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燼明]羽落飛天時/第 54 章 景國篇:遺诏、人心、白骨謠

景國篇:遺诏、人心、白骨謠

數日後

盛國的臨時營地,随處可見傷兵和流亡的臣民,身着華服的盛都權貴,這些遺老遺少失了權勢地位,如今也同平民一般,擠在破舊的屋檐下,吃着粗茶淡飯。

小木屋裏,龐宜之在給蕭凜包紮上藥,副官立在一旁給蕭凜彙報。

“殿下,我們的部隊昨夜被景兵包抄,首尾難顧。盛都被破,只好暫時帶百姓逃亡至此。”

“點過人數了嗎?”蕭凜面色慘白,神情憔悴,聲音都是沙啞的。

“點過了,傷亡近半。傷兵都被俘虜了,好在還剩一半,這是我們最後的兵卒了。”鐘泰上前兩步,近身彙報。

“探子方才來報,前線被俘的士兵已經就地遣散,葉側妃也沒事,澹臺燼将她好好地帶回營地安置了。”陳賢緊跟着開口,寬慰蕭凜。

蕭凜說他很慶幸愛人無恙,沒有鑽牛角尖,如今她們一家團聚,他也就放心了。

龐宜之見氣氛不對,趕緊轉換話題,詢問蕭凜如今陛下駕崩,他是怎麽打算的。

此言一出,兩位副官也跟着詢問,盛國如今危如累卵,不能沒了主心骨,往後的路他們該怎麽走。

蕭凜垂眸嘆氣,捂着傷處緩緩起身,面色沉重的說“盛國如今恐怕已不需要君主了。”

話音未落,屋外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一個銀甲士兵跑進來,對着蕭凜單膝跪地,急道“殿下,外面來了個自稱景王謀士的人,他要殿下出去接旨,您要是不出去,他就讓天上再多一個太陽。”

“荒唐,景王怕是瘋了。”

“殿下,讓屬下出去擒下那人吧。”

蕭凜預感不對,擡手制止了情緒激動的副官,他問闖進來的士兵“是誰的旨意。”

“是…是先王遺诏。”

出乎預料的答案,讓蕭凜臉色瞬變,他晃了晃身子,咬牙攥拳,一股憤怒沖上心頭,他動作僵硬的穿上衣服,提劍出門。

盛國臨時營地前,上百名銀甲士兵在前,全神戒備着,手中利劍對準同一人,他們身後密密麻麻擠滿了人群,全都目光不善的看着營地外的不速之客。

天上數只三足金烏在盤旋鳴叫,地上的白虎仰天咆哮威風凜凜。

沒過多久蕭凜出現了,人群自動分開,讓出道路。

蕭凜在前,龐宜之在側,兩人穿過人群來到營外,一眼認出了坐在白虎背上的黑衣人。

“是你!”

“別來無恙,兩位。”

身披三足烏紋鬥篷的人擡起了頭,笑眯眯的向他們打招呼,手裏的卷軸翻花旋轉,竟是時月。

“想不到你竟是澹臺燼的謀士。先王死于澹臺燼之手,你卻說有先王遺诏,诓騙誰呢”

墨河之底的初見殺可是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龐宜之近乎本能的擋在蕭凜身前,出言諷刺,沒成想,時月竟随手将卷軸抛了過來。

“龐博士若不信,可親自查看。由你來代我宣旨,應該能讓你們身後的臣民百姓更加信服。”

龐宜之反複檢查,确定卷軸沒有被附上符咒陣法,他小心翼翼的打開卷軸,一目十行的看過後,臉色大變,急忙合攏卷軸後退數步,伸手指着時月,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完整的話。

“你…這上面,不可能…”

“小師叔,怎麽了,上面寫了什麽?”蕭凜見龐宜之難得失态,上前詢問,龐宜之卻躲開了,抱着卷軸死活不讓他看。

“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還可以拿出證據,人證物證都有哦。”托着下巴看戲的時月說着風涼話,笑得像只狡黠的狐貍。

“你今天就是說破了天,我也是不信的。這東西就是假的。”龐宜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火符毀去了卷軸。然後死死抓住蕭凜,對他搖頭,眼眸裏的沉痛濃郁的化不開的。

“想不到龐博士竟是個情性中人,幸好我早有準備,我這還有上百份一模一樣的,你要不全都給燒了?”

輕描淡寫的言語卻像火上澆油,只見時月随手一揮,天上的金烏得到指示,從營地上空飛過,上百個卷軸從天墜落,全都落在人群之中,臣民四散逃開,有幾個膽大者撿起來打開一看,無一不被裏面的內容吓到。

蕭凜發現,卷軸落出全在營地裏面,他與臣民雖隔着士兵,卻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們看向自己的目光變了,原本的期待與信任變成了懷疑和恐懼。

“小師叔,那裏面到底寫了什麽?”蕭凜抓住龐宜之,近乎懇求的問道。龐宜之沒想到時月會來這一手,伸手指向白虎方向,無奈道“你問他吧。”

“先生既是為我而來,何不開門見山。”蕭凜将佩劍交給龐宜之,不顧他的攔阻,只身來到時月對面,一臉正色。

“紙上寫的再真,也不如親眼所見,我有一上古神器,名為照世鏡,它可觀凡塵千景,還能回溯往昔。不過今日,我只想讓殿下一觀這白骨憐謠。”

照世鏡無風自動,在蕭凜身前化作卷軸展開,幾行血字染紅了畫面。

“铠甲生虮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血色褪去後是南方的餓殍四野,白骨遍地,是幹涸的莊稼和受不了苛政的起義,是埋入萬人坑的屍骸,是千裏流亡的難民,是邊關将士的死不瞑目。

畫面一轉,是繁華似錦的盛都,是光天化日被亂棍打死的平民,是金碧輝煌的盛王宮和衣着華麗的王公貴族,是一國之君輕描淡寫的舍棄百姓,是史官來不及送出的染血的書信,是囚籠中哭喊着被割喉的孩童。

電閃雷鳴中,幾名術士圍着一個女人開壇做法,只等時辰一到就将她和挖墳盜墓得來的骨灰一起燒毀,便可完成詛咒。

“夠了!”

畫面裏的聲音被畫面外的聲音遮蓋,一擊驚雷落下,直劈卷軸,時月擡手一揮,卷軸發出暖橙色的光芒,吞沒了雷擊,變回鏡子模樣,落入時月掌心。

随着觀世術法被龐宜之中斷,蕭凜的神思回到現實,心神受創之下,一口鮮血從喉頭嘔出,染紅了白衣,巨大的現實沖擊讓他幾乎站不住,全靠龐宜之攙扶。

“蕭凜啊,你當時若在場,是會幫助你父親詛咒他人,還是關起門來袖手旁觀呢?”

時月從白虎身上下來,走到龐宜之等人三步之外,含笑看着面如死灰的蕭凜,言語如刀,紮心見血。

“蕭凜,你貴為皇儲,榮寵加身享盡榮華,卻上不知勸谏父君,下不知監察百官,致百姓罹難千裏流亡,将士身死無家可還。

盛王昏庸,一紙诏令下來,你明知不敵,還是損兵折将強攻迦關,眼睜睜看着将士們陣前送死,你是盡忠守孝了,可憐那些孤兒寡母,再也等不到親人歸來。

聖人有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只怕在你六皇子心中,萬千百姓的性命不過是紙上一筆,那裏比得過你的父君。”

“你若不想這诏書上的內容公告天下,使你盛國王室淪為過街老鼠,就向我家陛下俯首稱臣吧,說不定他高興了,能給你封侯拜相。”

時月召出真正的罪己诏,連同一封黑底金字的邀請函,一并抛給龐宜之,拍了拍虎頭,轉身走了,白虎與金烏随着他一起離去。

“七月十五,恭候大駕。”

蕭凜連吐三口血,昏倒在地,龐宜之等人急忙将他搬進小木屋,找大夫治療。

屋外,臣民們三兩聚集,議論紛紛,都在心裏為自己謀劃起退路。

金烏載着一人一虎日行千裏,不過幾天,就到了景京。

時月抱着縮水成小貓的白虎,向着金烏揮手道別,跟着入城的隊伍進了京,剛過城門,就看到站在街口的廿白羽,他的身旁還停着一輛馬車。

看到熟悉的馬車,時月眼睛一亮,快走了過去,把縮水的白虎往廿白羽懷裏一塞,登上馬車,剛掀開車簾,就被裏面的人拽了進去。

時月跌入一個人懷抱之中,他欣喜的抱住日思夜想的小孩兒,埋頭在他頸間,小聲說着“澹臺燼,我回來了。”

不過才分別幾日,澹臺燼就覺得恍如隔世,直到把人徹底抱在懷裏,聽着那歡快的聲音,他才覺得心裏的空洞被填滿了,萦繞在周身的寒意終于消散了。

“你這說風就是雨的,倒是讓孤好生擔心。”澹臺燼抱着人坐下,敲了敲車廂,廿白羽趕着馬車前進,只是這路線卻不像是回宮。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是讓蕭凜得了民心,我這攻心計可就不管用了。”

時月選擇不跟澹臺燼回京直接去找蕭凜,還讓金烏随行帶路,就是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蕭凜和他背後的蕭氏一族,失去聲望與民心。

蕭昳出賣國民、殘暴不仁,蕭涼是人命為草芥,曾當街打死過平民,人民會質疑,蕭凜真的如傳聞那樣純潔無暇嗎,将他捧上神壇的臣民會擔心,這個人在知道全部後,還會庇護曾為幫兇的自己嗎。

人心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一旦落下便再也搬不走,衆口铄金,很快,蕭昳的惡行就會傳遍四洲三界,失了民心的蕭氏一族,會成為砂石,被歷史的車輪碾成粉末。

論辨識人心、操縱輿論的能力,澹臺燼也比不過時月,但這不是因為澹臺燼不懂人心,而是時月不希望他學會,人心之善可以勝過高山,人心之暗也可以穿透深淵,看的太清楚的人,反而會失去對未來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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