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4 章 人間篇:妖市、司祭、食夢獸

人間篇:妖市、司祭、食夢獸

澹臺燼不會做夢,所以即便置身于黑暗組成的夢境空間中,他仍是清醒的,這裏除了他,還有一個嘲諷了他二十餘年的神秘意識。

他平靜的站在那裏,聽着那冰冷無情的聲音對着他發出的嘲弄、刺激以及詛咒的言語,他擡了擡胳膊,看了看自己的手,無悲無喜。

“無所謂,無論是這副軀體,還是什麽靈魂,你随時都可以拿去,我不稀罕。”

“澹臺燼,耐心些。你要嘗盡人間的苦楚,汲取無盡的怨恨,你背負着命定的詛咒,注定不得善終。當你的痛苦達到巅峰,生命走到盡頭時,我會來接受你的獻祭……”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随之複蘇的是對身體的感知,澹臺燼睜開眼,發現他正浸泡在一桶溫水中,凍僵的肢體在水中回暖,他疑惑的看向葉夕霧,在人熟悉的冷言冷語中撐起身子,爬出浴桶。

澹臺燼穿上烘幹的衣服,繞過屏風,拉開房門準備出去繼續跪冰,一日三變的葉夕霧攔住了他,一副大發慈悲的模樣免去了他的跪冰。

跪冰免去了,鞭刑卻沒減。

興許是葉夕霧累了乏了,懶得折騰了,抽了幾鞭子見了紅,便撒手不管上床睡覺去了。

澹臺燼咬緊牙關挨過了這一遭,忍受着皮開肉綻的疼痛和鮮血浸濕裏衣的粘黏,鋪上地鋪,躺下睡覺,這一睡便睡到體溫高升,意識全無。

夜半三更,他燒的迷迷糊糊時,隐約感覺到有人在身側,費力睜開眼,竟然又是葉夕霧。

葉夕霧見他醒來,當即扔了帕子,念叨了他兩句就上床睡覺去了。

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盆,伸手摸了摸額頭,澹臺燼這才知道自己發燒了,冷眼看着毫無防備呼呼大睡的女人,想着“這女人出門上香,莫不是撞了邪,被什麽上身了。”

扶着床邊撐起虛弱的身體,抱起地上被子給葉夕霧蓋上,以免這人着了涼,害他被問責。

高燒帶來的虛弱感讓他每走一步都萬分疲憊,若是以往,澹臺燼會縮進單薄的被褥裏繼續睡去,但這一次,他不想睡在這裏。

澹臺燼推開房門走去出去,随手關門後,迎着風雪看向冰湖方向,清冷的月光下,整個葉府一片靜谧,不見任何鳥獸的蹤影。

“不在這裏嗎。”

扶着廊柱紙門,穿越長廊,邁上階梯,推開小閣樓的門。

一陣牙酸的門響後,澹臺燼抹黑進去,摸索着繞過書架,順着記憶來到榻邊,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角落裏若隐若現的一團紅光。

澹臺燼爬到榻上,伸手捧起那團散發着微光的毛球,毛球動了動,在他掌心攤開身體伸展翅膀,他看着掌心的那團微光,露出淺淺的笑容。

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淺眠中的小烏鴉睜開眼睛,即使身在黑暗中,它的視線也不受影響,湊近人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赤色的眼眸裏倒映出小孩兒高燒泛紅的臉。

“你身上怎麽有血腥味,她又打你了嗎。”

“不礙事。”

澹臺燼沒有否定,只是有些疲憊的坐下,伸手拿起木櫃上的薄被裹在身上,側着身子靠坐在窗邊,一下一下撫平小烏鴉因憤怒而豎起的羽毛,閉上眼睛,昏昏欲睡,似乎只有在這裏,他才能放松睡去。

“澹臺燼,先別睡,把這個吃了。”

聽着人虛弱的呼吸聲,烏鴉用翅膀拍拍澹臺燼的手,讓他取出香囊裏藥丸服下,這可是賣藥郎熬了一下午制成的救命藥,要不是這小孩兒體質特殊,那人也不敢開這麽虎的藥。

困倦到不行的人也不問是什麽藥就閉着眼睛吃下了下去,沒過一會兒,就頭靠着木櫃睡着了,即使是睡熟了,他的手也一直捏着烏鴉的小翅膀,就像玩累的孩子抱着心愛的小玩具,睡顏看上去那麽乖,那麽安靜,讓人不忍打擾。

烏鴉驅動着借來的妖力小心翼翼灌注到澹臺燼體內,催化他體內剛服下的藥丸,讓藥力滲透到身體的每一處,平穩而緩慢地治愈着根骨血肉裏的新傷舊創,讓積壓在他體內寒意順着毛孔釋放出來。

小閣樓裏的寒氣越來越濃重,很快又被若隐若現的紅色光芒驅散,睡着的小孩兒體溫慢慢降下趨近于正常,呼吸也恢複平靜,烏鴉總算了松了一口氣,精疲力盡的趴在人肚腹上。

“這一天天的,真是要老命了,鬼都要被你吓掉魂了。”

一想到平白遭殃的小孩兒躲在這兒才能安睡,害他至此的兩個大小姐卻安然無恙,一股怒氣直充腦門,已經閉上眼的烏鴉忽然睜開眼睛,赤色眼瞳染上濃稠的血色,他轉頭望向黑暗一角,現實裏空無一物的地板上匍匐着一個慘白的小鬼,小鬼人身獸耳,身後還耷拉着一條長長的尾巴。

“我允許你進入到她們的夢裏,別讓她們睡得太安穩,也別太早醒來,若能拖到日上三竿,就給你減刑百年。”

烏鴉抖落一片羽毛,羽毛脫體化作箭矢射入小鬼額心,賦予了他短暫的神智,去執行它下達的任務。

“多謝大人。”

食夢獸說着含糊不清人話,慘白的魂體滲入地板之下消失不見,食夢獸以噩夢為食,只要是人,免不了會做噩夢,越是心術不正的人噩夢越美味,只是食夢獸吞吃噩夢的過程中,也會讓做噩夢的人一直遍歷最害怕最恐懼之事。

葉夕霧這種天生惡魂和葉冰裳那樣的身藏妖物的,它們最是喜歡。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們就自食惡果吧。”

同天夜裏,弱水河畔

夷月族河邊祭壇上,一位年邁的老者在莊嚴的儀式中将大司祭之位傳給了族長夫人,新晉大司祭高舉鎮族之寶緩步走向弱水河畔,滿月的光華穿透冥月石在弱水之上投下玉盤的虛影。

虛影之中,一葉扁舟緩緩渡來,老者倒落祭壇,元神離體,緩步踏上扁舟,扁舟承載着老者的元神回歸幽冥的盡頭。

已成為大司祭的荊蘭安看着安然逝去的老人,面露哀傷,心中卻并無悲痛,所思所想只有許久未見的愛女,從今以後,她就是真正的大司祭了,可以讓整個部族聽令于她,為她所用,她終于可以實現與那個人的承諾,接回她的女兒了。

荊蘭安背過身子緩步離去,一路走過哭泣行禮的族人,只有她面紗之後的臉,始終帶笑。

這一刻起,她将與她的族人、親友、主人,背道而馳。

同一時間,弱水河畔,燭火熒光映照不到的黑暗裏,幽藍色的人影緩步邁出弱水,他遙望着夜空,于風中消散無影。

“盛國嗎。”

臘月十六,晴天

四日未眠的澹臺燼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待他醒來之時,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他活動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體,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身體從裏到外輕松了許多,全然沒有了昨日那般虛軟疲憊,就連背上的鞭傷竟也結痂了。他隔着衣服摸了摸傷處,滿心疑惑。

“那樣的傷勢,不可能這麽快痊愈。”

随着他直起身子,蓋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懷裏團成鹌鹑呼呼大睡的小烏鴉,小烏鴉順着衣服滾落,眼見要摔在榻上了,被澹臺燼伸手接住,捧在手心。

澹臺燼抱起小烏鴉,扯了扯它的小翅膀,戳了戳它的小腦袋,沒有醒,沿着紅繩扯出空癟的小香囊,他想起了昨夜迷迷糊糊吞下的藥丸,難道是那顆藥救了他?

疑問還未解開,小閣樓上的紙窗被輕輕敲響,以為又是鳥雀或是野貓前來尋食,澹臺燼單手推開窗戶,迎着撲面而來的陽光,看到一只通體雪白身背行囊的小兔子。

小兔子對着推開窗的澹臺燼拱手一禮,解下背上的行囊,取出一個核桃大小的圓罐和一張字條遞了上來,澹臺燼不接,它就一直遞着。

澹臺燼只能伸手接過去,小兔子送上東西後就背上行囊跳下閣樓跑了,一溜煙功夫就沒影了。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手裏的物件,攤開字條一看,上面寫着“早晚兩次,塗抹于凍傷處,三日見效”,單手擰開圓罐,裏面是乳白色的膏體,聞着有淡淡的藥香,似乎是治療凍傷的藥膏。

字條背面和圓罐底部都有三耳兔紋樣,就連小烏鴉脖子上挂得小香囊都有這個圖案,看樣子這應該就是小烏鴉說的妖市唯一的藥鋪,月藥廬的東西了。

救命的藥丸,治傷的藥膏,還有早些年裏零零散散的收到的物件,這些來自神秘妖市的東西幫助過他許多。

澹臺燼從未踏足過市井,更不曾去過妖市,可這些年來,他卻沒少受到妖市照拂,皆因他認識了一只,不同尋常的小烏鴉。

“時月,你又拿什麽去換了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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