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我鈞天奏/第 26 章 長恨此身非我有
她随即又解釋:“帝尊,我只是為查清釋尊之事才出來,我沒想過從此離開紫上闕。”
玹琏:“我知道。你已經出來很久了,先随我回去可好?”
他特意來找她。許久未見,孔嫀貪戀地注視他的面容,苦澀多時的心裏洇開一絲甜意,略思忖道:“好,我這就回去。不過……”她如實道:“我先前是同隐瀾哥哥一起的,他方才出去了,我得等他回來,和他說一聲再走。”
她生怕他追究她同妖皇有來往。幸而帝尊只是嗯了一聲,以示同意,并未追問其他。
并沒有等太久,墨隐瀾就折了回來。
他目光不善:“我才離開一柱香不到,你就找來了?”
這話孔嫀聽不懂,玹琏卻明白得很,若非墨隐瀾,他早就找到孔嫀了。
玹琏靜立不語,只遠遠注視對方,孔嫀莫名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這兩個男人都是極驕傲的,區別在于,玹琏是鋒芒內斂,素梅臨冬的孤傲,墨隐瀾是崖岸自高,笑握風雲的狂傲。
墨隐瀾忽地朝孔嫀道:“嫀嫀,過來。”
孔嫀正要聽從,想起帝尊還在,又看向了他,覺得為難不已。
玹琏道:“過去吧。告訴他,你要同我回去。”
孔嫀來到墨隐瀾身前:“隐瀾哥哥,我要回紫上闕了。”
墨隐瀾沉默少頃:“也好。我會繼續打探尋叔下落,一旦有了消息就告訴你。”
他對她有多好,她心裏都記着。孔嫀點點頭:“我知道了。”
——
回到紫上闕,孔嫀立即随玹琏去看了仍未蘇醒的明谛,而後去了角峰。
看到雪合歡樹下那道高挑纖麗的身影,孔嫀才發現她是這樣想念她的兩位師姐。
可釋尊直到現在還未蘇醒,她看着千莳,不太敢叫對方。
千莳察覺有人靠近,轉眸一看,動容道:“小師妹!”她上前握住孔嫀的手:“你竟離開這樣久,我與流汐給你遞了信你也不回。”
“師姐。”孔嫀望着千莳,略有遲疑:“你不怪我嗎?
千莳皺眉:“傻姑娘,我怎會怪你。”知道她的心結,随即又道:“釋尊之于我的意義固然特別,可是,你在我心裏也是同等重要的。明白嗎?”
孔嫀眼眶有些紅,她将頭埋在千莳肩頭:“師姐。”
千莳便擁着她,也是十分不舍,待兩人的心緒平靜,千莳又陪她到羽峰去找流汐,三人在一起好好地敘了許久。
而後幾天,孔嫀都在本峰與弟子切磋,再也沒見着帝尊,也不知他在不在闕中。
終于這日晚上,孔嫀站在峰巅左思右想,借着美好的夜色壯了壯膽,決定去看看帝尊。
沒由來的,孔嫀覺得今天的火陣裏格外的冷。冷風在白梅間穿行,梅英如雪飛舞,不只是玄元冰的寒冷,而是另一種透着詭異的陰冷。
孔嫀遠遠看到玹琏背對冰湖盤坐的身影,她敏銳察覺,帝尊的氣息與平時似乎有些不同,待走得近了,她才清楚地認知到底哪裏不同。
帝尊淨如霁月的身軀,竟散逸出黑色的魔氣。
帝尊?
孔嫀呆呆地望着他。
玹琏身在巨大的太極光暈中央,手結無上恒道印,身體縛着孔嫀曾見過的銀色鎖鏈,俊秀的臉上不斷浮現出獰惡的黑色幻影,忽明忽暗,與其白皙如玉的面容形成鮮明對比,竟是真魔之像!
玹琏雖然如常端坐,孔嫀還是細心發現了他的眉宇蹙着,雙唇色澤比平素淡,額角蒙着細汗,連發絲也濡濕些許,仿佛正急劇消耗着真元。
可即使孔嫀親眼看到,也無法體會玹琏此時正承受怎樣一種折磨,任何嚴刑都不足以形容這種比肉身淩遲更可怕的痛楚,玹琏體內封印着的力量,正發出聲嘶力竭的咆哮,想要沖破封印,生生撕裂他的肉體而出。
那力量帶着吞噬天地的恐怖暗力,充斥着死、邪、殺、惡,誓要毀滅所有光明與生機,帶來無盡荒蕪。
哪怕強悍堅毅如玹琏,身體亦在輕輕戰栗。
孔嫀捂住嘴,壓住險些脫口的驚呼,她是不是撞破了帝尊的秘密?
她癱坐在冰面上,身體忍不住地顫,喉嚨發出極細小的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帝尊,你是怎麽了?”
玹琏周身鼓蕩的黑氣驟然拔高,仿佛要壓過清明道氣,孔嫀只覺瞬間天昏地暗,耳際一浪高過一浪的萬魔嘶鳴。
同一時刻,玹琏親手銘刻禁咒的銀鎖鏈自發而動,如靈蛇般滑過地面,将玹琏身體繃得死緊,鎖鏈上交織迸射無數毫光,如暴雨般刺入玹琏體內。
帝尊的表情無甚變化,可孔嫀就是能感覺銀光注入的同時,他承受的苦痛更加劇烈了。
——“有一天,它會派上用場。”孔嫀想起她問帝尊為何在鎖鏈上銘紋時,他曾這樣說。原來他那時就在做準備,不,應該是更久遠的以前,他就在準備,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玹琏手指變幻,左手結太一降伏真印,右手并起兩指,抵在額心法印,周身清光如吞天沃日般迸射,整個人璀澈恍若神祇,黑色的魔氣終于盡數消失。
他緩緩睜開眼,黑色瞳仁中映着孔嫀滿是凄楚駭然的臉。
她正在為他難過,他是知道的。
她其實并不是第一次看他壓制魔神了,那個時候,她俯在他胸前泣不成聲,紅色的血淚,無論他怎樣哄也止不住,将他們兩人雪白的衣裳也染紅了。
銀鏈有生命力般松開玹琏的身體,他立即就站起身來,就仿佛方才經受摧折的人并非自己,一步步朝孔嫀走去。
随着玹琏的逼近,孔嫀知道她此時應當參拜,可是她只是這般愣愣坐着,眼中滿是恍惚。
玹琏站在孔嫀面前,居高臨下看着她,神色難辨:“我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進入火陣,你為何總是不聽?”
“我并非故意忤逆帝尊。你一回來就進火陣了,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孔嫀語氣低落至極,可她想說的重點不是這個,她扯住玹琏衣角,哀傷看着他,求他回答:“帝尊,難道那傳說中的魔神竟是封印在你的身體裏,靠着你的真元強行壓制嗎?”
不等他回答,她又篤定道:“一定是這樣了,否則十座神臺已毀,這世間還能靠什麽鎮壓魔神?怪不得少帝們身為最得天地眷顧的渾元道體,壽元卻比小仙小妖還短暫。是不是?”
玹琏靜靜看着孔嫀,她都看見了,還要怎樣隐瞞呢?
“是。”
随着時間推移,魔神也愈來愈強,仿佛無底深淵般消耗着他的生命和法力,有時連他也會力不從心。
孔嫀緊咬住下唇,眼底蓄起淚水。他舍棄了自由,舍棄了喜樂,默默承受着周而複始的苦楚,直至有一天耗空元神悄然死去,卻不能對任何一人傾訴。
怪不得天帝願尊其為帝,怪不得紫上闕有肆意的特權,天界和人界的安寧,根本就是一代又一代少帝耗盡元神,犧牲性命換來的。
孔嫀将臉埋進曲起的雙膝中,再也無法控制地哭出了聲:“為什麽,這樣重的擔子為何要讓你一人承擔。整個天界都等着你來救,可誰又來救你。憑什麽要你來承受……”
她哭着肝腸寸斷,語無倫次,仿佛整個世界都傾塌了。
一雙略顯冰涼的手拉開孔嫀的手,孔嫀驚訝地擡起頭,看着跪坐在她身旁的,近在咫尺的帝尊。他總是無情無欲的眼睛,此刻含着讓人沉淪的溫柔,仿佛他深愛着她,仿佛她是他最珍視的人。
她呆呆看着他伸出手,指尖描她的眉眼:“你現在是真正的鳳凰,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哭了。鳳凰是不能流淚的。”
帝尊怎會這樣看着她,孔嫀覺得她是不是遺忘了什麽重要的事,下一刻她就聽見他說:“我取走你今晚的記憶罷,這是天界最重要的秘密,會讓你平白多出許多危險,且忘記今晚,你就不會為我這樣傷心了。”
孔嫀心頭驚得猛跳,她一把推開他:“不,不要取走我的記憶!你讓我幫你分擔一些,不要什麽都一個人。我求求你,帝尊。”
“你無法分擔,徒增心魔而已。”
孔嫀驚慌地發現自己無法再活動身體,她知道,帝尊是真要取走她今晚的記憶。
看着她急切想要阻止卻束手無策的樣子,玹琏有些不忍。
兆孤,得此琴者,早已兆示一生孤寂的宿命。從他知道他将成為繼任少帝的那刻,他就知道他的生命,不再屬于自己,他這一世,都将被置于孤獨死寂。
只是,他不曾料到,他會遇到孔嫀。
孔嫀極力抗争:“我不要,你憑什麽取走我的記憶!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憑什麽?”
孔嫀這樣激動,玹琏安慰道:“你不要太擔心。我近來在修習反噬魔體的異古功法,若能成功,就不用再受制于魔神。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
“真的?那樣的話,帝尊的壽元就可以變長嗎?”雖然以前的少帝無人躲過命劫,但在她的心裏,玹琏是不一樣的。
“是。”孔嫀的欣喜如狂,讓玹琏也勾起唇角。曾經,他将生死看得極淡,但現在為了她,任何方法他都願意一試。
孔嫀見他不會更改主意,道:“好吧,帝尊,我可以讓你取走我的記憶,但希望你能解開我的自由,不要讓我覺得是被強行奪走記憶。”
玹琏如她所願。
孔嫀立即發現自己又能動了,她驀地想起軒轅辰绾說過的話——他定是知道歷任少帝都身帶命劫,又發現了他對我的感情,不敢面對我,才總是避着我……又想到天帝有意令帝尊與軒轅辰绾結為道侶。
她問:“那帝尊如果擺脫命劫,是不是就能沒有顧慮地成親了?”
“成親?”玹琏不料她的思想躍度如此之大。
孔嫀點頭:“你會和辰绾天女成親嗎?”
玹琏冷道:“當然不會。”
兩人沉默下來,孔嫀垂首咬着唇,玹琏索性看向冰湖。
孔嫀突然喚道:“帝尊。”
他轉回來看她。
孔嫀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她伸出手捧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傾身過去,将自己的雙唇覆上他的。她甚至不敢看玹琏的表情,只緊緊閉着眼,在那冰涼微甘的唇瓣上笨拙地輾轉啃咬。
對方并沒有回應。
她有些絕望地想,自己這樣亵渎他,他一定不會原諒她了。
孔嫀正想退開,不待她反應過來,她已被玹琏攬進懷裏加深了這個吻。唇舌久久交纏,玹琏一反平日的隐忍呵護,只有貪婪和掠奪。
孔嫀腦中轟然作響,連呼吸也被他奪走,男子的懷抱熾熱而有力,将她箍得那樣緊,仿佛再也不願松開。她什麽都忘卻了,顫抖的手改摟住玹琏的腰,任他索求。
當玹琏結束這個吻時,孔嫀無力依靠在他胸前,傻乎乎地喘着氣。他就勢将女孩抱起,坐到一旁的白石上,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
孔嫀抓着玹琏的衣襟,顧不得羞怯,急切問:“帝尊,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笑起來:“是。很喜歡。”
孔嫀聞言,立即宣告:“帝尊,你方才親了我,可得對我負責。你要答應我,就算你讓我忘記今晚,你以後也只能娶我,不可以娶別人。”她都已經作好記號了。
玹琏低下頭,嘴唇輕輕貼着孔嫀額角:“沒有別人,只有你。”
孔嫀羞紅的眼角全是甜蜜,随即,她慢慢地閉上眼,失去了知覺。
天地無聲,玹琏懷擁着孔嫀,動也不動地在冰湖邊坐了徹夜,仿佛融入了這片虛淡的冰雪。
——
第二天清早,孔嫀從火宵閣醒來,她到角峰坐了會兒,見一旁的藥爐裏熬着藥,就問:“師姐,那是給釋尊的藥嗎?”
千莳搖頭:“這是給辰绾天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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