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13 章 ☆、(4)

漸漸止住哭聲,好奇地盯着慧穎看,嘴唇一開一合的依依呀呀。

“寶貝兒乖,娘疼你。”慧穎低下頭,嘴唇輕碰孩子的面頰。

羿郁張開嘴想說什麽,終究沒說,目不轉睛地盯着妻兒,眼內噙着淚,強自壓抑着。

衛正自結界退開,自窗隙朝內窺看,遍尋不見樂問蹤影。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衛正吓得差點大叫起來,被湯圓一把捂住嘴,示意他噓聲。

湯圓拽着他回到樓梯拐角處,她探出頭去,見無人追來,方才低聲對衛正緊張道:“海棠園的陣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衛正想了想:“你先去,我再等等。”他非得等到樂問現身,否則要是這邊院子裏出了狀況,回援也來不及。

“我不去。”湯圓篩糠般搖頭:“我害怕……”

衛正看她手腳發抖,蹙眉看了會兒,抑郁症還站在門口,他嘴唇繃緊猶豫不決,半晌才開口:“好吧,先去那邊看看,你跟緊我。”

“我……我就不用……去了吧……”

衛正怒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湯圓欲哭無淚:“我只是個通風報信的……哎,你別拽我!憐香惜玉懂不懂!”

于是衛正拖着湯圓兩個,又回海棠園去,剛一出南院,便見海棠園方向一片重煞的金紅騰空,衛正把乾坤鼎拿出來,玄鳥石在手,背上是穿雲劍。想了想,又把乾坤鼎放回去,抽出蛇頭輪迴杖來。

“拿着。”

他把公文包給湯圓,本要把玄鳥石也給她,湯圓認出是砸挂了謝錦亭的法器,連忙擺手怒道:“你想現在就砸死我嗎!”

“哦。”衛正自己拿着,“剛才忘了你是妖……”

“……”

衛正打頭陣走入海棠園,湯圓還在後面壓着聲叫嚷:“妖怎麽了?不興搞歧視的!”

院內八卦陣飛轉,以旋轉出的圓圈為限直沖起一道金紅圓柱,柱壁混沌,看不清內裏卷了什麽,衛正拎着把劍站在八卦陣廊下,已能察覺到強風,院內飛沙走石,衛正将手一振,攔住湯圓,正要說話,忽然聽見一聲驚叫。

“衛大哥!”

衛正一擡頭,只見得沃兒半個身子懸在二樓欄杆外,身後湯圓驚叫一聲,腿竟然飛起來砸在衛正手臂上。

湯圓也被強力朝陣中心吸,要不是眼疾手快抓住廊下柱,恐怕已被卷入八卦陣。

唯獨衛正一個人沒事兒,站着不知所措。

“傻站着幹嘛!快來幫你姑奶奶!”

衛正一聽,徑自朝樓上去了。

“……”湯圓整個身橫飛着,腿朝陣中,以八卦陣中心為風眼,俨然像龍卷風一般将妖朝陣中吸。

衛正上樓把沃兒從欄杆外拉拽回去,沃兒渾身發抖,剛被拉進欄杆裏就抱着衛正“哇”一聲大哭起來。衛正尴尬得手腳局促,目光仍直視那八卦陣,陣中紅光,必定是有妖入陣催動了八卦陣發作。但光壁反倒成了限制衛正手腳的阻礙,待沃兒情緒稍定,衛正便将她送回房,又從床帳上撕下布條,将沃兒系在床柱子上。

離八卦陣越遠,那股吸力越弱,坐在床上的沃兒伸手按着床頭,勉力能維持身形不被吸過去。

她紅着眼眶問:“衛大哥,你不能留下來陪陪我嗎?”

“沒事的,你別怕,陣中的妖一滅,八卦陣便會停止轉動。”衛正将沃兒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扒拉下來,安撫地拍拍她的肩,出門。

樓下的湯圓發出“啊啊”的尖聲驚叫,衛正趕緊跑下去,将她拽出海棠園,一出海棠園,那股強大的風力便煙消雲散。

衛正看着湯圓。

她滿頭青絲被風吹得紛亂覆面,猶如女鬼般。

“不許看!”湯圓簡直要抓狂了,拿手把眼前的長發理開,頭上發釵全亂了,一時半會兒也理不順。

“讓你不許看!”湯圓舉起公文包就把憋笑憋得辛苦的衛正趕到海棠園裏去了。

衛正定定神,穿雲劍出鞘帶起金光,流雲紋在劍刃上流轉閃爍,劍身嗡嗡作響,衛正小心翼翼地靠近八卦陣,将穿雲劍插入光壁之中。

出人意料的,八卦陣忽然停了住。

一襲紅衣自空中墜下來,內襯綠衫,紅綠搭配,卻因為女子生得絕色而不顯豔俗。女子滿面感激地擡起頭,沖衛正伸出綿軟無力的手,似乎是要他扶她起來。

衛正登時就慫了,在道袍上擦擦手,伸出手去。

驟然間一股大力将衛正整個身體拖入陣中,冰涼透骨的手扼住他的咽喉,衛正猝不及防滑入陣中,輪迴杖與玄鳥石都滑落在地,抓着穿雲劍的手被紅衣女子另一只手握住。

此時海棠園又有人魚貫而入,慧穎閉着目一副毫無知覺的模樣,被樂問提在手中,抑郁症緊追在後,不住哀求:“道長,讓我同慧穎說幾句話……”

樂問一拂袖,抑郁症便被甩出丈八遠,爬起身又百折不撓地跟上來。

慧穎垂着頭,面目泛青,皮膚蒼白浮現死氣。

“放開他。”樂問提着慧穎的身體,直直注視衛正身後。

衛正只聞得其聲,看不見身後的女妖,女妖握着他的手,衛正掙脫不了,她力氣大得簡直不像是女的!

“這怎麽回事,方才我怎麽沒看見你?”衛正焦急道。

樂問沒理他,朝女妖道:“奪舍,你把她的魂魄放在哪兒了?”

女妖俏皮地眨了眨眼:“你猜?”

樂問低頭看了眼,慧穎頭頂的紅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記得衛正說這把梳子在他離開慧穎房間時忽然消失。

女妖忽然大叫:“把梳子還給我,否則我便奪了這小道士的身體,做我新的身體。”

樂問便知自己猜對了,板着臉道:“你以人的怨氣為食,奪不了他的軀殼。”

衛正耳朵上一陣濕涼,聽着他兩個的對話十分莫名,忽然間穿雲劍一橫,衛正脖子一涼,腰被女妖的手緊緊箍着。

“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留着也沒什麽用。你說呢?”

樂問眯起眼,自慧穎頭上摘下紅梳,把她的身體朝後一摔,羿郁趕緊抱住自己妻子,低聲沖她說什麽。

“那你動手吧,我也動手。”

紅梳被捏在樂問手中,女妖登時色變,忽而冷笑:“你毀了我,就毀了她。”她意有所指地望向軟在羿郁懷中的慧穎。

“她不是早就該死了嗎?”樂問沒什麽表情。

“道長不要傷害我妻子……”羿郁将臉貼在毫無溫度的妻子臉上,他毅然擡頭,扣指念動咒訣,一把劍自園外飛來,羿郁握劍,“這妖怪交給在下。”

女妖一仰脖放肆狂笑,輕蔑道:“就憑你?”

“你奪我妻,傷我兒,我不會放過你。放下那位小道士,此事與他無幹。”羿郁道。

女妖瞥一眼衛正:“不是我奪你妻,我以怨氣為食,若不是你妻子對你生怨,也輪不到我趁虛而入。”她眼睛不看羿郁,絲毫未将他放在眼裏,只對着樂問道:“區區凡人,你真要為了他與我一戰?”

樂問不置可否,白發瘋長,堆積于地,如同堆雪一般積攢而起。

羿郁“啊”一聲大叫,橫沖直撞突入八卦陣,紅衣女子一揮袍袖,他手中青鋒便和人一道斜飛而出。

最初的恐懼過去,衛正忽“嘿嘿”笑道:“你是什麽妖,怎麽這麽可憐,以別人的怨氣為食,聽上去就很難吃……”

“老娘懶得和你廢話,少費力氣,老娘還能給你留個全屍。”

“有種的就和老子正大光明鬥法啊,偷襲人算什麽本事?”

“你們人不是有句話,兵不厭詐嗎?”女妖不以為然。

“老子們是在打仗對陣嗎!老子好心好意扶你起身,既然有本事何不正大光明1V1啊?”衛正一邊吼一邊拼命掰女妖的手指頭,猶如蝼蟻撼樹。

“你不是我的對手。”

“不是你還打我!”衛正怒道。

女妖想了想,對面的樂問開了口:“放了他,我們1V1。”

“1V1很風靡?”

樂問眉毛動了動:“不知道,這道士家鄉的玩法。來嗎?你贏了,給你吃樣好東西。”

女妖舔了舔嘴唇,微微笑道:“不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寶貝這小子,我先捏死他,再捏死你。”

忽然間自二樓砸下來一團青光,紅衣女子一擡頭,就覺胸腹間一陣刺痛,穿雲劍透胸而入,她登時大怒,将青光一掌擊飛出數米。

沃兒哀叫着滾倒在廊下,身浮青光,蜷縮起來。

衛正被整個拎起來,紅光暴漲,女妖倏然間升高到與兩層樓一般高,衛正收掌将真力灌注在臂,一掌推出,穿雲劍自女妖背後破洞而出,繞女妖一周又回到衛正手上。

驟然間上下起伏,衛正被甩得頭暈目眩,女妖抓着他朝建築上盲目瞎撞,衛正口鼻流血,覺得手臂重如有千鈞,忍不住低頭在地上捕捉樂問所在之處,沖他大聲吼道:“老子對付得來,閃開!”

他又提起穿雲劍,一手聚力,念動咒語,玄鳥石自地面飛起,卻在半空被女妖一手攔截,玄鳥石将其手掌灼燒出洞來,雪白皮肉一遇上玄鳥石,便止不住化為焦黑,臭味在空氣中彌散開。

女妖低頭,發現衛正被他提起來的高度,正好便于他拿着把破劍亂刺,手掌一松。

衛正跌落在地,五髒六腑都被震得要吐出來,他按着心口一躬身,熱血淌了一手。

白發将他裹住安放于身後,他摸着那白毛,又軟又暖,體力不支,差點睡過去。

“別睡。”樂問的聲音傳來。

白發将其卷到海棠園月洞門下,便收了回去,樂問閉目凝神,掌中翻出天罡劍來。正在樂問閉上眼之時,女妖伺機出手,袍袖飛卷起池中假山飛擲而出。

衛正翻身橫挺,悶哼了聲,自樂問身前滾落。

樂問咒訣念到一半,睜眼見衛正弓身吐血,正吐在他的黑袍上。

衛正按住嘴角,抱歉非常地望着樂問,無辜地眨了眨眼:“殺了這家夥,我替你洗衣服。”

“……”樂問閉目,深吸一口氣。

白光中透出血紅,血光将他周身包裹。

女妖睨起眼,眼尾微妙上揚:“你竟然……堕落了……”

樂問祭出天罡劍,一袖收起玄鳥石,石頭沒入一片漆黑的袖中,消沒蹤跡。

他劍指自天罡劍上抹過,血液迅速被天罡劍吸入,額心花钿突顯而出。

女妖神色劇變,伸手來抓衛正,已經來不及了。

天空中風雲驟變,八卦陣重開,以陣眼為中心,天空中雲霧散開,一道天光自九萬裏層雲中投射而下。

樂問舉起天罡劍,烏雲便在他頭頂聚起,渾如暴風雨之前驟然聚起的雷雲,他看了眼女妖:“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你以為能殺得了我嗎?你這個對自己下咒的家夥,又比我好多少,別忘了你也是……”

她話沒說完,倏忽間雷霆萬鈞,天雷被天罡劍引下,注入劍身,随天罡劍橫蕩而将女妖斬殺,海棠園爆出巨響,一道焦痕劈裂地面,頃刻間兩層的豪華庭院被夷為平地。

衛正離樂問近,手掌濕潤,他擡起手發現全是血,樂問手中劍垂下,黑袍被浸濕,袍襟滴落的血跡在地面拖出一道痕跡。

紅梳已然随女妖被劈開兩半而折斷,樂問自其中引出一道銀光注入慧穎頭部。

“沒事吧。”衛正有點後怕,方才的一幕簡直像打游戲。

天罡劍憑空化為光末消失。

八卦陣也散去,露出光禿禿的地面,樂問淡淡看他一眼,一只手摸上他的臉,拭去他嘴角的血跡,“你受傷了。”

衛正本來不覺得疼,聽了這句話才發覺渾身都痛,哭笑不得:“你是故意的!”

樂問挑眉,認真地看着他:“沒事就好。”

剛往前走兩步,樂問驟然身軟,衛正慌忙接住他,才發覺他渾身都滲出血來,袍服玄黑,是以不露痕跡。

樂問受了傷,衛正很糾結。海棠園不能用了,百合園還能用,羿郁将其他僧道都散了去,百合園騰出來給衛正他們住着。

慧穎尚未醒來,羿郁的二夫人就像瘋了一樣,沒日沒夜地鬧。百合園和南院中間還隔着個院子,偶爾能聽見羿郁的二夫人抓狂的尖叫聲,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別叫了!”衛正沒日沒夜守了樂問三天,精神已屆崩潰邊緣,聽見隔壁的隔壁女人歇斯底裏的發瘋,就也發瘋了。

果然那邊院子裏安靜下來。

衛正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樂問躺在床上,神色如常,還沒有衛正看上去虛弱。衛正失血過多,羿家家主尚算自覺,各種好參好芝的拿出來給他們吃,還貢獻出來一只肉芝,衛正一看肉芝長得惡心,就不想吃了。

衛正坐在床邊,把手伸進被子,摸到樂問的腳踝,腳踝上纏着繃帶,準确的說,他渾身都纏滿了繃帶,衛正遵守諾言,把樂問的黑袍拿去洗了。

洗出來一盆都是血。

衛正撫摸着他的腳踝,靜默地在想事情,或許他應該稱他作“她”了。當日湯圓替他更衣,衛正不放心地闖了進來,樂問渾身的血咒深入骨髓,将皮肉化出血來,衛正大駭,當即退出房去。

但當日所見,再也沒能從他腦中散去。

要是到這會兒他還看不出樂問心裏喜歡的人是誰,未免太遲鈍。自相逢以來,她為他所作的種種,都歷歷在目。

衛正輕碰了碰她腳上的繃帶,将她的腳放回去,默然起身。

一走出房門就碰見湯圓在廊下坐着,衛正走了一步就沒勁地閃了下,湯圓眼疾手快扶住他,打趣道:“這麽快就成軟腳蝦了?姑奶奶我也三天沒吃飯。”

不說飯還好,一說衛正餓得更厲害,趕緊叫下人來擺飯。他一邊胡吃海喝一邊問湯圓:“沃兒呢?”

“在房裏。那天吓到了,怎麽都不肯出門。”

“緩一緩就好了,是挺吓人的。”衛正足足喝了兩碗小米粥,才覺得渾身溫暖起來,眼角餘光瞥到廊子盡頭的沃兒關上門,猶豫片刻,方才朝這邊走來。

“樂大哥怎麽樣了?”沃兒抓着衣角垂着頭,癟癟嘴:“都是我不好……”

她眼睛裏忽然蓄滿了淚,吓了衛正一跳,“關你什麽事?”

沃兒哭得更兇了。

“我是說關你屁事。”

“……嗚嗚嗚。”

“哦不,關我屁事。”

“……嘤嘤嘤。”

“我錯了,你別哭啊!”衛正不太會哄女生,只得撕下一條雞腿給她。

沃兒捧着雞腿,一看兩手都粘得油膩,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又想往外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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