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29 章 ☆、(2)
!要是我不能活着回來,警告你,簡清吾同學,一毛錢你都別想拿到!”
“……姐夫,聽你中氣十足,贏面還是很大的。”
“呵呵,開萬魔窟是用中氣開的?”衛正無語了。
“呵呵,我向來很大方的,三千塊,零頭抹去,行了吧!”
“呵呵,憑我們兄弟交情,三千二百四十七塊六毛三分怎麽能抹零頭呢,零頭給你!”
“好好好。”
簡清吾冷不防斷線了,又喂了兩聲。
一直在旁邊假裝看報紙實則聽電話的相楊假裝不經意地瞟了他一眼:“零頭是三分錢。”
“……”簡清吾還想再接通對話。
傳音器被衛正洩憤地塞進公文包裏,在虛拟化無限空間裏徹底不知道發射到哪個旮旯了。他氣喘籲籲地坐在山坡上,放眼望去,全是雪,再沒這麽荒涼的地方了,別說動物,就是生命力最頑強的雜草也沒長出來一根。
衛正覺得此處嚴格違反生态基礎設定,也是太冷了,禦起飛劍,在半空裏盤桓了足足三個時辰,運動産生熱,他袖着手,堅持把道袍披在棉襖外面的造型讓他看起來有點慫,再加上凍得直流的鼻涕,他的形象已經不能用慫來形容。
這個時候沒有煙抽,簡直是不能再悲哀的事情。
衛正呼出來的氣迅速凝結成白煙,夜幕籠罩起來,他摘下墨鏡,也同戴着墨鏡的效果一般,黑茫茫的一片。
但雪山的色調和黑夜仍然不是一個碼,雪山是白,夜色是黑。
一口長長的氣從衛正的丹田到肺部再吐出。他睨起眼,就在此時,一點光亮在黑暗裏如星星之火,瞬間擴大,擴大到即使在十多米的空中依然能夠清晰看見。
衛正的腳掌輕輕動了動,在公文包裏摸索穿雲劍的手竟然顫抖不已,他低聲咒罵了句,将穿雲劍拎出來,拿劍的手生出酸麻的錯覺。
他的心裏現在好像被無數只螞蟻占領,那種慌張兩輩子僅見也不過是在當初被明素扔進輪回裏,不同的是,那次他是沒有防備無力阻止,而這次,他可以決定降落,或者不降落。
嗖嗖的風聲比雪風更加鋒利地劃過衛正的臉龐,他頂着一張從未如此嚴峻的臉,踩低天罡劍快速下落。
猶如是一只猛沖的鷹,果決鎖定的目标在眼孔中放大。
無疑,那一瞬間的衛正是很帥的。
如果他不是沖得太快在天罡劍停下的時候因為慣性而被抛出,在雪地上滾了兩轉才狼狽起身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目測五章內完結。
☆、夙緣(2)
“呸呸呸……”衛正咳嗽着從雪地裏爬起來,他跌落在光圈外圍,不過不算遠。
天罡劍浮在空中,慢慢滑到衛正眼前,像故意把衛正甩下來的。
沒多的時間能浪費,衛正握住天罡劍,将其歸入鞘中。
萬魔窟大門在雪原裏閃爍絢爛光芒,顯得一點都不低調奢華有內涵,門是圓形的,單從外形看,大概都不會把這當成一道門。比較像命盤。
謝錦亭、梳子、雪妖、屍王、鏡魅、青蛟。內丹顏色各不相同,近半數之差,他的手指挨個摸過開門鎖盤上的十個凹槽,凹槽間有三道細紋連接,最初的五顆各間隔一個空位,最後一枚內丹讓衛正很有點猶豫。
這是一場賭局,其實在開始賭之前,差不多就可以說衛正已經輸了。
內丹實在差太多。
雪風吹得他的手一抖,冷得他的手指僵硬,這一下更好,不用衛正拿主意,內丹自己選了個凹槽滾進去。
也許這是氣運。
而衛正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放松。每一枚滾入凹槽的內丹都被一層金光籠罩,萬魔窟後,是什麽樣的一個世界?
衰草千裏,狂沙萬頃。
隍城派中的典籍對這個地方的記載稀缺到驚人,他相信其他門派中也同樣如此,包括修仙當家門派的昆侖。無法打包票沒人進入萬魔窟後全身而退,但至少可以包票,沒人進去之後出來再為修仙門派做出書面貢獻。
萬魔窟的大門是個圓盤,貼着傾斜的坡面,初現時奪人目光的璀璨在時間的消磨下漸漸趨于平靜。衛正的心情亦然。
他盤腿坐了下來。
神情很是複雜。
能成功當然最好,但在這種緊要關頭,一直以來目标堅定的衛正卻猶豫了。前世今生的種種如同浮光掠影在眼前走馬燈般飛速閃過,與妖怪游,并不像大多數道士想的那樣充滿奸邪狡猾,妖怪同人一樣,有好有壞。因為明素,衛正結識了許多妖,所以即便是輪回之後,他對妖也不像常人般恐懼。
九尾狐的人形通常是很美的。
不能用尋常人的美來比拟。
然而衛正卻始終想不清楚明素的面貌,再見到她到底要說什麽,衛正又想起在鏡中看見的結局。青丘之國,安寧富碩。但關于樂問的一部分卻讓他想不明白,只希望那是鏡魅的一次失誤。
衛正的手發抖。
他神情凝重地盤腿入定,喃喃念動咒語,将渾身真氣激發出來,這是個過程。
過程中雪風呼嘯,甚至下起雪來,雪花撞在包裹着衛正的球形結界上,簌簌作響。衛正閉着眼,心無雜念,将真力灌注于雙手,手勢堅定地推向鎖盤。
鎖盤上六顆內丹之間聯系的凹線中充滿流動的光線。
衛正的手忽然停住了。
腦海裏響起一句話來——
“萬魔窟的門上,有十個凹槽,需要十顆妖力上千年的內丹,并修為極高之人,在不同時辰裏分別催動十顆內丹,使其妖力流入萬魔窟中,自內将門打開。這是唯一自外可為之道。現在的你,要辦到不難。”
樂問走前曾這麽說過,但這道門只出現一個時辰,那一刻他還沒有完全催動鎖盤,注意力幾乎就已經鎖定了失敗。
此時萬魔窟內,風沙漫卷之中,一襲厚重绛紫金鳳紋的披風裹着個醉醺醺的人影,掌中捧着的獸頭暖爐蓋子忽然被頂了開。
他琉璃般的眼珠從眼縫中露出一絲慵懶,曼聲道:“出來了?”
濕漉漉的一顆腦袋從蓋子裏鑽出來,然而只是一瞬,立刻又怕冷似的一抖腦袋縮了回去。
從黃沙中走出個人影來,她一身紅衣,被大風倒拔而起,在風中獵獵作響。
“提前完成了?”
女人長眉入鬓,提着一把帶血重劍,風沙沒能掩住她的美貌,是一種淩冽到讓人內心震顫的美,仿佛是荒涼雪原中一朵無懼風雪的紅花,兀自綻放,不管不顧。
“嗯。”她悠遠的目光望向魔尊身後,“他來了?”
魔尊晃了晃空蕩蕩的酒壺,貂皮自膝上滑下,他是倚靠在一張描金的榻上,似乎睡了很多年。
“來了。”魔尊挑釁地勾起嘴角:“現在出去嗎?”
“你會放我出去?”
“那當然,今日本座沒有心情打架。”他目光溫柔落在手爐小巧的獸頭上,手指輕輕摩挲。蓋子不安分地動了動,裏面剛顯現出一線生機的小東西卻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魔尊心情很好,他的伴兒成功渡過了鳳凰漫長生命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涅槃。
眼前的女人很有趣,即使是目空一切的魔尊清流,也偶爾會看見這只被罰入萬魔窟斬殺三千妖魔的九尾狐。
“此次出世,你便是天狐了。”
明素輕輕嗯了聲,碧綠的眼珠流轉,長睫扇動,她垂目:“時辰未到。”
“哦?”魔尊以為自己聽錯了,“這裏的妖魔都恨不得立刻離開,荒涼之地,你還眷戀什麽?”
“他在外面。”
“你怕了?”
“怕一個轉世的小道士嗎?”明素喃喃道,輕蔑笑道:“怎麽可能。”
“那你為何不敢出世?”
“時辰未到。”明素還是固執這一句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确實有點不知道如何去面對。萬魔窟內的時光已經過去了九百九十八年,再幾個月,便是九百九十九年天狐出世。她要入九重天,之後,便可能千萬年不再下世。
“好吧,既然你這麽說,本座也不想擅改天命,畢竟天界那幫老頭讓人疲于應對。”魔尊閉上眼,他的人影連帶着靠着的榻,身前的幾案,如同從未出現過似的消失在虛空之中,留下的是沒有任何差別的黃沙。
明素提起重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她的掌心因為沒日沒夜的厮殺而磨出厚繭,面部線條堅毅無比,狐火印在眉心若隐若現,狐眼妖媚無雙,卻也冷若冰霜。這大概是狐貍的天性,既癡心又薄情。
衛正失敗了。
六枚內丹齊聲破碎,化為光末齑粉,與萬物塵埃交雜,緩慢卻不可挽留地消失了。
他遭真力反噬,坐在地上好一陣愣神,才僵直着身吐出口血來。
幾乎是意料中的失敗,剛過一半的材料,短促到讓人沒有決定和變通空間的時間。就算有戰勝一切的信念,也不是在拍英雄主義電影。信念只能決定竭盡全力的過程,卻不能掌控成敗。
這失敗讓衛正眼前一陣陣發黑。
雪原上狂風無情的呼嘯聲像要把他的腦海底部撕出一個洞來,內丹消失的剎那,衛正徹底感覺到了絕望。萬魔窟的大門光芒越來越暗淡,他搖晃着站起身,握住天罡劍,口中狂暴地一聲聲呼喝。
劍鋒劈在萬魔窟的門上,尖銳的金石相擊聲在空曠的原野上散開,散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直至光芒徹底暗淡,一劍下去激起無數雪渣,衛正這才愣了愣,嘗到自己嘴邊的鹹澀。
他哭了嗎?
還是雪在臉上化了開?
這兒的雪融化後竟然和眼淚一個味道。
他癱坐在地上,丢開劍,劍柄上粘稠的血液在與皮肉分開時似乎極低地哀嚎了一聲。衛正确定自己聽見了。他的左手握着右手手腕,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這時才開始抽痛起來,用力過猛的手指和肌肉齊齊發作地抽搐跳動。
有那麽一瞬間,衛正覺得眼前都黑了。他不确定自己在做什麽,天罡劍斜插在雪地裏,沉默應對主人的絕望。記憶在那個瞬間吞沒了他,那些他避免去回憶的東西毫不留情地在他最脆弱的時刻一擁而上,齊齊拳腳招呼這個失敗者。
那是很多年以前了,雖然說上一世的衛正加上這一世的衛正一共也就活了五十多年,但輪回是個很難解釋的東西,它予人的體驗并非只有五十年。
隍城派首席大弟子與青丘九尾狐的戀情幾乎震驚了整個修道界,漱石道人顏面掃地,衛正被召回師門,罰其悔過三年。身為上古靈獸的九尾狐,怎麽甘心什麽都不做像個小女人一樣地苦手寒窯直至發枯?明素殺上隍城,整個事件的性質就變了。人妖結合本就違背天道,何況為此犯下殺孽。
明素手握百餘條修道之人的性命上了隍城派搶夫婿,沒料到迎來的卻是命運鋪墊好的懲罰。匆促中她将衛正擲入輪回,己身堕入萬魔窟,本是算計好的逃避,沒想到魔尊與天界竟然是一夥的。
當然,明素堕入萬魔窟之後的生活衛正根本不知道,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明素一雙纖纖玉手化為青色利爪撕開輪回,他以生魂被擲入輪回道,沿途聽見的各式各樣的慘叫。
那雙鋒利的爪子,給衛正留下的印象,竟是比明素本身還要深。
是一雙屬于野獸的利爪。
忽然間一陣不大不小的“滴滴”聲響起。
衛正回過神。
是傳音器。
“啊,姐夫,你在聽嗎?”
衛正抹了把濕漉漉的臉,嗯了聲。
“卧槽,你在哭嗎?”
“哭你妹!什麽事。”衛正盡量将自己的聲音調整到一個平靜的波段,“快說。”
“是這樣,你的好機油相楊關心則亂擔心你在那邊出什麽事,所以打算坐時空機過來,結果不小心把機器弄壞了,具體壞了哪個部位我也解釋不清楚,但是這意味着,暫時你沒法回來了。另外……”簡清吾鄭重道,“我姐出來了嗎?”
久久的沉默後,簡清吾率先打破僵局,“其實這個任務不是那麽容易的,留得青山在,反正下次也要五十年後才會出現那扇門,你就先回來吧,對于我們九尾狐而言,五十年跟玩兒似的。”
衛正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些,忍不住吐槽道:“你要是九尾狐,我就是玉皇大帝了。”
“哎呀,反正,十日後,相楊會帶着時光機去實驗室,到時候你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回來,很充足吧?你要做的就是保持通訊暢通,到時候我們會call你,準備好能量環,怎麽用你現在都記起來了吧?”
衛正又是一聲嗯。他不太想說話。
簡清吾也懂,畢竟幾個月的努力,一事無成,是個正常人都會感到沮喪,但他不明白的是,衛正的沮喪,不僅僅是因為失敗而已。
只是在失敗的同時,他還有個讓自己十分難受的發現,他還是想不起明素的臉,也想不出如果成功了,他會對明素說什麽。從恢複記憶的那刻起,那天晚上吃了老君的仙丹,記憶就如潮水般湧來,也正是那些承載了太多年少輕狂和感情的記憶,讓他能夠坦然地對着樂問裝睡,他躲避得理所當然。他早就知道,前世當他重回師門時,那把拂塵就再也沒有顯出過人形,而這一世他才發覺,原來樂問在上一世就對着自己下了萬堕咒。
現代人衛正不知道什麽是萬堕咒,現在的衛正當然很清楚,萬堕咒可以阻止樂問身體的變化,當然,前提是他心不動,情不動。否則這咒語将會強制發作,蝕心腐骨。所以他沒有阻止樂問被老君帶走,這對樂問而言,無疑是HE。
只不過他沒想到,當樂問關門出去,那聲極輕的“無恙”還是令他幾乎剎那生出了将她留下的沖動。
第二世的衛正非常佩服自己的自控能力,也是這種強大的自控力,讓他能在第一世穩坐隍城首席的位子。可那又如何,那已經是前世。客觀時間上的五十年,與相對時間上的五十年,顯然不是一回事。
這五十多年的兩世為人,前一世離開他,已經遠遠不止二十多年。
終究衛正還是離開了長息山,天罡劍在空中茫然盤桓片刻,不知不覺來到最近的一個村鎮。已經是深夜,這種偏僻小鎮上的上空看去,燈火已闌珊。
翌日天明,邊玺雲醒得早,出去給師父買早飯。
沒走兩步就在路邊一個屋檐底下發現縮成一團的衛正,他像個流浪了很久的乞丐般,公文包挂在手肘裏,抱着天罡劍,頭歪着。
衛正醒來,茫然地看了會兒邊玺雲,無意識地從邊玺雲懷裏摸了個包子吃。
“……喂喂喂,這是我給師父買的!”邊玺雲的抗議不能順利到達衛正的耳朵裏。
無奈之下,邊玺雲又買了三個包子,兩個給衛正,一邊走一邊問他怎麽回事。
衛正滿面茫然,眉心皺起,片刻後伸長脖子把包子咽下去。
“沒怎麽回事。”
“失敗了?”
“沒有啊。”衛正随口道。
“那你媳婦兒呢?”邊玺雲精神奕奕地四處看,确定沒有可疑人物。
“沒弄出來。”
“那你說沒失敗!”
“弄出來就成功了嗎?”
邊玺雲一時間啞口無言,對啊,弄出來就算成功嗎?弄出來也不管他什麽事兒啊,他只是拿錢打工的晉旭帶着的拖油瓶而已。
不過有一件事,邊玺雲本着誠實厚道的原則還是打算告訴衛正,他拍了拍這個老哥們兒的肩膀,相對于十五歲的邊玺雲而言,衛正是挺老的。
“你猜,昨天晚上我和師父遇上誰了?”
衛正沒什麽興趣地吃包子,眼睛都沒擡。
“我爹!”邊玺雲眼內一亮。
“……關我屁事。”衛正話剛出口,忽然意識到什麽,叼在嘴上的半個包子落地,斜刺裏奔出來一條野狗埋頭匆匆叼住就跑。
“你說誰?”
“樂問啊,她也來了,不過你見到她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邊玺雲話沒說完,衛正已經掉頭就走,片刻後他停住了腳,不是自己想通了。而是他根本無路可逃。
煙青色裙裳,冷如冰霜的面目,白發白眉,她沒什麽表情,但這一身女裝,讓衛正忍不住一口氣嗆在肺裏,他覺得自己的肺疼得像要炸開。
樂問說:“我說過,若不成,你可以來找我。”
衛正登時就慫了,塌下雙肩,喉嚨發幹,拳頭捏緊。他要說點什麽,他應該說點什麽。
“你胡子該刮了。想喝點酒嗎?”
然後他看見樂問擡起的手裏捏着個酒囊,她似乎很不習慣做出笑的表情來,嘴角彎着,露出了牙,卻像是生硬地逼着那八顆牙齒要露出來。
衛正聽見自己非常勉強地說了句:“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終章
那天晚上衛正是被晉旭拖回客棧的。
簡單說來就是邊玺雲把晉旭帶到客棧院子裏,看到衛正正面朝下撲在院子裏,臉貼着塊光滑的巨石,一灘爛泥狀地糊在上面,緊緊抱着石頭,陶醉地雙眼冒蚊香圈。
然後晉旭像拖着一頭被射死的熊似的,将他拖到一邊,然後像扛戰利品似的扛在肩膀上帶回房間。
他回過身,沖跟過來的樂問嚴肅地一抱拳:“都交給你了。”
邊玺雲也一臉嚴肅地拍了拍樂問的肩膀:“都看你的了。”
而身負重托的樂問在他們信賴的眼光中關了房門。沒一會兒,師徒二人有點失望地看着窗戶上投落的燈影。
“我以為她不會點燈。”邊玺雲不太滿意。
“瞎想。”晉旭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卻在剛碰到邊玺雲的頭發時改為揉的。
房門內。
樂問正笨拙地将帕子擰幹搭在衛正額頭上,他喝醉時候的臉蒼白,嘴唇卻鮮豔。不得不承認,衛正長得挺好看,尤其是刮過胡子之後,他的臉孔有種少年人的稚氣,這種不明顯的稚氣,在英挺的眉目間,顯得尤其可貴。
燭火荜撥跳動,樂問靜靜坐在床前,猶如一尊精致無比的雕塑。片刻後,她将屋內的燭火彈滅。
黑暗中,衛正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動了動,似乎整個人都有些不安。
沒錯,這麽一點酒還不足以他喝醉,他清醒得很,清醒着裝睡。然後他就感覺到了涼酥酥的頭發,散落在自己臉龐上。
一雙冷冰冰的手,仔細地撫摸着他的臉,額頭,眉毛,眼眶,山峰似的鼻,溫玉般的唇。
樂問不帶半點猶豫地滑入了被窩,衣帶與衣帶纏結,她一面摸索,一面覺得困惑,手好像自己有意識,當它踏上自己想占有的土地,就不再只滿足于當一個聽令于大腦的部件。
像是冰雪在一團火上融化,親吻幾乎是意料中事,衛正心如擂鼓,漸漸也扶住了她細瘦的腰肢,她的腰比他印象中的還要瘦,仿佛沒有骨頭般,伏在他的身上,化在他的肌骨裏。
氣息是被燒熱了的炭火,接觸時間越長,就越是燙手。
她只懂得用嘴唇和手指去觸碰,唇貼着唇,帶來的是安心,也是蝕骨的疼痛,她把衛正的道袍甩在地上,他的中衣變得淩亂,而她衣衫齊整,手指也不抖了。
他們同床相伴的時光,似乎很長,但她只是一柄拂塵。就像這床上的枕頭,被子,床單一樣,只是一件物品。
柔軟的嘴唇是無比真實的,衛正能察覺到她在小心翼翼地探尋,而他在小心翼翼地催眠自己。好像酒意微醺這時候才真的上了頭,他大抵是真的醉了。
倏忽間樂問的手滑入他的衣內,那冰涼的觸感,讓衛正剎那就醒了,醒得徹徹底底。
他沒用多大力氣,輕輕推開樂問。
就在那一剎那裏,滿室的空氣都凝結住了。沒一會兒,衛正聽見關門的聲音,關門之前,他的道袍被撿起來,搭在被子上。
屋內還是黑暗的,但他卻在黑暗裏看見了桌上有個小東西在發光。他赤着足走到桌前,看清那東西,是一柄月牙形的簪子。簪尖抵在他的手心裏,沒一會兒,手心被戳出個血孔來。
衛正覺得心裏好受多了,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接下來的日子要做什麽?
等待傳音器再次響起給他帶來點好消息,然後打開能量環,像只喪家之犬回現在真正屬于他的家去,把餘下的時光都用來陪伴生病的父親,順應母親的心意娶一個漂亮老婆,買房子結婚,生孩子,養孩子,快節奏又繁冗的現代生活會不留縫隙地占滿他的時間,這幾個月在古代發生的一切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慢慢不剩一點痕跡。
衛正躺在屋頂上曬太陽,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天很藍,瓦如青霜。
手一伸就能摸到酒囊,這個人界邊陲小鎮,別的不行,酒卻意外的好。
于是衛正過上了千金買醉的日子,一杯還一杯,仿佛就不用面對即将到來的分別。
終于分別還是來了。
雖然只是個預警。
衛正聽完簡清吾的彙報後,寂靜無言地坐在黑暗裏,醉醺醺地說了句:“嗯,我知道了。我爸這些天怎麽樣了?”
簡清吾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沉重:“說實話,不太好,胰島素不便宜。不過我會盡量幫忙的,最主要的是,伯父伯母很想你。”
“嗯,你可以給我爸媽鋪墊一下……”
“我已經告訴他們,你在火車上了,三十八個小時後就能安然無恙地回到這座城市。”簡清吾頓了頓聲,複道:“說實話,我覺得有點抱歉。”
現在衛正的行動失敗,這就和簡清吾沒有讓衛正回到過去的狀況是一樣的,絲毫沒能左右明素的命運。但如果衛正沒有離開家這麽久,也許他爸和他媽的心情會好很多,這會直觀地反映在他們的身體狀況上。
衛正望着蒼藍的天空,酒液沿着他又長出了青胡茬的下巴流下來,他屈起一條腿,寬松的道袍挂在身上,十分惬意地眯起一只眼:“已經發生的事情,就不需要抱歉。”
兩個好友在沉默中關閉傳音器。
簡清吾發來的最後通牒是讓他準備好在五日後的正午離開這裏。就當是現實過于苦悶,給自己放了個假,到馬爾代夫玩了一圈吧。衛正笑了笑,他沒見到明素,卻也不覺得有多遺憾。只是到底是為自己受苦的女子,多少有點大男子主義的窩囊。如果他入輪回之前,就知道明素會受此劫難,他還會甘心入輪回嗎?就算不甘心,那時候的他也無力反抗。
到如今衛正也不是特別明白,為什麽明素從來沒有動過他們并肩作戰,轟轟烈烈抗争一次,再轟轟烈烈退場的念頭,即便是死亡,也是熱血激蕩的。但在緊要關頭,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将他推入了輪回。
這是愛嗎?
衛正躺在屋瓦上,閉起眼睛。
直至傍晚,他才在邊玺雲喊吃飯的聲音裏懶懶應了聲,差點滾下屋頂去,誰及時扶了他一把,衛正沒看清。
到第三天晚上,樂問給他帶來了一壇子好酒。
衛正坐在院子裏,一邊曬太陽,一邊自斟自飲。這座鎮上的客棧是民居改造而成,面積不大,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只坐得一桌人,還是四個凳子圍着的那種石桌。
甘醇的酒香令衛正抽了抽鼻子,有點嘴饞:“這是什麽酒?很香。”
樂問沒說話,沉默地将酒倒入碗中,兩只陶碗在半空中相接,酒液微灑出來兩三滴。
直至衛正有點醉了,這是他連日來,第一次真真實實感受到了醉意。
樂問的聲音從虛空裏傳來——
“這是觞玉,我從仙人的酒窖裏挖來的。”
衛正支撐下巴的手肘猛地塌下去,下巴磕在石桌上好一聲響,他似乎不覺得痛。
“好酒,托你的福。”
樂問神情裏有一絲恍惚,這句話,她聽過太多次。她是衛正前世的兵器,化出人形以來,雖然用的方式不同了,他們可以像人和人那樣交心相談,但終究是為其所用的。當她的身體出現變化時,一度給她帶來的是困惑和痛苦,那時候,他身邊已有了個巧笑倩兮,美目流轉的女子,青丘九尾,血統高貴。
如果那個女子不出現,也許,它也不會堕入無解的情網之中。當她發現不對勁了,想要脫身而出,才發覺所謂情,便是不可控,是無自由,是一線生機,給予希望的同時,也給予絕望。
她仍舊是一把兵器,也從不覺得萬堕咒是值得警告不應該學的歪門邪術,這咒法讓她充分阻擋了自己的內心。她依然可以從容地站在他們身後,憑自身法力成為他的助力,然而衛正被投入輪回當日。她卻不在。
明素闖山的消息傳來時,拂塵被懸挂在漱石道人的房內,它是一柄利器,那老道倒是很清楚,幹脆把它封印起來。封印也不是那麽難闖,但那時它并不想出逃,下山之後的時光固然有趣,但山下的世界太大了,大得他幾乎已經看不見它。
樂問那時候,還不清楚這叫做私心。
直至衛正失蹤的消息傳來,它化作一縷青煙,堂而皇之從漱石道人面前消失了。起初并不知道他是入了輪回,在塵世間轉來轉去,她問過許多衛正曾經交好的妖怪們,他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也是,連她都不知道的,他們怎麽會知道?
後來她就到了青丘,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那裏,明素的衣冠冢前,有個很奇怪的人在哭墳。他叫明素是姐姐,可他分明不是九尾一族,他還說要去陪姐夫輪回。她便化成很小的一粒塵埃,依附在這莫名其妙的人身上,後來,她睡了很久,靜止的時光實在讓從虛空中而來的她很想重返虛空中去。
醒來的時候,她甚至想不明白,為什麽她還會醒來,還要醒來。然後它就看見了那個只會三腳貓功夫的半吊子道士,他居然用拂塵挖鼻孔……
這一世她比上一世要幸運多了,他似乎不把它當成一件物品了,在他眼中她大抵也是個人了,哪怕不是人,也算是妖?總之不是沒有感情面目僵硬的一把拂塵。他不像前世那樣強大,正好給了她保護他的機會,當他自不量力妄圖從妖怪手下保護她時,她身上的咒文登時如同勒緊的繩索深入皮肉,便是那時,她一點點記起來前世,刻意抹去的那些點滴。
它從無中來,修成人形只讓她有了行走人間的能力,卻沒有教會她怎麽做一個人,形似神不似。恰是與前世的衛正相依為伴的那些年,衛正一點一滴教會了她人的情感,他對她一點一滴的溫柔,讓她越來越像是一個人。
然後,他愛上了一個女子。
還有小半壇子的觞玉被衛正一揮袖子摔翻在地,酒壇碎裂的聲音令樂問自回憶中脫身而出。樂問打了個響指,衛正便如傀儡一般軟綿綿垂着手腳和頭,從桌子上漂浮起來,姿勢滑稽可笑地朝院外飄去。
剛出院子,樂問便湊近他身邊,遠遠望來,直像是恩愛的小兩口,彼此依偎着連走路都要靠在一起互相擠着。
衛正只覺得這一路,越走越涼,也越走越艱難,但無論怎麽拼了命想睜開眼,卻怎麽也睜不開。
不知走了多久,驅使他不停步的力量終于放棄。
他被安置下來,盤腿坐着,卻仍然無法睜開雙眼,觞玉酒勁大,腦中也兀自空白又沉重。
沒片刻,衛正聽見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清晰無比帶着些微顫抖——
“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好啊,你要問什麽?”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回答得無比随意。
“這兩世中,你用的最趁手的兵器……還記得嗎?”
醉醺醺的衛正擺擺手,猛地将下巴靠在了樂問的肩頭,聲音模糊無比:“天罡劍……”
樂問眸中閃動着眸中複雜的情緒,她的手貼着衛正的肩背,輕輕撫摸,不片刻後又輕聲問:“沒能進入萬魔窟,你很難過吧?”
衛正嗳出口酒氣。
日日醉酒,寧肯獨醉,不肯清醒。
答案簡直分明地擺在眼前,樂問捧住衛正的臉,一寸不肯放過地貪看眼前的凡人。他的眉眼,鼻梁,胡茬,還有并不惹人讨厭的酒氣。
她撫摸過衛正烏黑的頭發,只覺得周身咒印都在喧嚣,令她的手指發顫,她低下頭,輕輕吻了吻男人的發頂,喃喃自語:“很快你便不會難受了。”
命格那本冊子,從她腦海中飛速滑過。
上面寫得很清楚。
青丘明素,會成為天狐。衛正不過是她的一道情劫,她會拒絕與他相見,在萬魔窟內年滿九百九十九時,斬殺盡三千罪孽深重的妖魔,最後歷一次天劫,從此九重宮闕,這兩人再沒相見的機會。
将衛正推開些,令他坐直身,樂問盤腿與他對坐着,望向他介于稚嫩與成熟之間的面容。
不一會兒,衛正覺得下起了雨,他将道袍抖開,披覆在二人身上,小小的方寸之間,溫度逐漸攀升,他覺得很溫暖,前所未有過的溫暖,仿佛源源不斷注入了他的身體裏。
劇痛之下,樂問的臉猙獰而扭曲,饒是咬緊牙關,也不過是徒勞。她的皮膚上浮出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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