今的他。

兩人準備回上清時,眀幽提出一個請求,他想去東海看看日出,他想看看冥夜的家是什麽樣的,面對這樣的請求,冥夜又怎會拒絕呢,他化身蛟龍,帶上眀幽,騰雲駕霧的穿越天際,很快就到了東海。

夜裏的東海風平浪靜,星空近的仿佛執手可摘,眀幽赤足在沙灘上踏浪前行,迎着海風,聆聽這純粹的自然之聲,這是他第一次踏足外界,一切都是新鮮的。

冥夜看着海邊嬉戲的少年,目光溫柔,如果可以,他希望這個孩子能永遠這般天真快樂,不必背負那些痛苦沉重的宿命,就這樣慢慢的長大,該有多好啊。

少年捧着各色貝殼跑來問冥夜,這些也是河蚌嗎?會産珍珠嗎?

冥夜笑着搖頭,撫去他臉上的細沙,告訴他這些是貝殼,不會産珍珠,會産珍珠的在深海裏。

兩人一前一後在海邊走着,冥夜聲音溫和的講起了東海的往事,那些故事就像天上星河,美好的令人沉醉。

當東方既白,天海一色時,晨光點燃雲海,金色朝陽從海平面緩緩上升,初升的太陽明亮而溫暖,少年卻在日初中靜靜落淚。

這一刻,他知道了,那是他永遠無法觸及的光明,那光芒對他來說,太耀眼了。他轉頭看着沐浴在金色日光中的神明,露出燦爛的笑容。

“原來在黑暗裏,神明也是會發光的,真好看啊。”

這一日,冥夜早早的下了靈臺,眀幽拎着提燈自然地跟在他身後,兩人邊走邊聊,不知說到什麽趣事,冥夜難得笑了起來。

偷偷觀望的稷澤連連稱奇,說着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初凰問他有意思在哪兒,稷澤說冥夜往常整日待在神君營,一天到晚枕戈待旦,正經的要死,現在卻是會說會笑,明明不喜與人親近,眀幽整日跟着也不嫌煩。

稷澤說的表情誇張,初凰看着好友這副模樣,便知他又有什麽鬼主意了,笑呵呵的問他要做什麽。稷澤拉着初凰的手往靈臺下走,說着好久沒去玉傾宮了,找冥夜讨杯茶喝。

玉傾宮,仙柰樹下,眀幽數着樹上的果子,他總覺得這果子一天比一天少,冥夜倒是沒有特別在意,但他也沒阻止,就當是陪小孩兒玩了。

樹上的桑酒被吓得一動不敢動,蜷縮着身體,努力不發出聲音,而她懷裏的果子卻不受控制的掉了下去。

幸好,果子砸人事件被冥夜阻止,見自己被發現,桑酒飄飄然落地,果子跟着掉落一地,她露出尴尬的笑容向他們問好。

眀幽撿起地上的果子,再看看桑酒手裏吃了一半的,歪頭問她果子好吃嗎,桑酒點頭說好吃,可甜了,她都吃好多了。

冥夜一臉嚴肅的教育桑酒,不要亂吃東西,萬一有毒怎麽辦,桑酒辯解沒毒,好吃的,說着拿過果子往衣服上擦了擦,又塞給了冥夜,然後不等對方反應,手忙腳亂撿起地上的果子,一溜煙跑遠了。

冥夜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旁觀全程的稷澤忍不住笑出了聲,驚覺自己暴露了,他又抓了幾片葉子擋在臉前掩耳盜鈴,站在他後面的初凰笑着搖頭。

發現有客來訪,冥夜将果子遞給眀幽,轉身來到兩位好友面前,目光看向用樹葉擋臉的稷澤,開口卻問初凰神君怎麽學起稷澤來,一聲不吭就上門。

稷澤尴尬的咳嗽兩聲,臉皮厚的說不是說好一起喝茶的嗎,起身攬過冥夜往茶室走去,邊走邊說自天昊神君殒身以來,冥夜接管神宮,他便再也沒來過。

他看了看身後正在同初凰說話的眀幽,小聲詢問冥夜天歡聖女怎麽樣了?冥夜說傷勢已痊愈,只是還未醒來。

稷澤說當初眀幽像個小尾巴跟着冥夜到處走時,沒少被聖女擠兌,如今他身邊又多了一位蚌族公主,只怕這玉傾宮要熱鬧起來了。

冥夜說桑酒天生仙髓,資質非凡,若勤加修煉,定能早日飛升。他待桑酒如同當年天昊待他,雖不是師徒但也有師徒情義,天歡若不滿意,他大可帶着他們離開,另尋他處。

稷澤順勢問起“那小眀幽呢,你又能帶他到哪兒去呢。”

這話說得另有所指,冥夜表情微變,沉聲說道“我會護着他,直到他願意接受這個世界。”

稷澤嘆息一聲“你我皆知,他這此生即無來處亦無歸處,神域還是幽冥又有什麽分別呢。”

冥夜搖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少年,淺笑說道“至少在上清,有我們在身邊,他不會寂寞。”

茶室裏,茗香四溢,三位神君難得有時間相聚,喝茶下棋,說閑逗樂,氣氛輕松祥和,就連冥夜都感覺身心放松了不少。

冥夜輪值期間,人間弱水異動,玄鳥飛上九重天,向眀幽報信,眀幽預感事态不妙,傳書給冥夜後,獨自前往弱水河畔,一連三日音訊全無。

冥夜輪值結束便去了弱水河畔,沿着昔日眀幽誕生之地尋找,仍不見其蹤影,就在他要去往別處尋找之時,一只玄鳥從暗處飛來,繞着冥夜轉了兩圈,引他前行。

跟随玄鳥一路來到一處幽暗的山洞裏,冥夜見到了微弱的熒光,他快步走到山洞深處,看到了半身是血的眀幽,俯身抱起虛弱的少年,灌注神力給他,尋問他發生何事?

眀幽恢複了些氣力,睜眼看到冥夜,面上一喜,抓住他的手忙說魍之主在三川之地抓捕大量妖獸仙靈,将它們困鎖在陣法裏自相殘殺吸取怨氣,他在陣中看到了斬天劍。雖然被魍之主所傷,但他還是留了眼睛在那裏,他們現在還沒有要撤退的跡象。

眀幽讓冥夜立刻回神君營,點兵出戰,突襲三川之地,若能生擒魍之主最好,再不濟也要弄清楚他們布陣汲取怨氣的目的為何。

冥夜欲帶他先回上清處理傷勢,眀幽再三保證,他只負責帶路,絕不亂來,這才說動冥夜帶他一起出戰。

當天夜裏,冥夜帶領天兵突襲三川之地,一舉擊潰了魍之主的妖兵,魍之主見勢不好,當即毀去部分陣法帶上魔器逃回魔域,天兵大獲全勝,一雪前恥,集體高呼戰神威武。

恰在此時,陣法崩毀致使地面開裂,積壓在地下的怨氣反沖,守在外圍的天兵意外受傷,來不及跑出的妖獸仙靈倒地悲鳴,雙目赤紅,受到怨氣蠱惑相互厮殺起來。

眼見怨氣爆沖四散無可阻擋,尚在陣中的眀幽扔出提燈幻化成時光之籠庇護衆人,冒險出去尋找陣眼。

怨氣邪念侵膚入體,無數聲音撕扯着大腦,擾亂感官,眀幽卻解放心神,去感應怨氣最深的地方,穿越層層阻礙,終于抵達陣眼之中。

一尊魔氣森森的六臂魔神像立于大地,正是它加持了陣中積攢的怨氣,心念流轉,眀幽周身燃起幽藍靈火,靈火聚化成玄鳥,玄鳥展翅升空。

“冥夜,毀掉魔像。”

玄鳥化光直飛九天,蛟龍破雲碎風俯沖向下,銀甲戰神手持戰戟,破魔像,毀陣眼,清聖神力如水波般蕩漾開來,驅散黑暗,淨化怨氣,解救衆生。

眀幽遙望着熠熠生輝的神祇,正欲上前,一團黑暗籠罩心神,轉瞬之間奪去他的神智,少年無知無覺的昏倒在地。

冥夜身形閃現接住了倒地的人,少年呼吸微弱,意識全無,磅礴怨氣積壓在身,吞噬着他的元神,少年似在噩夢之中,無聲呢喃着同一句話。

“天下皆濁,萬古同悲”

副官适時來報魔兵敗逃,我軍大勝,戰局已穩定,陣中天兵和仙靈妖獸受神器庇護,無一重傷,只是神器有所損壞。

冥夜收起破碎的提燈,将善後事宜交由副官處理,副官領命退下後,他抱起眀幽返回上清神域療傷。

落霞殿內,藥王匆匆趕來,診斷過後發現,這傷他治不了,眀幽正在用自己的力量淨化怨氣,外力無法幹涉,他只能調配一些治療外傷的藥送來,餘下的,就看眀幽自己的造化了。

冥夜送藥王離開後,又去了稷澤的宙神宮,然而稷澤卻不在,修複提燈的事只能暫時擱置,回到玉傾宮後仙娥來報,天歡聖女醒了,冥夜道了句知道了,再沒有下文。

這一整夜,眀幽置身于各種夢魇之中,他不會做夢,所見所感皆是他人的悲苦怨憎,他在斑駁荊棘的苦難中前行,身後是血淋淋的罪業之路。他像是棋盤上的棋子,被随手安置在了一個進退無路的角落。

冥冥之中,一個仿佛來自天外的聲音響起。他說

“天下皆濁,萬古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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