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我鈞天奏/第 12 章 人界行

帝尊并未将青翮舟幻得太大,孔嫀見軒轅辰绾要上舟來,就退到了舟上無人的一端,将空間留給對方。

軒轅辰绾恰好落在玹琏與孔嫀之間,纖手一揮,布下結界,讓天上天衆人無法聽見這邊的對話。

她定定看着玹琏:“我們好歹是師兄妹,有數百年的交情,師弟就不問問我怎樣遇險?不管我有無受傷?就這樣走了?”

說着又嘲諷一笑,看向滕央等人的方向:“更何況,以你的修為,明明只憑神識就可制住火犼獸,根本無需轉移它的注意才動手,為何要将滕央傷得那樣重?又為何要讓我多受惡獸折磨?”

玹琏淡然擡眼:“本座尚在一旁,滕央就敢擅動紫上闕的峰主,方才不過薄懲。”

軒轅辰绾為玹琏不經意的傲慢一怔,他不是歷來不看重虛名禮數?她正欲道滕央是為救她才要抓孔嫀,卻已聽對方又道:“而天女,你向來是有主意之人,故意以身犯險,必是成算在心,何用他人多言。”

軒轅辰绾聞言一顫,不敢置信地張大眼,對上玹琏洞悉一切的黑眸,她才知道,他竟一眼就看穿自己是故意讓火犼獸抓住,故意要他來救。

軒轅辰绾笑得有些慘淡,也是,從來沒有什麽能瞞過他的眼睛。可她做錯了什麽?他對她如此冷淡,若不用一些激烈的法子,他又怎麽會關心她。可偏偏先前準備好的一通話,再也說不出口。

孔嫀在一旁暗暗咋舌,轉念一想,的确如此,先不說軒轅辰绾師承上任少帝,自身本就修為不凡,還有這樣多的人守護,怎樣也不該被單槍匹馬的一只火犼獸抓住才是。

不過,軒轅辰绾做得這樣多,甚至不顧自身安危,就是為了得到帝尊垂憐?孔嫀不贊同地搖頭,心中卻慢慢湧出說不出的窒悶。如此深情,帝尊難道一點也不觸動?

話已至此,玹琏自不會再留下,道:“告辭。”

“等等,我還有事要告訴你。”軒轅辰绾忙道:“方才我們搜尋木魂珀時,察覺到太崇湖中似有魔氣。我有心一探,又擔心力有不逮。”

孔嫀眼神閃了一閃,雖然辰绾天女上演了一出苦肉計,總算還知道找自己拿捏得住的對象,而非莽撞涉險。不過,魔界不是還被封印在虛空嗎,怎會在此感應到有魔氣?

這話果然引來玹琏側目,當即就道:“太崇湖?我去看看。”

軒轅辰绾撤掉結界,對着滕央等人道:“帝尊要去太崇湖查探魔氣來源,你等跟上。”

滕央等人悉數領命,飛身跟在青翮舟之後。

——

太崇湖就在太錫山的另一邊,少頃就抵達了,一行人齊齊停落在湖岸。

巨大的湖面平展如鏡,似乎蒙着層灰光,透着一種不同尋常的死寂意味。

玹琏望着水面:“的确有魔人出現過。”

衆人聞言神色俱變,但凡涉及魔,那便是半分也疏忽不得的事。

玹琏:“我到湖底看看,你們在此等我。”

玹琏下一刻已飛臨太崇湖上空,周身現出銀環光暈,在銀暈包裹中降至湖心消失不見,半分浪花也未激起。

衆人都是不錯眼地看着帝尊的身影入水,才收回視線。

軒轅辰绾身邊圍繞着拱衛之人,惟恐天女又遇險。

孔嫀則獨自站在稍遠處,井水不犯河水。

軒轅辰绾注視着孔嫀的側影,雖然她覺得,以玹琏的清心無欲,應不會為一個小丫頭動念。但回想近來之事,軒轅辰绾發現,只要事關孔嫀,玹琏就有些反常,令她不得不警惕。

她向滕央交代兩句,來到孔嫀身旁:“靈绛,你能否陪我在湖邊走走。”

孔嫀訝然,下意識就拒絕:“天女的安危恐怕……”

“就在這附近,我只說幾句話,不想讓太多人聽見。”她說完提步就走。

孔嫀想了想,慢慢跟過去。

軒轅辰绾問:“你是否覺得我很傻?身為帝女,卻用這樣危險的方式博取一個男人的關切?”

孔嫀皺了皺眉:“以我和天女的關系,你似乎不應同我說這些。”

“是啊,一個女子的情傷,不該随意攤給人看,可方才,你卻是唯一的見證者。”

孔嫀這才明白軒轅辰绾為何叫走她:“天女完全可當我不在場,你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軒轅辰绾道:“其實你很聰明,孔嫀,可你會錯了我意。我是希望你引以為鑒,不要如我這般,對不該動心之人動念,否則除了徒惹一身傷,沒有任何意義。”

孔嫀原本看着湖面,聞言心下一沉,轉頭去看軒轅辰绾。

軒轅辰绾輕柔道:“他見你可憐,還挺照拂你的。我怕你誤會了他對你的同情。若是想多了,就不好了。”

可憐兩個字驀地戳到孔嫀。

她笑了笑,直直迎上軒轅辰绾的眼睛:“多謝天女的提醒。帝尊對我的關照,的确很容易讓人多想。不像天女,都拿自己喂妖獸了,帝尊也不同情下,害天女連多想的機會都沒有。”

軒轅辰绾一噎,臉色頓時鐵青,她倒還忘記了,這是朵帶刺兒的花。

一道白影這時如光箭破浪而出,踏風落在衆人跟前。

軒轅辰绾看到玹琏現身,不再理會孔嫀,率先迎上去:“師弟,發現什麽了嗎?水下可有異狀?”

玹琏:“此處出現的是血魔。水底有不少水妖屍首,精血被其吸食一空。”

“血魔?還這樣兇殘,連這湖中水妖都不是他對手?”軒轅辰绾厭惡地擰眉。

孔嫀:“可這血魔是從哪裏來的,難道是封魔印失效了?”

滕央看孔嫀一眼:“陛下前一月才派人加固過五大封魔印,封印并未失效。”

軒轅辰绾:“但人界的魔修能力有限,怎可能侵殺荒墟地界的水妖?”

滕央也有些拿不準了:“難道封魔印真的出了問題?”

大家不由将目光投向玹琏。

軒轅辰绾道:“師弟,你說呢?”

玹琏:“封魔印原是千年加持一次,現在不足百年就修複兩次,魔界必是已恢複了元氣,正不斷沖擊封印。而今又發現血魔蹤跡,應當還有魔人從外破壞封印。內外合力,若無有效之法阻止,魔界恐怕不久即會出世。”

在場衆人心中皆是一震,一旦魔界再出,必定血流漂杵,生靈塗炭。

軒轅辰绾憂心忡忡:“魔界歷來十萬年出世一次,現在才過去九萬年,怎會提前這樣多?還有這血魔,可不能放任其四處作惡,定要抓住才行。”

“血魔下落就交由紫上闕。”玹琏随即喚道:“滕央。”

滕央立即上前聽示:“在,帝尊。”

“你回去告知陛下,從今起,需得派人日夜駐守五方封印,若有異動,及時上禀。東方封印,可由紫上闕看守。”

滕央道:“是,帝尊。”

——

分別後,孔嫀随玹琏乘上青翮舟,見玹琏似有思量,就道:“帝尊,可需我帶徵峰弟子去駐守東方封印?”

“宮峰弟子更擅長封印之術,我自有安排。”

“哦。那追查血魔呢?”

“據我推算,血魔應往人界去了,我現在就前往查探。”

孔嫀驚訝道:“帝尊親自去?”

“事不宜遲,乘着尚有一絲未散的魔息,還有尋到的可能,若回紫上闕另遣他人,要抓這血魔就更難。”

“這倒也是。那帝尊,我與你同去吧?”

玹琏平靜的目光落在孔嫀身上,未置可否。孔嫀知道,以她的修為現在就該自請回紫上闕,而非纏着帝尊一道,可她也不知哪來的執着,又道:“我是徵峰峰主,也想為誅魔盡一份力。帝尊,你讓我一起去吧。”

孔嫀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帶着緊張的期待,格外濃烈。玹琏終是道:“你跟着歷練一番也好。”

孔嫀喜道:“是!帝尊!”

青翮舟在雲中穿行,經過連日獨處,孔嫀不再如初時拘謹。

帝尊先前所奏琴音幾乎凝化為實質的鋒刃,令她心有所感,只是先前時機一直不對,現下有玹琏在側,她自然安心地借此參悟瞬花鈴的攻篇。

不知不覺中,夜幕已低垂。

孔嫀從參悟中回神,就發現青翮舟正明顯的下降。

她趴着舟沿問:“帝尊,下邊好像是一座城,我們是要去那兒嗎?”

玹琏:“不錯。血魔入城了。”

話音剛落,卻見玹琏微微蹙眉。

孔嫀疑惑問:“怎麽了?”

“魔息突然消失。想來血魔已發現有人跟随,掩藏了行跡。”

“怎會這樣?連帝尊也探查不到?”能躲避帝尊神識的搜尋,那魔人是有多高明的手段?

“對方或許借助了神器,也許使用了魔族禁術。”

“那帝尊,我們還要入城嗎?”

“要。血魔定然在城中,只是将其找出還需時間。”

孔嫀自是一切聽從玹琏,兩人很快落腳在城門內不遠處。

孔嫀打量着四周,奇道:“我還以為血魔會逃到荒無人煙之地,豈料他竟到了這樣熱鬧的地方。”

“這血魔甚為狡猾,在這數萬人聚居的大都,能借着駁雜的人之氣多一重掩飾,也叫我們受到掣肘,不得随意施展法術。”

“那現下,我們該往哪裏去找血魔呢?”

“就如周圍的人随意走動就好。血魔的隐匿術撐不了太久,我會暗中查探。”

“好。”孔嫀稍放松了些。

只見遠近樓宇前燈籠點點,随着夜風輕晃,河水載着槳聲燈影穿城而過,長橋上交織着雕車寶馬,兩岸的街市人聲鼎沸,花光滿路,處處皆是孔嫀從未見過的興繁鬧熱,一派凡世特有的蓬勃生氣。

孔嫀忍不住開始東張西望,打量着這花團錦簇的人間。

茫茫人海中,路人頻頻回顧,将驚豔的目光落在玹琏和孔嫀身上。

孔嫀興沖沖道:“我還是第一次到人界呢,帝尊從前來過嗎?”

問完孔嫀就覺多餘,帝尊連天界也少出,怎會到人間呢?

誰知玹琏卻是答:“到過。”

孔嫀愣了愣,問:“是與辰绾天女一道嗎?”

玹琏淡淡道:“不是。”

孔嫀聞言咧嘴一笑,繼續看向街邊的糖人攤、小吃攤,還有影戲、頂竿舞……百戲雜耍,無比新奇。

孔嫀正看得目不暇接,有個道士打扮的年輕男人在她後面喊:“姑娘,請慢一步。”

街上姑娘那麽多,孔嫀自然沒有回頭。

那道士快跑兩步,又道:“前邊穿紅衣的姑娘,請留步。”

這回孔嫀終于有了反應,她與玹琏齊齊轉過身來,那道士捏緊手裏的算命幡,倒抽一口氣。憑他的眼睛一過,就知兩人身穿的衣料定是千金難買,再看這姿容氣質,絕非小門戶能養出來,這回可叫他網到大魚!

孔嫀大感詫異:“你叫我?”

“對。”那道士肅着臉道:“姑娘,貧道精通蔔算,我看你與這位公子,乃是天作之合,前世注定的姻緣啊,你可要貧道細細為你推算一番。”

孔嫀一愣,表情頓時變得怪異,嫣紅的顏色,慢慢從她耳根染到面頰。

玹琏微微斂目,神色莫辨。

道士一邊說,一邊拿眼偷瞄兩人。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七夕,盡是些情投意合的小年輕偷偷上街來,這兩人郎才女貌,結伴而行,必是相互傾心,已訂了親也說不準。

這些小姑娘,最喜歡聽什麽天定姻緣前世今生的,更盼着男方聽了對自己死心塌地。

按照他的經驗,這個時候,姑娘家就會要求蔔算,而男方,就算實際嗤之以鼻,也不會煞風景,多半都會順了女方的意。

不過,這兩個人怎麽都沒反應?難道是懷疑他的專業素養?

道士清清嗓子:“貧道出身玄門正統,不日即将飛升天界成為真仙,上界真仙懂嗎?今天遇上你們,也算有緣,我就幫你們開開天眼,讓你們看看自己的紅線所牽罷。”

說着朝玹琏和孔嫀的手一指。

孔嫀趕緊低頭去看玹琏和自己的手。果然,一根紅色的光線纏繞在她和帝尊的小手指,孔嫀的表情更奇怪了,那種既羞澀又強烈無語的感覺交織,把她的臉憋得愈發紅,她好想大吼一聲,這種小戲法,她剛生下來就會變啦!

道士得意道:“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的姻緣線。”

可道士漸漸地又愣了。這兩人不是該露出欣喜又崇拜的表情麽,竟然還是沒反應?他今天靠這一手可掙了不少銀子。不會他最看好的一樁生意,竟要做砸?

道士看向玹琏,這男人通身高不可仰的氣派,原來竟是個窮鬼?快給錢啊!打賞啊!

在“你是窮鬼”的目光掃蕩下,玹琏慢吞吞地動了,也不知他從哪裏摸出來一錠銀子,遞了出去。

孔嫀不可思議地看着帝尊,天界有仙幣,而這銀色之物,她方才看見別人用了,這是人界的錢幣。

道士立即眉開眼笑:“這位公子,貧道這裏——”

玹琏道:“你可以走了。”

道士的話被堵在嘴裏,這人好生奇怪,給了錢又趕他走?不過,反正他銀子到手,走就走。

見那道士一溜煙就不見了,孔嫀忍不住道:“帝尊,他是個騙子!”

“哦。”玹琏不甚介意道。

哦?孔嫀一怔。哦是什麽意思?她仰頭去看玹琏。

人界燈火不若天界的光珠燦若白晝,在朦胧的夜色下,孔嫀只覺冰雪般不沾煙火氣的帝尊,仿佛帶上了與平時不一樣的柔和。

玹琏這時亦側首看她,兩人四目相對,孔嫀望着帝尊那雙深邃的眸子,感覺魂都快被吸走了。

她極力按捺心裏的動蕩,裝作平常地念叨道:“前世什麽的,連我這個大仙都不知道,他一人界的道士就知道了?而且,這些個什麽所謂的前世,我可是上過當的。”

孔嫀自顧說:“昆侖天最北的北極天海,帝尊去過嗎?”

玹琏稍微沉默,道:“去過。”

終于有個他們都去過的地方。孔嫀道:“我也去過。以前有傳言說北極天海的水特別神奇,人往那水裏一照,倒影出來的就是前世容貌,我很好奇,就偷偷去瞟了瞟,結果和現在一個樣。害我回家被父親狠狠罰了。所以啊,都是騙人的。”

玹琏道:“修行證道,沒必要去看什麽前世”。

孔嫀想着,帝尊果然超然脫俗,一點多餘的好奇心都沒有。

她突然道:“帝尊,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

玹琏難得地一怔,聲音略低了些:“是嗎?”

孔嫀點頭:“但是不可能啊,若是我見過帝尊,那就絕不可能忘記!”

說得自然而然,篤定不已。

玹琏緩緩閉上雙眼,掩住了裏面所有情緒。

那個被他藏得最深的聲音,又開始在他的整個世界裏回響,反反複複,幾乎要将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摧毀,那是他的女孩兒在他耳旁笑着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忘記你。所以你走到哪裏,我也一定要跟到哪裏。你永遠都不可以離開我!”

如果孔嫀也能聽到,她會赫然發現那竟是她自己的聲音,充滿了與愛人相偎的甜蜜與信賴。

孔嫀還在認真思索如何與帝尊搭話,沒有發現身邊人的異樣,她想到以前阿染說過,若是與人分享自己的秘密,那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既然都說到了北極天海,不如索性多說些。

孔嫀便道:“帝尊,我還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北極天海有時光亂流,我就曾被卷進去,消失了整整十年。父親他們都以為我死得屍骨無存了,結果十年後我又回來了。他們都說我命不該絕。”

她擡頭去看玹琏:“帝尊這樣厲害,雖然也去過北極天海,但肯定是不會被卷進亂流了。不過,那十年我也不知自己在哪裏飄着,是一點記憶也沒有,每次我努力回想,腦子裏都混沌模糊。帝尊,依你看,這是什麽緣故呢?”

玹琏神色已恢複如常,他回視她:“興許進入了異時空後,本就會令人失卻記憶。”

孔嫀對他的話從未有疑,同意道:“想來也是如此!”

玹琏別開眼,不再看她。

孔嫀卻突然指着天上道:“帝尊,你看,天上有好多花燈,好漂亮!”說着已不自覺隔着衣袖牽起他手腕:“就在前邊的石臺上放的,好多人在放,我們過去瞧瞧可好?”

玹琏身形微滞,看一眼孔嫀拉着自己的手,默然随她走過去。

放花燈的河堤處平整開闊,河風送爽,最惹眼的是一株筆挺高大的綠樹,約莫有數百年的歲月了,樹冠下一道道燈影搖紅,輝映着河中載浮載沉的燈暈,如夢似幻。不少人聚集在這裏,有的在放河燈,有的在放天燈。

周圍有不少賣花燈的小販,身邊最近的是名穿靛藍布衣的老妪,滿臉的褶子,卻是精神矍铄。

孔嫀就問:“婆婆,這裏每天都這樣熱鬧嗎?”

“哪能呢,今天是七夕啊,大夥都上街過節來了。你打哪來的?連七夕廟會也不知曉?”

老妪停下編竹篾的手,透過耷拉的眼皮子瞟了玹琏和孔嫀一眼:“喲,老婆子賣了幾十年的燈,還是頭回見這般俊的公子和這麽标致的小娘子,看着就叫人舒坦,就送盞飛燈給你們吧。”

說着遞了一盞花燈給孔嫀。

“謝謝婆婆。”

孔嫀抱着這盞淺黃色錦魚造型的花燈,認真向老妪道謝。

那老妪打量兩人,道:“前邊兒是連理臺,放燈時許個願,很靈的。”

孔嫀望玹琏一眼:“帝尊,我可以去放這花燈嗎?”

玹琏道:“想去就去。”

孔嫀往河堤邊再走了些,悄悄在指尖聚了一點火苗,點燃了魚燈,将手一松,那魚燈就飛往了夜空。

她沒有許願,因她亦不知此情此景,該有何願。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角眉梢都染着喜悅。

“姐姐,這花燈會飛到天宮上去。”一個陌生的糯軟童音在孔嫀身側響起。

孔嫀低下頭,就見一名頭頂兩個沖天鬏的小男孩,粉團團的,缺着門牙還對自己笑得歡。

見這個漂亮得仿佛仙女下凡的姐姐注意到自己,男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說:“它們會飛到天上,那裏住着很多神仙。神仙看到這樣多花燈,就會下糖果雨。”

“天上還能下糖果雨?我怎麽不知道。”孔嫀被他童真的話逗笑。

男孩說:“是真的。到那個時候,每個聽話的娃娃都能吃到糖果。”

孔嫀蹲下身來,逗這個用小手拽自己裙角的男孩:“你怎麽知道是真的?你見過天宮?”

“我沒有。是我娘說的。”

孔嫀看看周圍:“那你娘呢?”

“我娘在……”男孩轉身指娘親,所指之處人來人往卻全是陌生面孔,男孩這才意識到和家人走散了,登時哇聲大哭:“娘親,娘親,先前我和我爹娘一起的。”

孔嫀忙輕拍孩子的背,又掏出手帕為對方擦淚:“小家夥別怕,姐姐給你想辦法。”

玹琏瞳中淡淡光華凝現,已透過接踵往來的人群,遠遠望見在東集市中,一對夫婦并兩個丫鬟裝扮的女子正四處張望,嘴裏發出焦急吶喊。

他朝孔嫀道:“帶上這孩子往東邊走。”

“好的,帝尊。”

孩子走得慢,孔嫀幹脆将男孩抱起來:“來,姐姐帶你去找你娘親,好不好?”

“好。”男孩小手搭在孔嫀肩膀,雖收住眼淚,仍有些哽咽。

孔嫀看着孩子通紅的眼圈有些不忍,因時值夏季,男孩連衣裳也哭得汗濕了,孔嫀邊走邊逗他:“小家夥,你看,姐姐會變把戲哦,變變變,扇子來!”

男孩目不轉睛盯着孔嫀,果真見她另只手中憑空出現一把彩色羽扇。

“哇!姐姐真厲害!”男孩破涕為笑。

孔嫀嘻嘻地笑,用羽扇幫男孩扇着風,三人一路向東而去。

并未花太長時間,孔嫀和玹琏就将男孩送到了家人附近,悄然離開。

兩人步上一座石橋,孔嫀正站在橋上看舟船來往,遠遠地,突然傳來喧沸的人聲。

“不好,有妖怪!啊——”

“老樹成妖了!”

“救命啊,有樹妖——”

孔嫀雖不似玹琏能隔物視物,但目力也遠高于常人,兩人正站在河心橋上,視線并無遮擋,她一眼就看到了呼救聲的來源。

在他們先前放花燈的河堤處,那株懸挂花燈的老樹樹枝變長,密匝匝的樹枝如觸手般四處揮舞,卷起附近的人,便高高拖到半空搖晃。

登時哀嚎聲此起彼伏,隔得遠些沒有被樹枝抓住的人,也是尖聲逃竄,一片混亂。

“帝尊,送我花燈的婆婆也被抓起來了!一定是血魔搞的鬼,那棵樹先前并無妖氣。”

孔嫀說着就要沖過去,卻發現玹琏的手虛搭在她肩頭,令她動彈不得。

Leave a Comment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