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35 章 浮生篇：山林、隐居、不知味

浮生篇：山林、隐居、不知味

屋裏的炭火發出噼啪響聲，恰好與冥夜的聲音重疊，眀幽睡意惺忪的醒來，睜開眼看到頭頂不知何時醒來的人，瞬間清醒，伸手握住他的手湊近回應。

“是我，你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咳咳，沒事。”

冥夜剛一開口，胸口傳來一陣悶痛，他手扶胸口咳了兩聲，越咳喉嚨越癢，剛恢複些血色的臉又白了起來。

見人咳得難受，眀幽趕緊起身倒水，端着水杯回到榻邊，遞到人唇邊，讓他慢慢飲下，近距離觀察後才發現，冥夜眼神空洞茫然，對事物的反映全憑聽覺，似乎看不清周圍。

冥夜飲盡杯中水，平複下呼吸，摸索着握住眀幽的手，憑感覺将頭轉向身側，輕聲說道。

“看來我又被你救了。”

“你跟流星似得掉進了弱水裏，可把我吓壞了，要是再晚一刻，怕是連骨頭都融了。”眀幽笑了笑，拍拍冥夜的手，扶着虛弱的人躺回到床上，蓋上被子，柔聲安撫着。

“你重傷未愈，要多休息，現在時間還早，再睡會兒吧。這裏是我住的地方，清淨隐蔽，正适合養傷。”

冥夜躺下沒一會兒便感覺倦意上頭，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但還來不及細想就睡了過去。

悄悄收起背後結印的手，眀幽看着被法術催眠入睡的冥夜，長舒一口氣，這人慣會逞強，不采取點強制措施，這傷根本養不好。

起身關上一室晨光，吹滅蠟燭，手點額心，取出一縷諸神之力注入冥夜體內，心裏想着，冥夜應該有所察覺了，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人醒來精神好些時，再同他說那些瑣事吧。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今天吃什麽。

眀幽悄悄離開房間，伸手召來屋檐上曬太陽的小貍貓，讓它幫忙聽着點屋裏的動靜，冥夜若是醒了第一時間來告訴他。

小貍貓享受了一頓按摩後，邁着貓步到門前，打着呵欠蜷縮起來小憩，監聽睡覺兩不耽誤。

從井裏打了盆水清水洗去疲倦後，推門進了廚房，先取下一份玉兔打包分好的草藥，拆包倒入砂鍋裏添水熬煮。轉頭面對竈臺旁的瓶瓶罐罐，眀幽臉上犯了難，他本身沒味覺，煮的東西再難吃也嘗不出來，可冥夜如今重傷初愈，那能受得了他的荼毒。

“要不去跟夷月族借點吃食？”

“不行，頓頓借還不如雇個廚子”

“可萬一廚子嘴碎那就麻煩了。”

“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眀幽挨個檢查罐子裏的調料，依着嗅覺辨別出醬油、醋、蜂蜜和香油，最重要的鹽和糖卻讓他犯了難，只能用兩根手指沾水試，粘手的是糖，不粘的是鹽巴，剛分辨出的調料卻在蓋蓋子時調換了位置。

毫無察覺的眀幽從米缸裏取了幾碗米，清水淘洗，另起爐竈生火熬粥，集市上買的白斬雞去皮脫骨，雞肉撕成雞絲，大米煮軟時加入撕好的熟雞絲攪合攪合，再撒上一點點鹽熬煮半刻，一鍋雞絲粥出爐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屋頂上傳來小貍貓的喵叫，告知他冥夜醒了。

三碗水熬成了一碗藥，光聞味就覺得苦澀的要命，于是，他又拿了一罐蜂蜜和砂鍋藥碗一起放在托盤上，擡頭看了看天色，端起托盤離開廚房。

輕輕推開房門，邁步進去，一擡頭就看到了剛睡起來坐在榻邊閉目養神的冥夜。

“晚上好，冥夜。”

聽到他進來的聲音，冥夜睜開眼睛虛望過來，蒼白的嘴唇勾起淡淡的弧度“晚上好，眀幽。”

眀幽附身放下托盤，先從案上的罐子裏拿出塊小魚幹扔給屋外晃着尾巴的小貍貓，小貍貓反應迅速的接住小魚幹，美滋滋離開了。

起身走到床榻邊扶起冥夜，帶他來到桌邊坐下，倒了半杯溫水給他潤潤嗓子，冥夜接過杯子老老實實喝掉。

端起藥碗試了試溫度，确定不那麽燙手了後，将藥碗放到人面前，握着他的手去觸碰藥碗，讓他自己端起來慢慢喝掉。

“藥在這裏，慢慢喝，喝完了我們再吃飯。”

“好”

冥夜捧起藥碗，低頭嗅了嗅味道，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桂花香氣，他喝完湯藥，眀幽送來清水漱口，洗去滿腔苦澀，問他要不要蜂蜜時，冥夜搖搖頭，垂眸問道“這藥是月桂開的吧。”

“嗯，她留了幾個藥方，針對你的各個恢複期。這副藥是助你清除體內濁氣的，空腹喝效果最佳，濁氣散去後你眼睛應該就能複明了。”

月桂是藥王半個徒弟，經她之手調制的藥即便熬煮過後也會留有桂花香氣，冥夜現在嗅覺聽覺最是敏感，自然也能聞到藥裏的桂花味。

眀幽攪動着剛盛出來的熱粥，大方承認，簡短的同冥夜說起明月桂怎麽找到他們，怎麽救治冥夜，最後又去了那裏，同時也将金烏所說的關于上清的消息盡數告訴了他。

冥夜得知上清神域現狀後便一直保持沉默。諸神隕落，神域失主，天歡自诩是玉傾宮的主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現在的玉傾宮只怕已被騰蛇族占據，沒了他的壓制，不知會惹出什麽亂事。可他如今重傷未愈，雙目失明，即便回了上清，也難以主持大局。

“多思傷神，養好身體，早日複明，待神力恢複，你想去哪兒都沒人攔着。”眀幽撤掉冥夜手裏的空碗，換上粥碗，握住人的另一只手拿上勺子。

“嘗嘗看，我第一次做的，味道怎麽樣。”少年的聲音清亮歡快，還隐隐帶着些許期待，冥夜聽了微微一笑，低頭喝起了粥。

一碗雞絲粥，清甜美味，冥夜吃在嘴裏，暖在心中。

他原以為魔神隕落，靈臺亦空，這世間再不需要戰神冥夜了，初醒之時還曾遺憾未能與他們一起隕落。一夢再醒，他已然接受現實，不在沉溺于悲傷。

現在又有個孩子，不知滋味，弄錯了鹽和糖，滿懷心意的煮了一鍋甜粥，那微微的甜，将他的心都融化了。

“好吃，完全不像第一次做的。”

冥夜醒來的第三日，也是諸神隕落的第七天。

這日清早，用過早飯後，冥夜向收拾碗筷的眀幽問起，家裏可有酒。

“我都準備好了，待會兒給你換身衣服，就帶你去給他們上香。”

“好”

早有準備的眀幽擦擦手，拍拍冥夜的肩膀，聽到對方點頭說好後，滿意的端起碗筷送進廚房收拾。

眀幽的變化已經不能用成長來形容，不過分別幾日，他就如同脫胎換骨一般，變的聰慧敏銳。曾經的懵懂少年長大了，冥夜即感到欣慰，又覺得恍然若失。

小屋院前，正對着天柱的方向擺着一張長桌，桌上鋪着白布，上面擺着貢品、香爐、蠟燭和敬神酒，因為祭奠的是神明，所以沒有擺放長明燈。

眀幽扶着一身素服的冥夜來到桌前，取了三支香點燃，放到冥夜手中，引導着他将香插入香爐，斟了兩杯酒，将其中一杯遞給冥夜。

冥夜舉杯伫立，無神的雙眸遙望遠方，想起昔日靈臺十二神，眼尾泛紅，低聲悼念。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酒杯傾斜，敬神酒灑向大地，冥夜閉目，隐去滿心悲痛，聽到了身後少年的輕聲吟唱。

“壹陰兮壹陽，衆莫知兮餘所為。折疏麻兮瑤華，将以遺兮離居…”

一時間，冥夜仿佛置身于山海之間，微風徐徐，送來草木花香，流水潺潺，帶來溫柔的寄語，日月交疊，落下溫暖的光輝，星河倒轉，萬物之聲從天墜落。

那是諸神遺留在山川海域的神念，亦是他們舍生守護的天地，如今，它們也是冥夜心中的世界了。

冥夜睜開眼，撫摸着手裏的花枝，一滴淚無聲墜落，打濕了雪白的花蕊，這一次是真的再見了，從今以後，世間再無十二神了。

這天夜裏，冥夜自夢中醒來，意外發現自己複明了，他先是看到朦胧的燭火，再是小方桌上的花枝，最後是桌邊枕着手臂睡着的少年。

他輕聲下床，小心翼翼的靠近，顫抖着手摸上少年的臉，少年還是那副模樣，只是萦繞在他周身的迷霧散去了，冷漠與神秘退去的少年，更加的真實幹淨。

燭火與月光下，冥夜抱起走入凡間的少年，滿目疼愛，聲音溫柔。

“你長大了，眀幽。”

陽光穿過窗沿灑進屋內，床榻上的少年翻了個身，意識迷蒙的爬起來，幾日來難得睡了個好覺，他打着哈欠伸懶腰，再一睜眼，就看到冥夜走來，坐到身側，揉着他的腦袋問“睡得可好？”

眀幽貓兒一樣蹭蹭人的手，終于意識到不對，湊近看着冥夜的眼睛，見他目光有神，明亮透徹，面露驚喜的抱住人“你能看見了。太好了。”

“多虧了你的細心照顧。”冥夜拍拍懷裏人的後背，心裏的感動不勝言語，上蒼待他不薄，讓他有幸遇到了這個孩子，結下了這段緣分，這才有了今日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