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我鈞天奏/第 13 章 極火裏

玹琏的袖擺無風自舞,天心生出清光,洪流般漫向老樹,不過頃刻,那老樹就被鎮住,放下了抓起的人。

解除了老樹的魔化,玹琏才轉過來朝她道:“不可妄動,你不是血魔對手。”

孔嫀反應過來,魔化老樹應當是血魔分散帝尊注意的手段。

地心深處仿佛有異響橐橐遠去,在僻靜的河段處,有一線血影激射而出,快得令孔嫀全然不覺。

玹琏身影微晃,已從原處消失不見。

帝尊驀然無蹤,孔嫀倒也未慌亂,她知道對方定是感應到魔息追去了。

孔嫀就去了河堤處,看看可有人需要幫助,她身上帶着療傷的仙藥,應該會起到作用。

當孔嫀扶起賣花燈的老妪,她才知自己料想錯了,被魔化樹抓住過的人,全都已經死了,他們身上遭到抓卷之處,皆留下觸目驚心的被腐蝕過的黑痕,有些被樹枝纏繞幾圈的,更是連身體也被溶掉了半截,黑痕處尚有惡臭之氣不斷散發。

周圍許多人哭嚷成一片,孔嫀心中生寒,難怪天界談魔色變,這些魔族,對毫無反抗之力的凡人也如此,的确太過殘忍了。

既已無力回天,她就獨自出了城門,靠坐在一棵細細的柳樹下,等待帝尊回來尋她。先前還歡欣鼓舞,現下卻覺得時間這樣難挨。

“靈绛。”過了好一陣,孔嫀企盼的聲音終于響起。

“帝尊。”她立即起身迎去。雖知血魔絕非玹琏敵手,仍忍不住先問了一句:“帝尊沒事吧?”

“我沒事。”

孔嫀這才問:“血魔呢?找到了嗎?”

“他自爆丹元了。”

孔嫀遺憾道:“那就還是沒有線索了?”

“我已确定此魔與魔界有關。走吧,先回紫上闕。”

——

回到紫上闕,孔嫀先去角峰轉了一趟。

坐在雪合歡樹下,她正捧着師姐給的果子啃,聽對方問:“師妹前幾天随帝尊外出歷練了?”

因對方已知她的身世,孔嫀就将去諸虛天探望父親一事相告了,還說起父親的情況有所好轉。

千莳倒是一怔,不料他們去的是諸虛天。随即道:“這是大好事,孔雀王定能否極泰來。”

孔嫀:“幸得釋尊慈恩,我都不知怎樣報答釋尊才好。”

千莳露出笑意:“釋尊不會在意回報的。”

孔嫀望着千莳的笑容,不知為何,她覺得師姐提到釋尊時的神情有些不同,宛如整個人都蒙着光暈,就問:“師姐也認識釋尊?”

千莳目光悠遠:“我是個孤兒,被遺棄在人間的一座破廟,是釋尊将我撿回來的。”

孔嫀有些抱歉:“師姐……”

千莳搖頭:“無事。其實不只我,帝尊與離钲也是如此。帝尊是天後帶回天界的。而離钲則是帝尊從妖獸爪中救下來的。我們三個皆是只有道號,沒有名字。但不管過去如何,如今我們有師父,有帝尊,有同/修,與那些家人俱在的并沒有什麽區別。”

孔嫀自然也認同:“不錯,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依賴,便稱得上家人。”

——

接下來的日子,孔嫀不止獨自修煉,更時常與千莳、流汐與離钲聚在一起,合練陣法和曲子,以及與本峰弟子探讨功法。

徵峰弟子也發覺了,孔嫀的修為一日千裏,的确是天賦驚人,成長起來不過是時間問題。

加之孔嫀性格爽朗,經常從角峰和羽峰捎帶适合火屬功體食用的靈果和靈酒,回峰分發給大家。故而,除了幾個忠心追随玉熾的人,徵峰大多數人已真心接受這位年幼的峰主。

到現在,幾乎整個紫上闕的弟子都知道了,新回門內的徵峰峰主靈绛,同另幾位峰主都頗為親近,因這緣故,各峰弟子對待靈绛也更尊重了些。

時光飛逝,就這樣又過去一月餘。

玉熾不時會至火宵閣看看孔嫀,禀報些事務,這一日,孔嫀正在翻看術冊,玉熾又做了吃食來看她。

“缇花露。我親手做的,峰主嘗嘗味道如何?”

“謝謝玉熾。”孔嫀接過來,用小匙品嘗起來。

“跟我還客氣什麽,峰主允許我住赤舍,還教我只有峰主才能研學的《徵音譜》。與峰主對我的好相比,我這點心意實是微不足道。”

孔嫀一愣:“你知道了?”她覺得愧對玉熾,便借着與其對戰切磋,引導對方也修習《元火徵音譜》。

玉熾笑道:“《徵音譜》比《玄火玉簡》精妙許多,屬下雖然驽鈍,卻還是有感覺的。”

孔嫀道:“你太自謙了,你好生學,一定能大有進益。”

“是。”

玉熾看着缇花露将要見底,上翹的嘴角垂了下去,聲音帶着一種平日沒有的低沉:“峰主,今天,帝尊與重峨去了天上天玄見樓,離钲去了太微天,千莳和流汐在閉關,這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日子,對不對?”

孔嫀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擡起頭來:“什麽再好不過的日子?”

玉熾扯着嘴角:“當然是我盼了很久的好日子。”

随着玉熾話落,孔嫀手中的碧盞砰地一聲墜地,四濺如花。

“這缇花露裏加了什麽?”孔嫀猛然站起,跌跌撞撞退後幾步。

玉熾依舊笑着看她:“鎖靈湯。”遂又解釋:“玄門秘藥,無色無味,會令人全身靈氣封鎖,無法施展仙力。”

孔嫀心下暗驚,立刻想要将藥力逼出,卻發現徒勞無功。鎖靈湯效力極速,已滲入其丹田。

玉熾捏碎了一枚隔絕符,讓閣內聲音不外洩分毫。

“玉熾,你?”孔嫀運轉真元過急,一時說話困難。

“我什麽?你以為我是真心不介意你搶走我的峰主之位,以為我是真的對你好?”玉熾露出嘲弄的笑意:“呵呵,我為什麽要對你好?除了你這種傻子,誰會對自己的對手好。”

玉熾朝孔嫀逼近,聲音漸漸尖銳:“你就是個外來的闖入者和破壞者。徵峰既已有我,為何還要出現一個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你為什麽要出現?”

孔嫀已退至室壁,無可再退。

玉熾一把掐上孔嫀的脖子:“你知道你會怎麽死嗎?我會把你扔進火陣。一旦沾上無明極火,你就會化成灰燼,徹底從世間消失。待帝尊回來,我自會向他禀報,說你去妖界投靠妖皇墨隐瀾了,任誰也找不出一絲不妥,誰也不會知道是我殺了你。哈哈哈哈。”

孔嫀用力掰着玉熾的手,她一絲聲音也發不出,意識漸漸模糊。

玉熾臉色又一變:“還有千莳,離钲,流汐,這三人素來自傲自滿,這次竟放下身段肯與你親近,還在宗門內大肆贊揚你的天資。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從千莳他們那兒帶東西給我,都是對我的侮辱!你是在向我炫耀你得到了他們的認可,是不是?”玉熾心中恨極,驟然擡掌落在孔嫀胸前。

孔嫀登時口溢朱紅。不是,她艱難地搖頭,玉熾當時主動示好,她只是想投桃報李。

“你以為我會稀罕你的施舍?”玉熾冷哼一聲,見孔嫀實在虛弱,又笑道:“你可別暈過去了,我要你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在極火裏消失,那樣才夠有趣!”

說着不再拖延,攙扶着孔嫀禦風而出,乘着夜色來到極火陣上空。

确定周圍沒有同/修,玉熾毫不遲疑地放了手,看着孔嫀如同斷線紙鳶般墜向火陣。

聽着風聲掠過耳際,孔嫀本能地伸手去抓,手中卻空無一物,不,她不願意,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她還沒有為愛護着她的人做點什麽,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嗎?

可萬般不願又如何,只怪她自己放松了警惕,低估了人心的險惡。

漫天火光映照孔嫀的臉,她已被無明極火裹住,卻沒有想象中焚身噬骨的痛楚。仿佛在水裏,又仿佛在雲端,火中傳出托舉之力,讓孔嫀以半躺姿勢漂浮在火焰中,既未神形俱滅,亦沒有穿透火焰之牆,落進火幛中帝尊的居處。

孔嫀的衣衫與發飾已盡數化為灰燼,只有耳際的瞬花鈴依然灼灼生輝,少女雪白姣好的身體暴/露出來,幸而有這火焰如薄紗般稍作遮擋,才不至于令人盡收眼底。

“怎會這樣?孔嫀為何沒有被極火吞噬掉?”玉熾看見這詭異景象,面上湧出驚懼,她想留下守望事态變化,但終究心虛,咬牙離開了。

極火中響起一道聲音:“嘻嘻,上蒼恩澤,竟叫我等到這樣一副完美的火屬法體。”焰火輕靈流動,凝聚出一個半透明人形。

“你……是誰?”孔嫀艱難啓唇,聲音細如蚊吟。

“我?哈,我是這極火之精。”那火精興奮得很:“我在此數萬年之久,觀想少帝們施展的諸般妙法,早已開啓靈竅,只是受困于陣眼昊天尺的鎮壓,不得脫離此陣,沒法修煉成人。今天你自己送上門來,少帝又不在,這樣的機緣我若放過,豈非傻子?”

火精愛極了孔嫀這具身體,将其攬在懷中,又伸出手來,撫摸孔嫀面頰:“這張臉我也很是喜歡。”

“嗚——”還沒理解火精話中意思,孔嫀已發出一聲哀鳴,她的頭顱痛得仿佛要炸開,竟是這火精太過垂涎孔嫀法體,迫不及待鑽進孔嫀紫府,意圖吞噬孔嫀的精魂,奪取這身體的主動權。

孔嫀受到藥力影響,元神微末,否則哪能讓火精乘虛而入,輕易破入紫府,幸而孔嫀意志卻頗強,哪怕已是強弩之末,也極力抵抗。

火精聲音由歡快變得陰仄:“不要頑抗,你這副宿體我要定了!”

兩兩相持半刻有餘,火精畢竟強悍,孔嫀終于緩緩阖上雙眼。

待這身體再度張目,就不再是孔嫀。

“極火精,你竟敢對我紫上闕弟子奪舍。”

火精正意得志滿,驟然聽見一道冰冷而低緩的聲音,似遠猶近,似幻還真,雖無波無瀾,卻令火精不可抑地畏懼戰栗。

火精心知這是玹琏傳音警告,本尊随後将至。它心裏更是清楚,若玹琏親臨,它必将功虧一篑。火精怨極恨極:“少帝,少帝!爾等阻我大道,毀我天緣,那就讓紫上闕的弟子給我陪葬吧!”

火精說完,趁玹琏還未趕至的這須臾時刻,自毀靈體,将火之力逼散到孔嫀體內,無孔不入,滲血透骨,果真要拉對方同歸于盡。

雲端現出紫色身影,身法極快,轉瞬已至孔嫀身前,森然威壓如蒼天傾覆,席卷整個火陣,令火精發出痛苦狂亂的嘶吼。

孔嫀赤/裸的身體在火光中猶如最純潔的祭品,玹琏眯了眯眼,袖擺輕拂,就有一套衣裙将孔嫀包裹得嚴實。

下一瞬,玹琏已将火精自孔嫀眉心牽引而出,收攏五指,生生将火精靈神捏碎。

只是終究來晚一步,那火精已将半數靈力摧入孔嫀身體。

孔嫀元神雖歸位,身體卻難以承受如此沛然的極火靈力,白瓷般的面龐變得緋紅,整個人散發着熾烈炎氣,肌膚滾燙得驚人。

若不疏導,立即就要爆體而亡。

玹琏掌心貼着孔嫀的背,為其渡入純水精氣,随即打橫抱起孔嫀,下降至 之內。

将孔嫀放在靜室石榻上,玹琏的指尖仍止不住的輕顫。被奪舍的魂靈會完全消失于天地間。幸而他在封印孔嫀記憶時,對她的元魂施以保護之術,否則,即使他殺死火精,也救不回孔嫀。

得了純水精氣的安撫,孔嫀緩緩張開眼,意識卻仍迷糊。她感到熱流在四肢百骸流竄,本能地就擡起手,摸索着想解自己的衣帶:“熱,熱。”

玹琏按住孔嫀的手:“別亂動,我這就幫你。”

玹琏正運轉水丹,渾身都冰涼浸人,孔嫀立即反抓着他的手不放,傾身偎向對方懷抱,恨不得将兩人貼得密合無縫。

孔嫀仰起緋紅的臉在玹琏的頸間亂蹭,少女柔軟的唇瓣厮磨着男人的喉結,令玹琏的身體整個僵住。

孔嫀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熱,難受。”

玹琏将孔嫀拉開,嗓音有些澀啞:“聽話,照我說的做,很快就好了。”

“不聽。”孔嫀搖頭耍賴,她只想抱着面前的大冰塊,又朝他纏了過去。

“孔嫀。”玹琏眸色深黯,沉下聲喚她的名字。

即使渾渾噩噩,孔嫀仍察覺到面前男人的危險,氣鼓鼓地縮回手。

玹琏不再看她,若非醒着施術效果更好,他早已點了對方的昏睡穴。

他道:“盤膝坐好。”孔嫀依言照做。

純水精氣與孔嫀功體相克,并不能多用,如要治本,得為她構建一個五行小世界,将過盛的火元轉為平衡相生的五元。既能使她脫離險境,還能令其功體更上一層。

最簡單的,本是雙/修之法。玹琏身為超凡卓絕的混元道體,五行通修。用他體內至純的五行丹,與孔嫀的火丹交融導利,迅捷有效,但他顯然不打算用此法。

玹琏心念一動,一朵五色蓮華憑空出現,乃是構建五行小世界所需載體。

玹琏道:“過程可能有點疼。如果撐不住,就告訴我。”

孔嫀點點頭:“嗯。”

五色蓮華沒入孔嫀丹田,玹琏渡送的五元之力開始在孔嫀體內流轉的一剎,果然疼痛難當,孔嫀倒是沒有畏縮,只咬牙忍着。

待孔嫀呼吸完全平穩,膚色再度恢複為白皙,已是入定狀态,玹琏方停止仙力的渡送,起身離開了靜室。

回來時,玹琏手裏拿着絞過清水的白絲帕,坐在石榻邊,一點一點為孔嫀擦淨下颌的血跡。又從法域取出木梳,梳理好她淩亂披拂在肩頭的發絲。

做完一切,他凝目看了無知無覺的女孩半晌。

——

孔嫀初初醒來,頓感真元澎湃,神清氣爽,雖有一絲微小異樣,但她的注意很快被轉移:“咦?我的衣服怎麽換了?”

她擡臂看自己,身上是白色的半臂長裙,蝴蝶襟前纏繞着五色羅結,纖細的銀縷軟緞束着不盈一握的腰身,下身是圍織吊玉蘭五色縷的白裙,裙擺曳着縷絲如旖旎煙光蕩開。

“這裏是……?”

孔嫀環視周圍,起身推門而出。

步出室外,孔嫀吃驚得嘴也合不攏。

踏足之地皆由白色半透的玄元冰鋪就,萬千白梅放眼無垠,葳蕤瑩瑩,恍若漫天素雪蕭蕭而下,整片天地纖塵無染。

擡頭望去,透明的流火在天上飄飛,入目的景象雖陌生,但聯想前情,孔嫀立即就判斷出來,這是在極火陣中。而她能好端端活着,定是帝尊救了她。

那麽,她身上的衣物也是帝尊給的了?

也是,無明極火連真仙沾了也會灰飛,何況是靈力有限的普通道衣,如今她所穿衣裙,定是不懼極火的至寶。孔嫀霎時一愣,那她豈不是……被帝尊看光了麽。

耳邊傳來一陣琴聲,孔嫀凝神靜聽,循聲而近。

影影綽綽的梅林中,有一片寒澈冰湖,帝尊就在那湖邊,幾乎與那琉璃世界融為一體。

弦音乍停。

孔嫀連忙跪地:“見過帝尊。靈绛謝帝尊救命之恩。”

一朵白梅恰飄落在琴尾,玹琏右手輕按其上,并未回頭看孔嫀:“起來罷。以後不必行這些虛禮。”

“是。”孔嫀站起身來。

先前孔嫀獨自尚未發覺,現下看到玹琏,她發現自己衣裙散溢的光紋與對方道衣如出一轍。應當是相同料子裁制的一男一女兩件衣袍。

孔嫀就問:“帝尊,我身上衣物似乎與你的道衣材質一樣?”

玹琏:“沒錯。此乃護體法寶,太乙月華道衣,可抵禦極火冰寒,我也用不着,就給你了。”

想到和玹琏穿着男女一套的衣衫,孔嫀暗自喜悅:“多謝帝尊贈衣。”又問:“帝尊,我只記得我被火精抓住,不知後來發生了何事?”

玹琏看向冰湖,說得很簡單:“火精将靈力逼入你體內,我設法令你吸收了火精之力。”

孔嫀:“怪不得我的修為從大仙後期升至金仙後期,整整跨了兩個境界,那我也算因禍得福了。”

須知天界衆的修為境界分九等。下五乃小仙、大仙、上仙、金仙、元仙;上四乃仙君、仙尊、天君、天尊。天尊之後,歷劫成神。仙君以上者,少之又少,而仙尊,整個天界也不過幾人。至于天尊,全天界就只孔嫀面前的這麽一位。

“此事十分兇險,若我晚到一步也無法挽回,你不可僥幸。”玹琏收回目光,這才看向孔嫀,卻是微微一頓:“這火中殘毒竟這樣烈。”

孔嫀不明所以:“?”

玹琏目光從孔嫀的臉移至脖子,再看向她裸露在外的手部,皺了皺眉,今早他去查看孔嫀時尚無異狀。

孔嫀感覺到不對,擡起雙手察看。

不看不知道,孔嫀心頭猛震,她的雙手竟遍布如蚯蚓般扭曲的紅紋,極其醜陋可怖。顧不得帝尊在側,孔嫀忙掏出一面小鏡子,對鏡自照。

“啊——”孔嫀吓得一把扔掉鏡子,掩面蹲在地上,将整張臉埋進雙膝,不敢再見人。

她原就愛美,再想到剛才用這樣一張臉對着帝尊,孔嫀悲從心來,忍不住嗚咽:“怎麽會這樣?我該怎麽辦?”

見孔嫀這般驚慌失措,玹琏收琴至她近處:“你不要害怕,我會想辦法讓你複原。”

他語調平緩,卻莫名叫人深信不疑。

“帝尊。”孔嫀悶悶的聲音傳來:“你能不能轉過身去,只要一會兒。”

“……”玹琏依言轉身。

孔嫀從指縫窺見玹琏的背影,忙取出一條絲巾,蒙在面上,只露出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帝尊,可以了。”

再次面對玹琏,即便已遮上面紗,孔嫀依舊眼光躲閃,不敢再看對方。

玹琏:“是我的疏忽,只想着令你借助火精之力提升功體,卻低估了極火毒性。”

孔嫀忙道:“這怎能怪帝尊,都怪我愚笨中了算計,如果沒有帝尊,我早沒命了。”

玹琏未再對此多言,只道:“你伸出手來。”

孔嫀驚得将手一縮,藏至身後,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會吓着帝尊!”

短暫的僵持後,玹琏無奈:“我閉上眼睛,可以麽?”

“那……好吧。”孔嫀吶吶。

玹琏舉步來到孔嫀跟前,即使閉着雙目,也準确無誤捉住了孔嫀手腕。

對方靠得這樣近,竹露般清新的氣息霎時充盈在孔嫀鼻間,卻又充滿了侵略性。意識到這是一副陌生的成熟男性的軀體,孔嫀呼吸一窒,鬼使神差地擡起頭,男子斂目的容顏映入孔嫀眼簾,濃密的睫毛垂下兩道優美的弧度,如新月投下的剪影,深深淺淺盡刻入孔嫀心底。

孔嫀腦中混沌成一片,還未等她再想些什麽,玹琏卻已退開。

孔嫀面上一熱,被玹琏握過的手腕處更如燃燒起來,火辣辣地叫人無法忽略。

玹琏睜開眼:“還好,火毒尚未敗入腑髒。”又道:“此症無現成丹藥可用,須另行煉制。我手邊缺兩味藥材,得去角峰一趟。你在此等我,不要動用真氣,否則會加速火毒發作。”

“是,帝尊。”

孔嫀目送玹琏離開後,長籲口氣,這樣美的衣裙,這樣好的獨處機會,偏偏遇上自己最醜的時候。

她從法域裏翻出白色的水绫紗,撕作縷狀,将自己的手掌和一根根手指纏起來。

孔嫀看着依然靈活自如的手指:“這樣,就不會吓着帝尊了。”

孔嫀踱步回去,站在玹琏的白石屋前,才發現門的上方以劍刻着“黍夢居”三字,潦草随意。

“黍夢居。”孔嫀眉心微皺,情不自禁道:“黍夢光陰,彈指芳華,生死情愛,一切皆是虛幻。”

玹琏這時已返回黍夢居前,他瞥一眼孔嫀裹得跟粽子似的手,徑自進了丹房。

孔嫀趕緊跟上去,湊到站在藥案前的玹琏身邊:“帝尊,有我能幫忙的嗎?你是要擇藥還是搗藥?快讓我來吧,怎能讓帝尊做這樣的雜事。”

她瞟瞟男人那雙完美無瑕的手,帝尊的手只用撫琴揮毫持劍即可,做這些委實浪費。再說了,帝尊對她的大恩,以她的能力怕是很難回報,至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吧。

玹琏:“你就将這些擇了再搗吧。”

孔嫀展顏笑道:“是!”

玹琏知道孔嫀不懂藥理,就道:“白色的雪髓花只取其蕊,藍色的通泉草取根莖兩指部分,暗紅的朱蛾草去葉留枝,黑土乃重鱗壤……”

孔嫀按照玹琏的指示,摘取藥材的精華所在,逐一加入臼中,随即拿起玉杵搗鼓起來。

交代完孔嫀,玹琏坐到主案前。

孔嫀立即又抱着藥臼跟到玹琏身邊,只見對方掐動手訣,爐座瞬間升起金色異火,漫過半個丹爐,孔嫀正看得專注,突聽玹琏道:“你是否認為是你搶走了玉熾的峰主之位,虧欠她良多。”

孔嫀面色一變,她醒來後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帝尊卻主動提起了。

孔嫀不得不如實答:“是的。”

“你沒必要如此作想,我從未打算讓玉熾接掌徵峰,即使沒有你,玉熾也不會成為峰主。”他停一下才又道:“你也看到了,上一代五峰主貌合神離,我不希望這代也如此,故而重峨他們四個是我應下的,玉熾卻沒有得到承認。玉熾的心性,絕無法與重峨四人心如一體。而你,閱歷雖少,卻更為豁達。既然你的天賦與心志皆優于玉熾,我舍她而選你,也是必然。”

還有一層原因玹琏沒有道出,當時孔嫀的處境,也的确是作為紫上闕的峰主,他才能名正言順地護着她。

孔嫀想了想,确實如此啊,她的師父、常鈞和淨涓三人何止貌合神離,應該是針鋒相對了,相比之下,帝尊選出的重峨四人,的确是親密無間,形同手足,可見其識人眼光之準。

“靈绛知道了,謝帝尊教誨。”孔嫀已然明白,帝尊是想為她斬去為玉熾而生的諸般猶疑,否則,玉熾之事總會為她的道心多添一縷破綻。她若還不能想透,實在愧對帝尊用心。

玹琏也只能言盡于此,又告知她:“玉熾傷了兩名前去緝拿她的執法弟子,已逃出紫上闕。”

孔嫀怔住:“她竟傷人逃走了……”看來玉熾的确是毫無悔改之心。

玹琏擡頭:“屋後有一口泉池,你拿玉甕取些寒泉來。”

孔嫀立即起身:“好。”

待孔嫀走出房間,玹琏将左手移至爐上,幾息之後,一長串鮮紅血珠自中指指腹逼出,無聲沒入丹爐內。

渾元道體的魂血,平衡五行,滋養靈身,乃此丹藥中最珍貴的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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