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14 章 ☆、(1)
于是三人圍着桌,喝粥吃菜,衛正想事情,也沒留意沃兒說了什麽。見她又要哭,才定了定神問:“剛才你說什麽?”
沃兒委屈地癟癟嘴:“我們什麽時候離開這裏?”
“等你樂大哥恢複身體健康再走。”
“那我今晚可以睡衛大哥的屋嗎?”
衛正想了想,自己都是睡樂問那屋,就說可以。
湯圓擠眉弄眼道:“小心老妖怪醒來揍你喲。”
“為什麽揍我?”
“膽大包天搶他的男人,你不懂,這種千年老妖,地盤意識都很強烈,發現你睡在衛大哥的屋裏,你是想被雷劈還是想直接被他撕了吃掉啊?其實還不錯,廣義上來說你們就合體了,以後你也是個大妖怪,只是失去自主意識。”湯圓把另一只雞腿撕下來,滿意地拿手指揩嘴角的油:“久了不吃,還挺好吃的。”
“喝喝。”衛正冷笑着悼念雞腿。
“可樂大哥和衛大哥是同門師兄弟啊,他們又不能成親。”沃兒還在糾結不能睡衛正的房間,但随即想到:“那我和湯姐姐一塊兒睡吧。”
“別,我不和膽小鬼一塊兒睡,有什麽危險豈非要拖我後腿?”湯圓吮着手指,擺擺手想也不想就拒絕。
衛正一看沃兒又要哭,肅容對湯圓說:“她和你一塊兒睡。”
湯圓挑眉,改了口風:“那好吧。不過,好處呢?”
“再說吧,看你表現。”
“切……”湯圓轉頭拍了沃兒肩膀一巴掌:“要是有危險呢,你就以最快速度鑽到床底下,別跑出來,你說你那天使的那招是啥?泰山壓頂?”
沃兒臉微紅地低下頭。
“你那頂多就是鴻毛壓頂……也太輕了點吧,別幹自不量力的事。”湯圓一個勁巴拉身為妖怪得明哲保身的自救原則,衛正心不在焉吃飽肚子就進屋去察看樂問,樂問還是一動不動躺着。
四天後,半夜裏,衛正睡在樂問房間裏的小榻上,忽然間一陣冷風撫過脖子,衛正把頭往被子裏一埋,迷迷糊糊記起睡前是将窗戶關嚴了的。
正猶豫要不要起身去檢查窗戶,又軟又暖的什麽東西拂在面上。
衛正鼻子抽了抽,噴嚏要出來不出來的。
被子被掀開,衛正的腰被攬住了。
他睜開眼,身邊枕頭上只露出一個雪白的頭頂。衛正的瞌睡登時全沒了,一顆心狂跳着想問她什麽,卻忽然發覺他不知道要問什麽。
他果然是心裏戲過多的摩羯座二貨,手在薄被中很慫地猶豫片刻,衛正輕輕擁住樂問。
天亮之後,衛正發現自己睡在地上,小榻不知道什麽塌了……而他一無所覺。
從一地的床板和被子裏爬起來,衛正撓了撓頭,樂問安靜躺在床上,昨晚上也許只是幻覺。他在地上睡了一晚上渾身都疼,加上受的傷沒好,出去叫人進來伺候。再回到屋子裏時,樂問正坐着,擡眼看他。
“醒了?”衛正的聲音說不出的驚喜。
“嗯。”樂問淡淡道,漆黑的眼瞳盯着一動不動的衛正,問道:“怎麽了?不去端藥?我肚子餓了,先吃東西吧。”
衛正笑道:“是。”
樂問吃過早飯,喝完藥湯,瞥了眼那只長相難看的肉芝,說了句“用不着”就夾在胳膊底下,帶着衛正去南院。
守着慧穎的羿郁見他二人進門,松開毫無知覺的妻子的手站起身:“小道長身體無礙就好。”
樂問把裝肉芝的盒子給下人,對羿郁說:“給她服下,我要作法,你們出去等會兒。”
“道長有法子讓內子醒來?”
樂問眉毛一揚:“不然救她的生魂何用?你自己是修道之人,莫非不知?”
羿郁慚愧地低着頭,手緊握着慧穎的手:“明知她害死過人,我卻還是想救活她……”
“不算她害死的,她被妖怪奪舍,這期間發生的事情應該一無所知。不過……”樂問頓了頓,坦然注視羿郁:“你真的想她醒過來?她是一無所知,你二媳婦兒卻什麽都知道。”
談及瘋瘋癫癫的滕家女,羿郁似乎剛想起有這號人,面上現出為難來。
樂問翻看慧穎的眼睑,又捏了捏她的脈,手搭在她額頭上,不片刻,她沒什麽表情地擡起頭來說:“醒過來也活不了多久,之所以被奪舍便是因為她當時身體虛弱,那妖能洞察人心,以怨氣為食,多半與她做了什麽交易。救活她之後,也就是一月的壽數。”
她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去看一眼捧着肉芝盒子的下人,朝羿郁道:“這小東西不易得,留你服下可延年益壽,給她服下只是短暫續命,也只能得這一月的光陰。救不救?”
“道長可憑心而為……”
“你妻子的性命,要交到我一個外人手上?”樂問冷道。
羿郁猶豫片刻,方才對下人揮揮手,示意他去煎藥。
下人一出門,衛正大刺刺地坐下了,大嗓門道:“道兄就是優柔寡斷才造成後院不寧,不就是幾個女人,怎麽都哄不好?”
被樂問瞥了眼,衛正立刻閉嘴。
羿郁搖搖頭:“小道長不知,當日察覺院子裏鬧鬼之事,我本有機會自行處理,也知是禍起奪舍,卻下不去手。”
“那說明你對自己夫人還是有情。”衛正好奇道:“那你對二夫人呢?孩子都生了,想必也有感情。”
羿郁慚愧道:“滕氏女也伴我有五年之久,若說無情,那必是鄙人寡幸。”
“那你當年就不該許諾妻子說不再娶妾,這不是打臉啪啪啪麽?”衛正抓起桌上的花生,開啓高級看戲模式,剝好還給樂問一半。
樂問只接過來,并不吃,聽抑郁症說話,一臉若有所思。
“也許你們不信,當年迎娶慧穎,我确實決意今生只娶她一人為妻。娶滕氏女是無奈之下為之,我沒法拒絕滕家天子的诏令,否則今日做鬼的就是我了。”
“你遇到的不是鬼。”衛正提醒道。
“對。”羿郁笑了笑,眉心有種如釋重負,他低頭摸摸慧穎的臉頰,目光溫柔流轉:“你們救了她,我很感激,要什麽酬勞,只要羿家有的,只管拿走便好。另外鄙人備下一些盤纏和銀兩,給二位高人。”
樂問絲毫不關心有多少錢,她問:“你有四位夫人,你真心愛的到底是誰?”
“愛?”羿郁沉吟道:“什麽是愛?”
樂問張了張嘴,忽然閉上嘴巴。
羿郁凝望慧穎,掌心摩挲她的下巴,低聲說:“如果驚鴻一瞥是愛,那麽,我真心愛着的是慧穎。雖然知道配不上她,知道手段卑劣,我仍然知道自己渴望得到她做我的妻子。但若細水長流的陪伴是愛,那麽,我愛着我的每一位夫人。不是出于對美色的愛慕,也不是怦然心動的剎那心緒波湧,像親人一般的陪伴,我願意以一生去陪伴她們每一個。”
衛正似乎有點懂了,理解地點點頭:“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無法去責難她們中的任何一個,畢竟她們都愛你。何況男人一旦得知一個女人癡心對自己,多少有點憐惜和好感。”
樂問插嘴道:“你也是?”
衛正搖搖頭:“又沒人癡心愛我,我不知道。”
“慧穎因小産病重,她懷着我的骨肉,我不在家,兩個妾室作威作福,又有滕氏的默許,命慧穎光着小腳在冰水中的鵝卵石上亂跳。孩子沒了。她一病不起。第一次小産已傷了身子,我得知喜訊之時,便是得知噩耗的同時。”羿郁難受地扶着額頭,話聲戛然而止,眼眶有點紅。
“同是枕邊人,我沒法将她二人怎麽辦,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陪伴慧穎作為補償。沒幾日,她便有點失心瘋了,認不出我,成日裏胡言亂語。但她瘋了也很安靜,都是小聲嘀咕,但有一日她看見滕氏女大着肚子在廊下坐着賞花,忽然沖了過去,一幹下人都吓得不行,立刻把她抓起來,她披頭散發的,口裏嗚嗚喝喝的不知道在說什麽。滕氏驚得人色全無,她素來都沒什麽力氣,那天卻力氣驚人,我一個沒留神,她撲在滕氏跟前,竟然是想摸滕氏的肚子。滕氏吓得差點尖叫起來,她只摸了會兒,便若有所思地摸自己的肚子,不用人帶着也不用人扶着,就自己起身,在水池旁,脫了一雙鞋,光着小腳在鵝卵石小路上來回地走。一碰她她就亂叫,連我都不認,還咬了我一口。”羿郁下意識握住胳膊肘,望着慧穎的目光有些失而複得的慶幸。
“哪怕現在她醒來,也像那時候一樣,我也會好好照顧她。”
一直沒說話的樂問淡淡道:“你更希望她是瘋瘋癫癫的樣子吧?”
羿郁為難了一下,沒有掩飾:“是,如果她不記得這兩年裏發生的事情,我可以将給你們的五千兩銀換成黃金。”
樂問搖搖頭。
“道長不願意?”
“不是,有錢賺誰不樂意拿呢?力所不能及,道法也并非無所不能的。你可以試試重擊她的頭部,也許能達到目的。”
見羿郁面有愠色,衛正滿面堆笑地打圓場道:“我師弟就是愛開玩笑,道兄別往心裏去。”
羿郁擺了擺手,低下頭嗓音喑啞:“我想單獨再和她待一會兒。”
樂問沒有意見,衛正跟在她後面出門去,兩個人就在廊下坐着。衛正望着她的側臉,靜了會兒才開口:“你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樂問回過淡漠的眼:“說什麽?”
“咒文會噬入皮肉骨骼,只要你對心愛的人動念,它就會發作對嗎?”
樂問長睫閃動,卻沒說話。
“你想聽我說什麽?”樂問一臉認真地望向衛正,深黑的眼瞳猶如阒寂的夜晚:“我說了,又能改變什麽?你想好再回答我,如果我說出來,也不會改變什麽,我選不說。”
衛正被一堆說與不說搞得頭都大了,一時間無話可說,只能深吸一口氣。
“好吧,随便你。”
南院裏流風拂動翠竹,竹葉瑟瑟作聲。對廊的有個人在窗邊探頭探腦,是個頭發都沒梳的女人,衛正認得,示意樂問看。
“滕氏女。”
樂問瞥了眼,“她瘋了。”
“你覺得,裏面的道兄,以後會幸福嗎?”衛正想起來新聞聯播裏的你姓福嗎,不禁莞爾。
“笑什麽?”樂問奇怪道,不過自顧自道:“他的兩個夫人,應該都挺幸福。”
一個只剩下一月壽數,這一個月裏,羿郁經前事,對正妻抱憾,必定盡力彌補。而對滕氏,滕氏已瘋,慧穎死後,羿郁只剩下這一個妻,照他的性子也一定會請人醫治滕氏,若是她不瘋了,羿郁一定會與之相濡以沫,若是繼續瘋,瘋子的世界反倒天真,未必會比清醒時不幸。
衛正望着樂問的側臉,她雖并沒笑,他卻覺得她神情比素來柔和。
“謝謝你了。”
“……?”樂問莫名其妙的,嘴角抽了抽:“我進去了,你可以自去。”
衛正“嗯”了聲,卻沒走,在屋外廊下趴着,等樂問作完法,他趴在廊下睡着了,天邊流雲,翠竹被風吹得沙沙沙,樂問袖着手,在袖中摸到纏滿繃帶的手臂。
她的黑袍拿去洗了,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雲錦袍子,站在衛正身邊。
恍惚間她覺得就像是不知道多久之前,她也這樣,站在一身道袍,将劍綁在背上的衛正身旁,他們曾踏遍萬裏河山,與妖鬼共飲一盞。
也是他一點一點教會她住宿要找客棧,出門要穿衣服,買衣服要上布莊,不要随便動用法術,餓了渴了要說話,還要張嘴示意,皮影戲不是有妖,而是有人操縱,而妖不都是壞的,也有從不作惡的妖。
也是他告訴她的:“你不是妖,你是拂塵。”
風鼓動樂問的袍子,白發被吹動起來似雪一般,她沉默不言地望着這個男人,久久地不動不說話。
半月後,一行人妖再次上路,衛正揣着五千兩銀票,登時覺得整個人身體都變沉了似的。羿郁還給他們配了四匹良駒,沃兒不太會騎,衛正只好把她的馬與自己的并頭系着。
羿郁同慧穎親自相送,直至十裏長亭,羿郁剛要開口,衛正立刻警覺地朝後一閃身,怕他開口要銀票。
“這就要走了,最後敬二位一杯,小道長一路順風。”
衛正讪讪一笑,樂問與他同時舉杯。
慧穎面色蒼白身形孱弱地依靠着羿郁,走出一段路,衛正心情大好地回過頭,他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而且內丹也收到手了,心頭無比快活。
一想也有日子沒給簡清吾打電話了,就把耳麥拿出來塞上。
簡清吾那邊吵得不行,衛正的來電讓他十分意外,他壓低聲音道:“等會兒,我換個地方。”
不一會兒,耳朵裏靜了些,衛正揶揄道:“不會躲在廁所裏吧?”
“不是,你猜我躲在哪兒?”
衛正表示猜不出來。
簡清吾大笑道:“我在演員的更衣室,待會兒有人來,我就躲在衣架子後面,你懂的。”
“……”衛正面色尴尬地瞅了瞅,除了沃兒,沒人看他,他沖沃兒笑了笑,以手示意她看路不要看他。
“你能不能有點節制……這是不道德的行為。”
“騙你的,相楊他們學院開中秋晚會,剛才不方便接電話。”
“他邀請你去了?”衛正有點酸溜溜的,這項殊榮去年還是屬于他的。
“我不想來,但是你造,自閉症患者邁出這一步很難的。”簡清吾吸了口煙,“你猜對了,我在廁所裏,你帶來的最好是好消息,禁欲一個禮拜了,我心情非常不好。”
“第二顆拿到了,下一個目的地是哪兒?”
簡清吾爆出一聲驚呼:“不錯嘛你小子,沒少胳膊沒少腿兒吧?”
“嗯。”衛正笑笑。
“不過下個地方我現在不記得,要回去翻一下,你們先找個地方落腳,我回去了給你打電話。”
這時候耳機裏傳出砰砰的敲門聲,衛正隐約聽到相楊的聲音:“讓你不要在廁所裏抽煙!簡清吾,給我滾出來!”
耳機靜了。
衛正無語地把耳麥收好,離開和汝莊去哪兒他也沒個主意,幹脆就一路東行。這一帶都是平原,有了快馬,官道走着也十分速度,當晚便看見城鎮。衛正也沒注意看是什麽地方,進了城財大氣粗地找到城中最豪華的酒樓,開了四間上房。
衛正在寬大的床上滾來滾去,無論怎麽滾,木床就是木床,沒片刻就扶着酸痛的腰坐起來。在屋裏無聊了會兒,衛正想出去,正好有人來敲門。
沃兒站在門口,垂着眼,不太好意思道:“衛大哥,我能進來嗎?”
衛正朝外看了眼,沒人,說:“進來啊,不過我正想出去,你先說,什麽事?”
香氣在屋子裏彌漫開,沃兒手掌心裏躺着個菱形的香包,像衛正去旅游景點時候沿街兜售的那種,他接過來問:“給我的?”
“嗯。”沃兒點點頭,“上次說要給你做的。”
“挺香的,我收下了。”衛正把香包挂在衣帶上。
沃兒臉有點紅,欲言又止。
“還有事兒嗎?”衛正着急出去,站起身在屋裏來回走,對着鏡子整理他的道袍,胡子又長了點出來。當初留胡子是因為羨慕吳秀波的成熟大叔氣質,衛正抹了把淩亂的頭發,覺得稍微整齊了點。
“衛大哥頭發亂了。”沃兒小聲說,“衛大哥,你稍坐會兒。”
小手拽着他的袍袖,将衛正拉到鏡子前坐下,沃兒便熟練地替他挽發。
衛正看她手動來動去,沒一會兒就把他蓬草般的亂發收拾齊整,這麽一看他還有那麽點修仙的意思,于是滿意道:“多謝。”
沃兒臉紅地低頭:“沃兒可以常來服侍衛大哥梳洗。”
“不用不用,糙漢子一個,我自己收拾就行。沒事我先出去了,你也回房休息吧,趕路不辛苦嗎?”
沃兒癟癟嘴:“衛大哥上哪兒去?”
“随便轉轉。”
“那能帶我去嗎?”
衛正想了想,本來是想找樂問一塊兒去,沃兒要去……一對上沃兒楚楚可憐的臉,衛正只得點頭,又去敲樂問的門,沒人搭理他。
也許重傷初愈,已經休息了。衛正也沒太在意,便對沃兒道:“那就我們兩個去吧。”
“嗯!”沃兒高興地點頭,拉着衛正的袖子,連跑帶跳地下樓去,不住催促:“衛大哥快點!”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時候發現題目不對,改一下。
☆、初雪(1)
寒冬臘月,街上人擠人的時分熱鬧,燈市如晝,摩肩接踵。衛正時不時回頭看看沃兒在不在,每當這種時刻,沃兒就格外高興,臉頰紅撲撲的。
衛正一看到捏面人的,就有點挪不開步,回頭喊道:“沃兒,過來這邊,哥給你買幾個面人,說要什麽……”
人頭攢動,衛正的道袍上空蕩蕩的,沃兒不知去向。
衛正被人群推着接連朝前幾步,好不容易站定,正好在面人攤子前,幹脆掏銀子先買面人。
捏了三個仙女,紅、藍、紫的三個婀娜仙女很快在老板的手中成形,又挑了個豹紋鐵皮裙的猴子,衛正晃了晃那面人,朝老板問:“這個是什麽?”
“那個啊,猴精啊,厲害着呢,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都怕他,還把王母娘娘的更年期都氣了出來。”
“……”果然無論到了哪兒,對推翻天庭的意淫都是一樣的。
衛正握着三個面人,回頭還不見沃兒的身影,就邊走邊喊道:“沃兒妹妹,你在哪兒啊?呼叫沃兒小妹,你衛大哥要去吃好吃的啦,麻辣燙嘞,在哪兒啊這是……”
街面上驟然爆出一陣歡呼,衛正注意到人都在往西面湧動,幹脆采取不抵抗原則,由得衆人将他朝人群中心推去。
衛正擠到人群中心,是個圓圈,再往內就不行了,他退開一步,震天響的銅鑼聲,人群喧鬧,有人把銅盤子拿到衛正面前來,他随手打發一錠碎銀子,終于看到沃兒。
沃兒卻沒看見他。她好奇地大睜着眼看中間的人表演,那人穿着川劇裏的戲袍,畫着一張大白臉,正對着火把噴火,一口仙氣,火蛇伸出,驚得衆人一徑大呼。沃兒看得入神,衛正連喊兩聲她都沒聽到。
接着那白臉人棄了火把,驟然将頭上布巾散下,滿背青絲披散,黑色帶花的外袍也被他随手反抛下,一身青衣,他仰面,癡癡望月,雙手仿佛捧起什麽要獻祭一般。
戲班子吹吹打打,二胡聲哀婉無比,衛正反正也看不懂。
他擠出人群,朝沃兒身邊挪動,好不容易擠到她旁邊,沃兒專心致志地在看表演。
衛正突将一只面人擺在她眼前晃了晃,沃兒一巴掌把面人拍在地上。
衛正一愣。
沃兒也是一愣,揉了揉眼睛,落在地上的仙女斷成兩截。
沃兒趕緊撿起來,抱歉道:“衛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看戲看得入迷……”
衛正本來有點猝不及防的失落,見她不停道歉,也沒脾氣了,只得把另外一個仙女給她,沃兒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衛大哥,你沒生氣吧?我很喜歡這個……”
沃兒高興得有點勉強,衛正也不是要讨人歡心的人,只是随手買了這個。于是揉揉沃兒的頭頂,勸慰道:“真沒生氣,還看戲嗎?不看了咱們就去吃點東西……”
“再看會兒行嗎?”
沃兒一臉可憐兮兮的,衛正只得點頭。他倒是覺得沒什麽好看的,虛空裏與畫臉譜的人對上一眼,那人的臉譜畫得格外奇怪,整張臉塗白,連同眉毛,這麽看過來,白臉孔上一對黑瞳孔,還有點吓人。
視線很快分開,沃兒歪着頭看得很認真。
衛正四處看了看,大家都看得很認真,還有人流下了激動的淚水,一個勁拍掌叫好。衛正是看不來……無所謂地看一眼面人,打算把孫悟空給樂問,自己就不要了。
看完表演,衛正帶着沃兒去吃東西,外焦裏嫩的雞肉撕成條浸在菌菇煲中,衛正還點了酒釀湯圓,一甜一鹹,吃得怪異。
沃兒對吃沒什麽興趣,盯着面人,怔忪發呆。
“怎麽?不好吃?”如果帶來的是樂問,一定會兩眼放光,要不怎麽說吃貨的世界簡單。衛正心想,一邊替沃兒撕雞肉,把熱湯推到她眼前。
沃兒半天沒答,衛正又問:“怎麽心神不定的,有心事?給大哥說說,大哥給你解決。”
沃兒這才回神,把面人放在桌上,拿起筷子:“沒有,剛才那個戲子,好美啊。”
“美嗎?”衛正咀嚼雞絲,“他好像沒露臉吧?”
“身段輕盈,舞姿曼妙,是個男人。”
“又喜歡上了?”衛正打趣道,“小女孩家家的才成天腦子裏想着談戀愛。”
“……不是喜歡,就是覺得很美。愛美之心,妖也有啊。”沃兒嘆道,心不在焉地吃東西,心裏還在想那個折腰摘月的男人。
回到客棧,衛正讓沃兒給湯圓拿宵夜去,自己拿着荷葉雞和熱騰騰的桂花蒸糕去找樂問。
樂問正在打坐,讓他把東西放在桌上。
衛正坐了會兒,自己忍不住吃了半只雞,等樂問起來,只能巴巴看着她吃。
“出去逛了?”樂問邊吃邊問。
“嗯,來叫過你,你沒反應,就帶沃兒去了。”
樂問的手頓了頓,“哦。怎麽不帶湯姑娘去?”
“她沒興趣。”衛正擺擺手,在他眼裏湯圓是會吸人精氣的女妖,而沃兒不同,人畜無害。
“你這叫差別待遇。”
被一眼看破的衛正撓了撓頭:“不能怪我,畢竟我是人。”
“剛才我出去過,這個鎮子裏不尋常,不用問你朋友了。鎮子裏有一只很厲害的妖,我們得在這裏住下來。”樂問将雞骨頭一并嚼碎吞了下去。
“……”衛正指了指她的嘴。
“怎麽?”
“你吃雞不吐骨頭嗎?”
樂問嘴角略翹:“我吃人吃妖都不吐骨頭,何況是雞?”
衛正張口結舌。
“逗你的……”樂問莞爾,“剛才忘記了。”
衛正無言,看見樂問嘴角沾着油,順手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樂問吃完雞又吃蒸糕,最後留了半塊給衛正,一邊回味雞肉一邊說:“這鎮子裏好吃的東西多嗎?”
“還行。”衛正想了想:“有一條街上全是小吃,明天帶你去吃。”
“好。”樂問眉宇間有些疲憊。
“累了?是不是傷沒好全?你先去睡吧,我吃完就回屋裏去。”衛正關心道。
樂問搖搖頭,按着手臂,神情淡淡的:“這咒文跟着我也不是一兩天,沒什麽,只是最近總做夢,夢見許多往事,耗損精神。”
“我怎麽就沒夢見過。”衛正每天睡得非常舒服,“以前賣保險太累,每天回去一沾床就能不省人事,從來不做夢。”
“賣保險?”樂問想起第一次見衛正,“我剛見到你那天,你就是在賣保險嗎?”
“算是,不過那天一份都沒賣出去。”
樂問看着衛正不說話,不片刻,東西吃完,衛正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朝樂問說:“睡吧。”
他起來把屋子收拾了下,行李歸位,下樓找小二打熱水來,自覺地替樂問擦臉擦手,将她的鞋襪脫去,那雙腳又白又小,衛正握在手心裏,手止不住有點發抖。
“想起抑郁症的夫人了?”
衛正吓得差點把樂問的腳丢開,她一直閉着眼,他以為她睡着了。
溫熱的帕子輕輕擦着樂問的腳背,她腳掌裏也沒有凡人的繭子,整只腳摸上去就像一只溫軟的玉雕。
衛正心馳神搖,不敢多摸,替她套上襪子。
“沒有,我以為你睡着了。”
“沒睡着就不伺候我了。”樂問了然道。
“豈敢,沒睡着更要伺候,還等着你教我本事呢。”衛正讨好道,替樂問理好被子。
樂問看着他動作,在衛正要離開之前,說了兩個字:“骨奶。”
“……”衛正抓狂地想到自己和相楊讨論骨奶之發明,這麽色氣滿滿的一個詞竟然是晚安的縮寫,最後以相楊揍了衛正一頓,兩個人又并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回到屋裏,累了一天的衛正也打算洗洗睡了,他把道袍換下來洗幹淨,曬在窗戶口。翻開包袱,樂問的黑袍還在他的包袱裏,她現在穿的是從和汝莊帶出來的,抑郁症送他們的衣袍。
黑袍上的光澤似乎比穿在她身上時弱些,衛正移開手指,打開公文包,摸出來一包速溶咖啡,下樓去找小二要開水。
他在公文包邊際找到個記事簿,還是三天前的事情,此後那個記事簿一直被衛正小心翼翼地放在公文包內側的一個小包裏。他把在古代遇到的一部分事情寫在上面,包括每只妖怪的名字。只有謝錦亭,是沒名字的。
衛正寫了兩句:樂問學會了使用“骨奶”,才剛到的鎮子上可能有我要找的第三顆內丹,等和師兄通過話才能确定。
這時候衛正的眼角餘光瞥到躺在桌上的耳麥上信號燈似乎閃了閃,他第一次接到簡清吾主動發來的信號。
“我還以為你睡了呢。”簡清吾開朗的聲音傳出。
“正要睡,算出來了?”
“嗯,下一個目的地離和汝莊非常近,官道東行三十公裏,一個叫做雲曲鎮的地方,是什麽妖算不出,但是它很厲害,跟吃的有關系。”
衛正嘴角抽搐:“今天是元宵喜樂會?這是讓我猜燈謎嗎?”
“不是……你知道算卦這種事,時準時不準。自從你的好機油住過來,我的運氣都用在和他鬥智鬥勇上了,你不知道,上次他們學院中秋慶祝,我在廁所裏抽了支煙,我不過在廁所裏抽了支煙,他把我拎出去讓我站在研究生樓的走廊裏吹着冷風看他臉色吸了兩個小時二手煙。他站在我面前,抽老子的煙,還把老子一整包軟中華抽光了,我就抽了一支!最後他把空殼子扔在我臉上,對我無情地說了句話,你猜是什麽?”
“關愛生命,遠離香煙。”衛正道。
“吸煙有害健康。”簡清吾簡直要炸了:“當時裏面散場,一個個出來的研究生學姐學妹本來看見我眼神都有點那種,看見帥哥的春心蕩漾,結果我一搭讪她們就立刻避而不及地跑遠了。我一聞,好家夥,渾身都是煙味,晚上回去洗了兩個小時還有煙味。”
衛正幾乎能想見簡清吾回去想找相楊算賬,結果相楊拉上兜帽一副生人勿近否則咬死的樣子。他沒什麽同情心地安慰道:“也是為你好嘛。”
“滾滾滾。就這樣,我要進去了,好不容易找個機會出來抽煙,那個變态不讓我在屋裏抽。這麽冷的天也忍心趕我出來抽!”
衛正收了耳麥,覺得有點想家了,畢竟出來這麽久還沒給家裏挂過電話,下次和簡清吾通話讓他也給爸媽接過去。
翌日一大早,整座鎮子都籠罩在鞭炮聲裏,衛正倦眼惺忪地推窗一看,外頭街面上許多人家都挂着鞭炮在放。
下樓一問,掌櫃的說他們有初雪天放鞭炮的習慣。
一下雪,原本帶的衣服就不夠穿了,衛正又去布莊裏做了兩身成衣,雖然知道妖怪不像人怕冷,還是買了四件棉大褂回來。
中午時分,衛正在廊下碰到湯圓,她打着哈欠,恹恹地站在廊下,摸了摸胳膊,白蝴蝶沒精神地趴在她肩膀上,也不到處飛了。
“冷嗎?”
湯圓點點頭,“就冬天了。我最讨厭冬天。”
蝴蝶讨厭冬天可以理解,衛正還沒把衣服拿給她,便讓她在廊下等會兒,不料湯圓跟在他身後進了屋,抓起桌上兩個面人看了會兒道:“怎麽?要送給美貌無雙的湯姑娘一個嗎?”
衛正回頭瞟了眼,将棉大褂疊好,并其中的紫色仙女面人給她:“昨晚上逛夜市買的。”
湯圓随手接過,出門時揮了揮手:“謝了。”
還剩下個悟空,衛正看了會兒,又不想給樂問了。她應該不稀罕。一想今天還沒見到她,便去隔壁房找她,剛走出屋子,就聽見院子裏有人在喊——
“衛正。”
他低頭一看,樂問袖手站在院子裏,白發與滿地的白雪融彙,她的面龐晶瑩剔透宛然如月。自從認定樂問是女的之後,衛正覺得她的面目越發像是個妹子了。
走下樓發現東面有間屋子門口圍着很多人,樂問伫立着遙望,沒有立刻過去。
“好像出什麽事了。”
衛正正要上前,樂問拉住他,搖搖頭:“官府的人來了,待會兒肯定會有衙衛把人帶出來,仵作也會來,先看看怎麽回事。”
“嗯。”衛正看她的手一直籠在袖子裏,随口問:“你冷嗎?”
樂問搖了搖頭:“我會禦寒之道。”
衛正肚子裏腹诽,到底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樂問看他臉色不對,多問了句:“怎麽了?”
“沒事,給你買了棉大褂,既然你用不上……”
“給我。”樂問攤出手。
衛正無語:“怎麽可能帶在身上。”
“那待會兒上去給我。”樂問轉過臉去,眉目清冷,但嘴角淺淺彎着。
衛正覺得受了鼓舞般心頭有一簇暗搓搓的火苗,輕悄悄伸手過去,将樂問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