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7 章 人間篇:夢妖、談心、世另己

人間篇:夢妖、談心、世另己

夜深人靜

澹臺燼自宮裏回來,換回常服後在小閣樓裏靜坐,心不在焉的抄着經文,落筆對着燭火端看自己的手,他轉頭望向窗外的明月,等待着今夜那顆流星劃破黑暗,墜入眼前。

“時間差不多了”

所謂念念不忘,必有回應。

很快,一顆赤色的流星如箭矢般直射天空,将明月一分為二,赤星升到最高空時,驟然消失。

澹臺燼伏案而起,身體探向窗外,只見一團幽藍色煙霧撲面而來,卷着他的上半身退回到榻上,待他坐下後,煙霧收攏凝聚成他熟悉的鳥獸模樣。

“我…回來…了。”

小烏鴉吧唧一聲掉落在他腿上,身體像是凍僵了似得一動不動,牙齒上下顫動,發出哆哆嗦嗦的聲音,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澹臺燼,滿目無辜。

“你這是掉冰窟窿裏了嗎。”

伸手捧起小烏鴉,觸手好似夏日綿冰,柔軟冰涼,用手指捋順着它的羽毛,揉揉脖子,伸展翅膀,動作溫柔而娴熟。

“救星啊,沒你我就得去火盆裏烤化自己了。”随着小烏鴉身體回暖,回來後一直蔫蔫的小家夥終于恢複活力,伸着腦袋蹭蹭他的手,口吐人言。

“到底怎麽了?”澹臺燼手上動作不停,低頭問道。

“夜路走多了,撞到鬼了,我前腳讓虎伥鬼帶走吳總管的元神,後腳就被龐宜之和他的貓追殺,蕭凜差點沒一劍把我劈了,我好不容易才甩掉他們,他們八成是把我當成那抓人的妖怪了。”

小烏鴉委屈巴巴地訴苦,它哪能想到會在回來的路上撞上蕭凜和龐宜之,它是霧化的,那抓人的妖怪也是一團霧氣,于是一張寒冰符貼身,悲劇就發生了。

“這麽說吳總管确實死了?”澹臺燼抓住重點詢問,好心的倒了杯水給求安慰的小烏鴉喝。

“衆目睽睽下死的,元神也被白虎帶走了,這為虎作伥的家夥也算是惡有惡報了。”小烏鴉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自人掌中飛出,落在桌案上,擡頭看着對面的人。

“你生氣了,是因為我…”殺了人?澹臺燼收回雙手,低頭看着桌上的小烏鴉,目光平靜而森寒,他對自己殺了人一事毫無波瀾,既感受不到高興也感覺不到內疚,就如同幹涸已久的枯井,深邃空洞。

比起自己這異于常人的感知,他更想知道它的反應,它一直說自己是幹淨純粹的,如今,他不幹淨了,它是會厭棄他、恐懼他從而疏遠他,還是會像月瑩心那樣找個理由背叛他呢。

“一個作惡多端的家夥,死了就死了,反正他們都決定偷梁換柱了,你把吳總管宰了,他們也能消停兩天。”

看着小孩兒長大的小烏鴉一眼就明白他在想什麽,它扇扇翅膀,要他回神靜心,聽自己講話。然後像是老師教育學生一樣,收起翅膀在桌案上踱步。

“我生氣是因為你太冒險了,他白日跟你對完話,沒過多久就死了,死因還是一只蜜蜂。”

“夷月族擅長與鳥獸溝通,蕭轶是知道的,他不可能不懷疑你,這件事情裏,你的嫌疑最大,無論你認不認,他們都會盯着你的一言一行,尋找破綻,你的處境本就艱難,現在是難上加危。”

“我不知道他說了什麽,但一定不是什麽好話,他死不足惜,你若因此引火燒身,那就本末倒置了。”

小烏鴉對着自家小孩兒一頓數落,話裏話外都是他明确了動機,卻選錯了時機,根本不在乎他殺了人還是怎麽地了,說句難聽的,它又不是人,幹嘛要受人類的道德綁架,管人類死活。

常言道,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有人作惡一生,如今壽數到了,就該走了。

劈頭蓋臉的一通數落,反倒把澹臺燼聽懵了,他預設了那麽多它的反應和畫面,都被小烏鴉扇扇翅膀撕毀了,不但撕了,還卷巴卷巴仍火盆裏燒了,它這麽生氣是因為關心他嗎?

“你是在,擔心我?”他伸手抱住小烏鴉,呆愣愣的問。

“是啊,我就是在擔心你啊。你是我家小孩兒,不擔心你擔心誰啊?”小烏鴉歪着腦袋,一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的模樣。

生平第一次切實體會到親近之人的關心,他雖然還是毫無感覺,但不知怎的,心裏竟升起了一絲異樣,連帶着嘴角都揚起自然的弧度。

“為什麽?”小孩兒化身十萬個為什麽,尋根究底。

“因為我是你祖宗,你是我小祖宗。咱倆同根同源,雖然隔了一萬年,但也都是夷月族的。巧的是,一萬年前,我也是個怪胎。”

小烏鴉樂颠颠的說着,絲毫不覺得異于常人有什麽不對的,若它沒活那麽久,沒附身在烏鴉身上,恐怕也遇不到澹臺燼,命運就是這麽神奇,即殘酷又玄妙。

他們都是旁人眼中的怪物,異于常人,不容于世,連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他們都曾在黑暗裏掙紮求生,不知光明為何物,卻又渴求着光明。

“原來是這樣,我們都是一樣的。”澹臺燼輕聲笑着,低下頭擡起手,用臉頰蹭了蹭小烏鴉的身子,像小孩蹭着貓咪那樣輕輕地,柔柔的。

自己不是特殊的,這世上有一個和自己這樣相像的存在,它穿越時光來到他的面前,從來都不懼怕他,甚至願意成為他黑夜裏的微光。

即便他什麽都感覺不到,他的心在一刻也變得溫暖起來。

小孩兒貓一樣的親昵讓剛才還神氣十足的小烏鴉瞬間啞火,它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顫抖着用小翅膀擦擦人的臉,哆哆嗦嗦說着。

“別…別這樣,我在外面轉了一天,都是灰,髒。”

“不髒的。”

說話的人一臉真誠,聽話的烏鴉滿腦子炸煙花,鳥嘴一張,魂都快飄出來了,澹臺燼竟幻視出小烏鴉滿身飄花瓣的樣子,還用手指去扯扯它的小翅膀,看有沒有真的花瓣掉下來。

“咳咳,說正事,蕭逸打算将你偷梁換柱送個年齡相仿的回景國,騙騙澹臺明朗,你那夫人不知撞了什麽邪,最近也一直在調查你,今兒個還去了冷宮,這吳總管一死,她少不了會懷疑到你頭上,你當心着點。”

小烏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生硬的轉化話題,為澹臺燼梳理出當前面臨的困境。

“這次勉強可以化險為夷,下次恐怕更加難以自保,我得想辦法逃出盛國。”澹臺燼看着自己蒼白纖細的手,以他目前的能力控制一兩只飛鳥魚蟲已是極限,盛王想必不會留他太久。

“只是你連葉府大門都出不去,要怎麽才能離開呢?”

小烏鴉和它一個想法,是時候離開盛國了,只是離開的時機和方法,暫時還未找到。畢竟,澹臺燼現在既是質子又是上門女婿,連葉府大門都很難出去。

除非,葉家進了妖怪,把他給帶走了。

小烏鴉端望着若有所思的澹臺燼,心裏想着今天這樣的危機往後還會發生,是時候讓這孩子掌握一點自報的力量了,不知道那個荒淵出來的妖怪,夠不夠厲害,會不會如它所願的行動呢。

蹬蹬蹬的腳步聲忽然從樓下傳來,隐約還能聽見春桃的聲音,應該是葉夕霧來了。

澹臺燼和小烏鴉對視一眼,伸手到窗外,小烏鴉默契的飛走了,他剛關上窗戶,葉夕霧就推門進來,冷着一張臉繞過書架,走到澹臺燼面前,先是對着人上下其手,而後翻箱倒櫃,好像要将他和這間屋子從裏到外檢查一遍。

早有預防的澹臺燼面對葉夕霧的試探從容應對,毫無破綻,一番言語互激後,失去耐心的葉夕霧拽起人來下樓去,揚言從今天起,他們睡同一個屋,澹臺燼就是在她床邊打地鋪,也不準在小閣樓過夜。

澹臺燼沉默的看着刁蠻到不可理喻的葉夕霧,垂目掩去眼底的霜寒,鋪上地鋪躺下睡覺,不再言語。

自認為贏了一局的葉夕霧得意洋洋的上床睡覺了。

這一夜的盛都并不太平,都城內外接連有百姓在睡夢中失蹤,擄走他們的妖怪似乎還不太滿意,又大膽跑去了盛王宮,從偏僻破敗的冷宮中帶走了月瑩心,最後又潛入葉府,無聲無息的卷走了葉冰裳。

夢妖化作黑霧飄進葉府時,一只小烏鴉在樹梢上歪頭觀看。

這荒淵出來的夢妖肆無忌憚的尋找捕捉獵物,将他們帶回到南郊半枕山結界中,用藤蔓捆起來關在牢籠裏,吸取噩夢,滋養魇之花。

小烏鴉一路跟随,用霧化的方式毫無阻礙的穿透結界,藏身在一處較為隐蔽的樹枝上,看着漫山遍野的妖花鬼藤,測算着這只膽大的妖怪的實力,還好,比預計的要強,還知道布置結界,惡業不小,想來她這一路行來,已經害死了不少人了,是時候遭報應了。

閉目感受着結界內一息尚存的生者們,待看到藤籠裏的月瑩心時,一個念頭在它腦海裏升起。

它趁着夢妖外出繼續尋找獵物時飛落到月瑩心頭頂的藤籠上,一抹幽藍色的靈光自它身上射出,注入到月瑩心額心,它看了一眼同樣昏迷不醒的葉冰裳,像是看到什麽髒東西一般,扭頭展翅飛走了。

“月瑩心的夢正好可以借用一下,滿足一下那小孩兒一直以來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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