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5 章 ☆、第一闕歌(2) (4)
沒有訂立血契,他随時都可以離開。那家夥就是個時間多到令人發指的漫游怪,衛正曾聽說過一句話。別人能分給你的最寶貴的不是金錢,而是時間。
他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回到樓上,樂問正在打坐,擡起眼算和衛正打招呼。
衛正從公文包裏掏出來符紙,仔細分辨從裏頭挑出兩張來,點燃燈芯,在火焰上将符咒化灰。
樂問看他一眼,沒說話,閉着眼仍然打坐。
不一會兒,陰風自地底而起,一人身穿紅黑相間的獄卒服,脖子上的鎖鏈叮咚作響,臉色發青,兩腮有黑色長三角印。很是不耐煩地掏着耳朵:“有屁快放,大爺很忙。”說着低頭看表,還是勞力士的。
衛正把事情一說。
鬼差從地面沒入,消失不見。
約摸一刻鐘後,鬼差又來,衛正趕緊站起身,滿面堆笑地問:“鬼差大人,如何?是鬼嗎?”
“鬼個頭,不是。”鬼差綠幽幽的眼在屋內掃過,桌上只放着客棧的茶盤,衛正的破公文包,鬼差嘲道:“連個供奉都沒有,你,叫什麽?小子膽兒挺肥啊,沒有供奉也敢請鬼差。”
一道綠光閃過,衛正眼前一花,等醒過神,脖子被鐵叉架着。鬼差見沒供奉,翻臉比翻書都快。衛正連忙沖樂問打眼色,樂問兀自板着臉打坐。
衛正扣動手指,正要念咒。
鬼差的鐵叉被白光彈了開,本沒入地中的半截腿也從地底拔出,整個身體摔在牆上砰一聲巨響。
樂問根本沒有動手,鬼差狠毒的綠眼睛掃過來,吓得衛正趕緊舉起手,無辜道:“不是我。”
樂問輕描淡寫地看了眼鬼差,“還不走?”
綠影子沒入地面。
衛正哭喪着臉:“你這樣下次怎麽請?”
“他是聽符令來的,下次還會來。”
衛正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鬼差一臉不耐煩不情願,供奉一說,他聽過,匆促中犯了錯誤。
樂問說:“道法中有驅馳鬼怪之術,雖然不能驅馳鬼差,但可以用符令召喚。供奉是鬼差想出來的花招,多半是他們自己享用,要是讓冥界之主知道了,怕要下油鍋的。”
衛正撇撇嘴不以為然:“讓人跑一趟,給點小費也是應該的。”
“那你下次多準備點生魂,鬼差最喜歡了。”樂問嘲道。
衛正見他不悅,也不再說話。經過半個時辰的深刻反省,衛正提出來一個請求:“要不然你教我道法。”
樂問不太信任地瞥他一眼。
“我不能總是拖後腿。”
“嗯。”樂問閉起眼,“你身上有封印,根骨本來不錯,能解去封印不知你道法學到何等層級。”
“那快給我解開!”天上掉餡兒餅的感覺穩穩砸中了衛正,他湊到床邊,手摸着自己的手臂和腿,到處找封印,嘀咕道:“我身上有封印,自己怎麽不知道?”
“不行。”
“為什麽不行?”衛正立刻問,“你給我解開,我就可以幫你了。”
“是我在幫你。”樂問善意提醒他。
“這不重要。”一想到解開封印也許他就是只狂霸酷炫拽的大BOSS了,衛正躍躍欲試地将袖子撩起。
樂問看見他臂上的火焰印,難受似的眯起眼。
衛正察覺到他表情有異,低頭看自己胳膊,手指摳了摳臂上的印子,摳不掉,他奇怪道:“這是封印?我怎麽不知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的,摸上去會發燙。”
“你還知道什麽!”樂問無語道。
衛正想了想:“早睡早起,三餐規律,才不會長痘痘。”
“……”
“知道我為什麽十多歲的時候沒有談成戀愛麽,就是痘痘太多,凡人的困擾,你是不會懂的。”
樂問懶得理他,手指碰了碰他的封印,神情恹恹道:“我解不了。”
“為什麽?”
“你十萬個為什麽啊!”樂問煩躁道:“給你下印的人道行在我之上,有一部分封印,屬于施術者以自身修為或是血液灌注的,要解開需要他的血。”
衛正“哦”了聲,手攀上樂問的腳,一把扯下他的襪子。樂問猝不及防,臉騰地紅成蕃茄,一腳把衛正踹了個大馬趴,猶不解恨地在他背上猛踹兩腳。
“色胚!”
衛正揉着在地上摔塌的鼻子,盤腿坐在地上,目光定在樂問的腳踝上。紅色的咒文彷如齒牙般,映襯他皮膚雪白,更加刺眼。
樂問不理他,徑自穿起襪子,也不答他那是什麽,系好襪帶才盯着衛正說:“誰都有不想說的事,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很煩人。”
衛正也沒說話,站起身。一米八幾的個子,居高臨下看着樂問,樂問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剛起身,衛正把手臂撐在他頭頂床帳上,傾着身。
二人之間不過兩巴掌的距離。
樂問又坐回去,瞪着衛正。
“既然結伴而行,就不應該有太多秘密。”
樂問垂着眼睫,兩手在膝上收緊,沉默着不說話。
“無論你問我什麽,我都如實相告,因為相信你。你呢?”
樂問沒有回答。
衛正等了會兒,嘲道:“你不信我。”
說完他推門出去,樂問一個人坐在床上,他抱着自己的膝蓋,手摸着腳踝,腳踝有點痛。手掌貼着心口,那裏有些微的隆起,緊束着的感覺讓他有點喘不過氣。樂問一閉上眼,眼前便有許多他不能理解的場景。
他只隐約知道,他不屬于這個地方,不應該在衛正的公文包裏出現。但記憶斷斷續續,他也說不清楚。在情況不清楚之前,他決定什麽都不說。
☆☆☆
到晚上吃飯,衛正沒和樂問說一句話,不過晚飯時間還是端來飯菜,給樂問擺在桌上。衛正的水壺裏散發出酒味,樂問沒看他,自顧自吃菜。飯菜吃完,把空碗留着,就爬上床。
他就像個戀床癖。
樂問還沒睡着,床邊傳來個悶悶的聲音,衛正蹲在床前。
“你打算什麽時候和我說話?”
樂問睜開來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眼,讓出半張床。
衛正登時喜出望外地坐上床,躺在床上看了會兒床帳,才在被子裏摸到樂問的手。樂問一把拍開他。
“別碰我。”
“……嘿嘿,你本來就是把拂塵,拂塵就是要讓人握着的。”
“關你屁事。”
“……樂問你別這麽粗俗。”
“要睡睡,不睡滾。”
衛正在枕頭上動了動頭,朝裏側翻個身,樂問的臉就在他眼前。樂問目光閃爍,鼻腔裏重重哼哼一聲,翻過身去背對他。
衛正就在他背後喋喋不休:“上次你說你喜歡一個人的話,會因為對方的性別而變化,我想了想,你還是變成姑娘比較好看。”
樂問的肩膀動了動,但沒有回轉身。
衛正撇撇嘴,沒消停多久會兒,又拉扯着樂問的衣服,想讓他轉過身來。
樂問卻動也不動。
“你再多給我說說封印的事兒呗。”
沉默的主旋律在二人間奏起,衛正打了個哈欠,才聽到樂問說:“是狐火。你的封印是狐火,你不是有個八尾狐的媳婦兒,多半是她留給你的。”
“我媳婦兒為什麽要封我……”
“你是道士,她是狐妖,你說為什麽要封你?”樂問揶揄道。
“可那是我媳婦兒……”
“你太容易相信人了。”樂問正色道:“你認識我才幾天?和你師兄交游多深?他說什麽你都信,除了知道你媳婦兒是九尾狐,她打哪兒來,為什麽你們不在一起,為什麽封印你,現在何方,你們過去發生過什麽,你都知道嗎?”
衛正啞口無言,半晌才情緒不高地說:“知道一部分,她好像為了保護我被什麽大魔頭打傷了,也是為了保護我才把我送到現代的。現代你知道嗎,我生活那兒,被稱為現代。”
“她為什麽不和你一塊兒?”
“她被打傷了,好像沒辦法才沒有和我一起。”
“好像?”樂問懷疑地問。
衛正偏着頭,半天方才沉悶地說:“你說得對,我太容易相信人。我師兄說讓我不必太把找媳婦兒的事情放在心上,就當是散散心。時間過去了太久,可能她根本不認識我。”
樂問從床上坐起,認為可以同衛正好好談談了,正要說:“你明白就好。”再勸衛正回現代去,話還沒來得及說。
衛正背對他,背影落寞無比。
他說:“我師兄說,她等了我很久,久到換到常人身上,時間已足夠往生十幾二十輪。他算不出來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麽……”衛正的手指隔着布料摩挲他的封印,熱度透上指尖,他的頭埋着,像蜷着的。
“如果真是那樣,累她久等,我至少有義務,讓她輪回。”
“她是妖,不該輪回。”
“起碼不能讓她再等我,如果有機會升仙,就去當神仙。”
樂問沉默了會兒,衛正翻過身來,四平八穩地躺着,眼睛盯着他看。樂問覺得自己心口又脹痛得厲害,他神情不自在地撇開眼。
“你在這個時空,道行不夠,随時都可能會死。這不是游戲。昨晚我回來……在樓下遇到假冒謝錦亭那家夥。”
“你受傷了?”衛正想起來,樂問是摔在門板上的。
“沒有,但一旦動用法力,就很累。”
“……”衛正神色複雜地看他,半晌才道:“你有了,孩子是誰的?”
樂問怒道:“滾!”
衛正側躺着,目光炯炯望着樂問,樂問舔舔嘴皮,無奈嘆出一口氣:“算了算了,以後再說吧。”
樂問累得不行地閉了閉眼,他急需好好休息,腳踝的疼痛令他縮起身體,微白的光包裹着他,衛正從身後伸出手把他抱着。但只是松松攬着,樂問警惕地問:“怎麽了?”
“給你力量。師兄說,擁抱可以給人支撐和力量,你放心,我有直男癌。”
樂問聽不懂,也沒功夫管他,把眼睛一閉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身體不太舒服晚了點,還有一更。
☆、謝家娘子(7)
翌日一早,衛正是在敲門聲中醒過來的,樂問又在打坐,衛正伸手刨他頭頂青煙,樂問不理他,他只得磨磨蹭蹭去開門。
門縫裏現出一張臉來,是湯圓。
衛正渾身一凜,後退兩步,警惕地從頭到腳看她。
湯圓笑笑,自袖中拿出一只信封,遞給衛正。
“東家請道長未時初刻過府一敘,謝府在城東頭,沿着正街走到盡頭,右拐入便是。還望道長賞臉。”
湯圓沖衛正抛了個媚眼,衛正登時惡寒,将門啪一聲關上。
“真沒誠意,午飯都不請,就想讓我過去。”
衛正一邊說一邊将拜帖抽出來,上面書着地址和謝錦亭的大名,沒有私印。衛正想起來那枚私印,一腳屈起在床上,樂問也已經睜開眼。
“那枚印章呢?”
樂問不答,下床,長長的白發拖曳在身後,黑袍寬松發亮,領子和袖口都是一圈金絲繡的流雲,說不得有幾分仙風道骨。
樂問說:“一起去。”
“又沒請你去,你去會打草驚蛇。”衛正還記挂着樂問要休息,問他:“不再睡了?”
樂問一只手負在身後,不理衛正說什麽,直接道:“我會以原形去,你裝作拿着我就行了。”
下午時候,衛正拿着把拂塵,朝拂塵絮絮叨叨低語,奈何人家不搭理。衛正走到正街盡頭,能望見城門口時,右邊果有一處可拐過去的巷子。
衛正便低聲朝拂塵說:“我可進去了啊?”
拂塵在他懷中,不動不吭聲。
衛正讨了一路的沒趣,也不生氣,第一次要和妖怪正面交鋒,他心底裏有點說不出的小激動。腳底下步伐也輕快起來。
家丁見了拜帖,将他讓進門去。
謝家的宅子在武陽郡算是富貴人家,門檻極高,衛正一個不留神,給絆得閃了一下,才蹦跳着進了院子。
陽光正好,謝家院子裏的松柏被風吹得簌簌作聲。
在現代時,衛正去過的古鎮也有這種院子,不過都是坑爹貨,進門還收錢,進去以為起碼像大觀園能游個兩個小時吧,結果就是三進的院子,還不許上樓。
謝家的院子比衛正去過的那種大多了,院子裏套着院子,他都數不清自己進了多少道門。
引路的家丁将他帶進內院,內院裏沒種什麽花草,象征性地擺了幾個花盆,花沒一朵。
“你們老爺不喜歡菊花嗎?”
菊花也該開到尾聲了,衛正從前門到內院,半朵菊花都沒看到,由是好奇。
家丁低着頭,小聲回:“小的才來這兒當差沒多久,不太清楚,道長快進去罷,東家在南邊那間屋等您。”
是個二十米見方的院子,院中唯南面種了棵樹,院中青石板空蕩蕩地裸着。
梨樹的葉子新綠,白花開在枝頭,風一吹渾似雪花紛紛落下,衛正呆站着看了會兒,才高擡腳步跨入屋內。
上首坐着的人他認識,正是謝錦亭,今日他穿着湛藍色的袍服,袍服上依然繡着白鶴。看見衛正進門,便放下手中的茶盞,朝他招呼道:“久仰道長大名了,過來坐。”
“貧道姓甚名何?”衛正大搖大擺坐下喝茶,随口問。
謝錦亭一愣,笑道:“道長說笑了。”
衛正撇撇嘴,謝錦亭顯然不知道他名姓,勘破不說破,衛正嚴格遵守傳統美德,眼珠轉了轉,“前天謝老爺的新寵來找過貧道,想算一卦,今日謝老爺請貧道,也是為了算卦?”
謝錦亭拉長了臉,“新寵?道長休要胡言,謝某待家中夫人一顆真心,天地可鑒。武陽郡無人不知,鄙人與采辛鹣鲽情深,便是她如今失憶,我待她也一如從前。”
衛正端起茶盞喝了口,才說:“那謝老爺要娶采辛的侍女湯姑娘一事也是子虛烏有了?貧道一定替謝老爺大肆宣揚此事,将造謠生事者都抓到謝老爺面前來。”
那謝錦亭看上去與衛正年齡相若,喊他作老爺,衛正有點心塞。翹起一條腿來,衛正抱着拂塵,擡頭問道:“謝老爺找貧道所為何事不妨直言,貧道事務繁忙,待會兒還要去街上看看誰家風水不正,讨點吃飯銀子。”
聽這話,謝錦亭摸出來一錠銀,“這是二十兩銀子,留道長聽個故事。”
衛正想了想,将袍襟理平:“好,就給你個機會。”
他心不在焉地側轉頭去看門前的梨樹,梨花開得好,卻也開得蹊跷。已是十一月初,梅花尚未開,梨花卻開了,還開得那樣繁盛。
謝錦亭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說的是當年北上時候遭遇的一件怪事。
三年前,謝錦亭上京趕考,鄉試成績不是上佳,謝錦亭他爹只想讓他得個舉人的名頭,并不贊成他上京城去參加第二輪。
而謝錦亭年輕氣盛,在少年人眼裏,什麽事都是可以成的,總要試試,才不會失望。
于是謝家準備好盤纏,送謝錦亭坐船那天,也是入秋的時候,江水滾滾東去,河水濤濤,采辛送謝錦亭離開,在河岸邊将包袱給他,叮囑他到了京城要常寫信,離京時先遣個下人回來報信,在外花用不要過于節省,吃住皆不可虧。
謝錦亭一心系在北上這事上,北地他向往已久,捧着采辛的臉,就在她鼻子上啃了口。
采辛捂着鼻子,四下一看沒人瞧見,臉頰卻已經通紅,輕輕攘他一把,嗔怪道:“沒個正形,點不了進士別回來了。”
“好,那我不回來了!”
還沒走到碼頭,謝錦亭的領子就被抓住又拽了回來。采辛的眼淚汪在眼眶裏,她深深看他,沒完沒了地整理他的衣領,謝錦亭把包袱丢給随行伺候的家丁,捧着采辛的臉,聲音低而柔情:“等我回來,就娶你。”
那年采辛二八年華,正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紀。
謝錦亭到京城安頓下來便寫信回家,讓謝家着手準備親事,于是謝家老爹找媒人去采辛家中下聘。
“沒幾個人能在成親之前見到新娘子長成什麽樣,我卻不僅知道她長什麽樣,還深知她會是個忠貞不二的賢妻良母。道長說,這是否天大的福氣?”謝錦亭問衛正。
衛正點頭:“對謝錦亭而言是福氣。”
謝錦亭目光微閃,喝了兩口茶,才繼續講下去。
那年在京城參加考試,結束之後,謝錦亭急着回鄉,日夜兼程趕路。考試時候染的風寒,在路過燕山時候徹底轉入肺中,咳嗽出血,更兼上吐下瀉,腸胃也出了問題。
燕山腳下有座佛廟,只要捐微薄的一點香火錢,就能在禪房裏住下。謝錦亭要銀錢請大夫,要吃藥,剛進京來時與來京趕考的子弟們吃喝玩樂也花了不少錢,不得已之下便在禪房一住三月。
“有天夜裏,我正迷迷糊糊躺着,病中不好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還要喝苦得死人的藥湯。那天晚上我聽見窗外有人吹簫,簫聲朦朦胧胧,我就披衣起來,開窗見到一個少年人,他聽見我起來,就抱歉地問我是否打攪到我休息。那間寺院後院禪房有十餘間,但院中只住了我一個人。”
衛正覺得奇怪,打斷他道:“你帶去的家丁呢?”
“去時帶了三個人,因為生病,書信往來不便,便叫其中兩人回家報信,希望能得家中送些銀錢來。另一人嘛……其實我能留在寺廟中,實是主持慈悲。”謝錦亭看了衛正一眼說:“當時得的是肺痨。”
衛正理解地點點頭,肺結核,難治愈且會傳染人,謝錦亭也算是個善主了。
“我欣賞他的簫聲,卻不能邀他入房內一敘。他說他也是住在那院子裏,可能我少出門的緣故,從未見過他。自那日起,他就經常在窗外吹吹簫,陪我說話。”
謝錦亭想起當日之事,滿面神往。
衛正默默打量他,沒開腔。
眼前的謝錦亭,并不是真的謝錦亭,那又怎麽會對那時候的事情知道得這麽清楚,還專門說給他聽。
問題正在這兒等着他,衛正還沒開口,謝錦亭已轉過眼來,笑看着他問道:“我就想知道,那個吹簫給我聽的少年人,叫什麽名字,不知道道長能不能算。”
簡清吾沒準能算,至于衛正,他當然不能。他随口胡謅道:“那人生辰八字有嗎?”
謝錦亭說不便問。
衛正不耐煩起來:“這都沒有拿什麽算?”
謝錦亭笑而不語,衛正起身,站在門前看那棵梨樹,謝錦亭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道長也覺得這棵樹長得好吧?”
“花開得好,只是奇怪,這個季節,梨樹怎麽會開花呢?”
“那便是道長少見多怪了。”謝錦亭語聲悵然,“這棵樹四季都開花,從不落。”
“那個少年人後來怎麽樣了?”衛正轉頭,幾縷發散在眉間。
“後來我病重,昏迷中被人送回老家,和他失去聯系了。本想重酬他的,卻連名姓都不知道。”謝錦亭袖手站在樹下,梨花輕悄落在他肩頭,謝錦亭生得面白唇紅,一時間藍影與花樹渾然一體。
衛正收拾起愣怔,拱手道:“貧道對此事無能為力,謝老爺沒別的事,貧道就告辭了。沒能給老爺算出結果來,銀子貧道不會收。”
走到門前,衛正又扭回頭看了眼,謝錦亭還站在樹下,梨花沾滿他的黑發和肩頭,他閉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剛出謝家門,衛正擡手抹去額上冷汗,搖了搖手上拂塵:“喂,別呆着啊,看出什麽了嗎?”
謝家府邸在巷子深處,白光一道,樂問化作人形,伴衛正往外走。他低着頭,正在躊躇間,巷口進來個人,是衛正認識的。衛正下意識就把樂問擋在身後,來者是湯圓,攙着采辛走近來,衛正拱手為禮。
采辛一低頭算還禮。
“夫人認識這位道長?”湯圓渾似不認識衛正,向采辛問。
采辛笑起來有一只酒窩,她輕瞥一眼侍女又看向衛正:“是店裏的熟客,道長……是剛從謝家出來?不知是何人請道長來的?”
“啊,沒有的事,貧道初來乍到,出來轉轉,熟悉熟悉。”衛正連忙擺手。
那二人走遠後衛正回頭,只見湯圓也正回頭,視線一觸,湯圓立時勾起嘴角,笑了笑自跟采辛走了。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客棧再說。”樂問板着臉,快步朝前走了。
一進屋衛正就問樂問怎麽回事,假謝錦亭莫名其妙講這麽一出是想幹什麽。他一頭霧水,簡直不知道那妖怪的腦回路怎麽長的,院子裏的梨樹,謝錦亭的來路,那個姓湯的女子和采辛關系似乎很好。
“你擔心胭脂鋪老板娘?”
衛正含着茶水點頭,咽下去道:“當然擔心,你不擔心?”
“跟我沒關系。色胚。”樂問不屑道。
“謝家娘子懷着孩子,老公要娶小老婆,你又說孩子是鬼胎,事關人命,怎能無動于衷?”
“我又不是人。”
樂問懶得同他耍嘴皮,端起茶來喝一口,說:“謝錦亭是謝錦亭,假冒他的,是他在燕山寺廟中遇到的那個少年人,本體……應當是那棵梨樹。”
“怪不得梨花四季不敗。”衛正又覺得不對,“但他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
“想讓你知難而退。”樂問回想在燕山的所見,朝衛正說:“燕山那寺廟我去過,院中有個大洞,雖然填了土,但泥是新的,連根一并移走。樹幹足可以五六人環抱,與謝家庭院裏的差不多粗。草木成精,要上千年,他妖力深,想必昨晚派去的鬼差被發現了。給你講這件事,是想讓你去查燕山古寺,查到之後你必定知難而退。”
“怪不得我沒法算那少年人的名字,他也并不責難。”衛正忽然一巴掌拍在桌上。
樂問冷眼旁觀他捧着拍疼了的手吹氣。
“那我們該怎麽辦?”
樂問眉心蹙起:“如果他是你要找的妖,就不要客氣直接收了去,只是胭脂鋪那個老板娘,全憑這妖維持性命,如果收了他,孩子肯定沒有了,可能還會危及她的性命。”
衛正來了古代還沒收過妖,一時有點猶豫,“關乎人命,不能輕忽。”
樂問不說話了,盤腿到床上打坐。不一會兒,衛正端着吃食上來,擺在桌上,招呼樂問過去吃,一邊吃一邊問他,“如果……放他一馬呢?”
樂問吃東西,邊說:“妖與人不能朝夕,放任不管早晚也會危及凡人性命,謝錦亭從燕山回家之後,家裏人都病了這事,你還記得嗎?”
現在想來,當時的謝錦亭,可能已不是謝錦亭了。衛正焦急道:“那怎麽辦?”
“收了他呗。”樂問漫不經心道。
“可我不會啊!”
“……”樂問轉過臉來看他,看得衛正臉頰發紅,他尴尬道:“不太會……何況還是上千年的妖!”得知假謝錦亭的年份,衛正霎時有點慫了,低着頭不敢看樂問。
樂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歪着頭臉看衛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既然不會,為什麽還要跑來收妖,好玩兒?白撿的現成媳婦兒不要白不要?”
衛正仔細面紅耳赤地悶着頭,飯也吞不下去。腦袋裏反複播放小師妹被爆頭。答應簡清吾過來的時候,多少存了點逃避現實的僥幸。當然這個對樂問沒法說,說了會被罵更慘。
樂問飯也不吃了,站起身又不打招呼就穿門而過。
衛正有點食不下咽,到夜深時候,樂問還沒回來,衛正走到樓下大堂裏去點宵夜吃,小二這次态度好了點,估計看出來衛正也有點銀子不會賒賬。
面上來,小二攤出手要錢。
衛正給了一碗面錢。
小二還攤着手。
衛正滿腦袋問號。
“你表弟在你隔壁開了一間房,一天五兩銀子。”小二殷勤地笑道。
衛正這才意識到,樂問真被惹毛了,就一把拂塵,化出原形,哪兒不是睡。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衛正一邊腹诽一邊交錢,呼哧兩口吃完面,上樓打算找樂問談談心。
隔壁屋沒人答應,他推開門。室內空無一人,一人高的孔雀花瓶安靜地擺在角落裏,床單一絲褶皺都無,樂問顯然沒有坐過。他推開窗戶,只見對面胭脂鋪開門,白紙傘遮着個人出門,不一會兒,樂問穿門而過,自謝家胭脂鋪出來,跟在白傘之後。
樂問的白發在夜色裏相當紮眼。
衛正暗自咒罵一聲,趕緊回房拿裝備,左手穿雲劍,右手公文包,他的法寶都在裏面,打不過還能丢法器。要出門了又想起一件事,颠回去把耳麥戴上,打開和簡清吾通話。
“呼叫師兄,快起來指揮!”
“別鬧!我在開車!”
“把車停在路邊,現在,立刻。對手是千年梨樹妖……诶,不對,對手是個女妖,來路不明,你指揮我!”
“……指揮個屁你什麽都不知道打個頭啊!”簡清吾簡直怒了,剛上高速,也沒法停車。
小二看着衛正提着公文包和劍沖出門去,不禁搖頭,金主業務繁忙,房費有望持續攀升。收拾完衛正留下的殘羹面湯,小二回到櫃臺前打盹兒。
沒一會兒,謝錦亭出現在櫃臺前,小二看到櫃臺上的百兩銀票眼睛都亮了,直道:“謝老爺有何吩咐,小的一律照辦。”
“今夜,包樓。不用關門,你可以去休息了。”
小二眉頭一皺:“可咱們店沒這規矩……”話音未落,謝錦亭一拂袖,小二打着呼嚕倒在櫃臺後。
謝錦亭負着手,慢悠悠朝樓上走,從袖中摸出一管簫,在靈活的指間轉了轉,吹起了曲子。
作者有話要說:
☆、謝家娘子(8)
白傘一路向西,是去謝府的方向。素服的女子幾次停下腳步,朝後瞥。
樂問不遠不近跟着。
一個知道有人在跟,一個也不打算藏匿蹤跡。
衛正一邊跑路一邊對簡清吾壓低聲彙報:“已經上橋了,都還沒出手,對方把路朝謝家在帶。我現在該做什麽?”
簡清吾說:“你現在能做什麽?”
衛正說:“我打算待會兒打起來,再沖進去,就是不知道那女妖是什麽妖,要怎麽對付她,只知道她吸食男子精氣。”
“吸食男子精氣的女妖多了去了,實在不行,就用穿雲劍,打架你會吧,沖上去對準妖怪的要害。妖與人也是一樣的,穿雲劍是法器,要是能刺中她的心髒,不死也能重創。”
“好。”衛正停下來弓着腰喘氣,擡頭看了看,白傘已過了拱橋他看不見。別把人跟丢了,衛正想着對簡清吾說:“我先追她們,待會兒再問你,你別開車了!小心攝像頭拍到扣分!”
簡清吾笑了兩聲:“剛才那幾個探頭已經扣得差不多了。你自己小心點,打不過就跑,你帶的那個拂塵很厲害,有事就交給他。”
簡清吾說不知道拂塵來歷,聽這個語氣,又像是知道了。衛正沒時間和他多說,跑到拱橋石梯時,前方一道影子橫下來,只見樂問在橋上站着。
衛正沖她吼道:“怎麽回事?出來也不說一聲!”
他趕忙走過去,樂問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衛正朝橋下張望,白傘早就不見了,長街黑黢黢的,看着有點令人發憷。
衛正抓着樂問的肩膀搖了搖:“沒事就回去了,別愣着,待會兒那妖怪又回來就不好了。老子可沒把握打得過。”
樂問慢吞吞地擡起頭,神情顯得木讷。衛正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樂問眼珠沒動,站了會兒,忽然轉過頭來看衛正,眼神像是發現了有趣的獵物。
他舔了舔嘴唇,笑容裏帶着邪氣。
“怎麽回事這是。”衛正抓着樂問的手腕,打算先帶他回客棧再說。
忽然間樂問把手環上衛正的脖子,他力氣大得出奇,衛正整個人都被拉過去,然後目瞪口呆地被樂問親了。
他氣息有點急促,嘴唇與嘴唇相碰,親得衛正嘴巴都木了,樂問倏忽間又一把放開,快步向橋下走去,回客棧了。
剩下衛正呆站在橋上,莫名其妙地抹了抹嘴唇,這時候耳麥裏傳出來簡清吾喘氣的聲音:“下高速了,怎麽樣了?”
打火機點煙的聲音,簡清吾吸了口煙。
衛正捏公文包的手緊了緊,眉頭緊皺,聲音裏掩飾不住擔憂:“樂問好像有點不對。”
“你那把拂塵?剛才我聽見的是什麽?你把哪個姑娘家怎麽了?”
“放屁!誰都像你啊!”衛正怒了,氣鼓鼓地往客棧方向走,“他忽然親了我。”
簡清吾大笑起來。
“笑個屁啊別笑了,他是個男的啊!不會看上老子了吧,老子天天同他一起睡……”衛正登時起了一臂雞皮疙瘩,“不過他剛才眼神不太對,木讷呆滞,我叫了他好幾聲都沒反應,也沒和我說一句話。”
“瞳孔有問題嗎?”
“看不見瞳孔,我這兒是晚上,光線很差。”
“可能是短暫地被迷住了神智,他追的妖怪不是能吸食男人精氣,多半是媚術一類的,激發起他內心的欲望。”簡清吾又吸一口煙。
衛正疑惑道:“可他平時挺清心寡欲的……”
“那就是你魅力太大,秀色可餐呗。不過被迷惑時候發生的事情,他都不會記得,你不想尴尬,回去不提這件事就是。所以現在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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