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24 章 ☆、(3)
是燈,而是每隔兩米一枚夜明珠。白岐城城主簡直是個大土豪。
地底特有的潮濕異味令邊玺雲打了個噴嚏,鐵匠狠厲的眼回轉過來,晉旭連忙警告地瞥向徒弟。
“得走多遠?”
他們順着階梯已行了約摸十來米,衛正一直在心中默默數夜明珠。
“別問。”鐵匠沉聲道,過道狹隘,只容得一人通過,他們排成一列,前進的速度十分緩慢。
又過約摸一刻鐘,鐵匠停下腳步,站在昏暗的拐角處,伸手夠到高處燈臺,燈臺轉動的同時,沉重的石門向上開啓,發出震耳欲聾的轟轟聲。
“兵器庫……這是城主的兵器庫?”衛正松了口氣。
三人把長戟擡進兵器庫裏,正中的兵器架上還剩下三個位置,長戟入了圓孔中樹立。衛正四處張望,東摸摸西看看。
鐵匠背靠着一架兵器,兵器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邊玺雲忍不住哇了聲。
鐵匠不以為意道:“這裏的兵器大多出自我的手,城主根本用不到這兒來,少一件不會有人發現,快選。”
衛正連聲稱“是”,一副看花了眼的猶豫不決,手撫過一雙鐵錘,低聲問:“這地宮到底有多大?不止這一間吧?我看這裏的兵器沒什麽稱手,怕不是兄弟看不起在下……”
“別忘了,我只答應帶你進來。”
衛正掉頭,那一眼裏的震懾和威嚴,令鐵匠不由自主站起身,後退兩步,在他意識到之前,不甘的聲音已在地宮的封閉空間中響起:“還有內室,內室陳放着每位城主的兵器,有人看守,不能帶你們去。”
衛正彎起嘴角,一笑之間,那股緊張感消弭于無形,鐵匠直覺得見了鬼般,不住催促三人快點,站到石門下,朝外張望。
“我還想看看,你們城主用的,到底與這裏的兵器有什麽不同。”
鐵匠大張着嘴,舌頭有點打結:“你是吃了豹子膽吧,要送死自己去,內室有機關,硬闖沒你好果子吃。”
倏忽間誰也沒看見衛正怎麽移動的,就到了鐵匠身後,鐵匠居高臨下瞪着衛正:“怎麽?想和我動手?”
“裏面就一間內室,內室裏放着衆位城主的兵器,有什麽機關?”
“老子怎麽知道,我又沒進去過!看到這石門了嗎?”鐵匠的目光朝上一瞟:“我每次進來,只得半個時辰,必須出去,否則這石門就會墜下,直至下一次有人開啓。”
石門足有兩公分厚,衛正看了會兒,鐵匠兇狠的目光一直徘徊在他按劍的手上。就在衛正低頭的瞬間,鐵匠壓低聲道:“如果沒有我,你們三個人,什麽都別想帶出去。”
衛正嘴角勾了勾:“是嗎?”
“你可以試試。”
衛正直視他的雙目,笑道:“那就不妨一試。”
鐵匠暗自擡起的手臂驀然垂下,随着他的身體一并滑落在地。
他一矮身,站在他背後的晉旭便露出了臉,衛正輕松道:“謝了。”
晉旭拍拍手,“不客氣,現在怎麽做?”
衛正帶着晉旭和邊玺雲繞過整座地宮裏的二十三座兵器架,在周遭牆上仔細找機關,最後在入口正對的方向牆上,發現一個沒有燈的探出式燈臺。
衛正回憶着鐵匠此前開門時的手勢,先将燈臺順時針旋轉九十度,再回旋一百八十度,耳朵仔細聽着摩擦的聲音,只聽見一聲輕嗒聲,手也感覺到似乎進入了一個槽。
面前純黑色的牆壁上忽然出現一道細紋,以細紋為對軸朝外打開了一道門。
衛正松了口氣,率先踏入全新的地道,這次的石階通往地上,衛正一邊走一邊思索,低聲說:“我們來這兒時北行,這座地宮本來就在城主所住的宮殿下方,但現在這通道通向地面。待會兒我先出去,沒有聽到我說出去之前,先別上去。”
晉旭點頭表示知道,将邊玺雲護在身後,按劍跟在衛正身後朝上走。
這段道路比之前昏暗許多,每隔四米一盞燈,燈光很暗,不再是夜明珠。
忽然間衛正朝後揮手。
晉旭立刻停止腳步。
“誰?!”
兩條人影投在地上,傳來守衛的喝問之聲。
倏忽間風動,衛正彈動兩根手指,暗道裏的燈芯被細小兩粒石子滅了。守衛慌亂起來,兵甲簌簌作聲,再次喝問:“誰在那兒!滾出來!”
撲撲兩聲重響,晉旭聽見衛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出來。”
路過兩個趴在地上的守衛時,邊玺雲小聲問:“他們死了嗎?”
晉旭看了眼:“沒有,別踩他們的臉。”
牆上又有兩個沒有燈的燈臺,衛正犯了難,不知道開哪個,正在躊躇間,晉旭一個跨步,按住了右邊那個:“讓我來,先順後逆對嗎?剛才我看見你開的,應該沒錯。”
邊玺雲跟着按住了左邊那個,跟晉旭一對眼:“我也來!師父!快!我照着你的動作來!”
“……”衛正來不及阻止。
只聽見轟隆隆的巨響之中,伴随着嘈雜的金石亂濺之聲,明晃晃的光使得衛正閉上了眼,再睜眼時,衛正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室內一地的亂箭,他一哂:“還好沒進去。走吧。”
這間石室比之前的還要開闊,面積約摸是此前排放兵器那間庫房的三倍,卻十分空曠。中間地面上的浮雕,似蓮不是蓮,牆上一圈獸紋,環繞一周陳列着數十把寶劍。
衛正大步走到正中,默數了數四壁上靠着的劍,共計三十五把,也就是說白岐城城主已有至少三十五任。離地面兩寸處有金屬口,便是射箭的地方。衛正目光一凝,沖好奇想撿箭的邊玺雲大吼道:“別動!”
說時遲那時快,倏忽間嗖嗖聲朝三人襲來,箭自人腳踝,腰際,肩膀三個高度射出,衛正兩步飛踏,定身在一柄長劍之上,袍袖揮出,卷起一把幾十枝箭,自另一方向飛出,将沖向晉旭師徒的箭擊飛一部分。
然而還是晚了。
晉旭側飛身一把抱住邊玺雲,就地一滾,飛速擡手以劍橫掃。
邊玺雲聽見晉旭極輕的“唔”了聲。
箭雨只有一陣,很快停止發射。衛正從高臺上躍下,立刻發現晉旭的肩膀受了傷,神色激變,不甘心地朝北面牆上的小門一瞥,将晉旭扶起。
邊玺雲剛能站起來,就摸了一手的血,登時大哭起來。
隆隆聲隐約響起,衛正當機立斷把二人推出去,自己也跟在身後退出石門,袍袖一拂,口中低聲念動咒語,片刻後地面上的金箭消失無蹤,衛正額頭冒出虛汗。
退進暗道後,衛正讓邊玺雲扶着晉旭先退出去,他琢磨了會兒,選定晉旭之前扭動的機關,逆行之後,石門重新關上。
衛正松了口氣。
邊玺雲帶着晉旭,衛正帶着鐵匠,原路向外。
重回地面的剎那,晉旭大喘一口氣,吐出口血沫來。
邊玺雲壓抑的哭聲登時放大,衛正趕忙捂住他的嘴,朝上一看,城門上風燈微微晃動。
“先別哭。”
邊玺雲抽着鼻子。
“等回了客棧再哭,想哭多久哭多久,想哭多大聲哭多大聲。”衛正打趣他,邊玺雲反而收了聲不哭了。
“我沒事。”晉旭艱難擡起手,摸了摸邊玺雲的頭,朝地上牛高馬大的鐵匠努了努嘴:“他怎麽辦?”
衛正把他擡出來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蹲身把鈎繩繞在他腰上,食中二指按着他的後腦上,邊玺雲看見他後腦勺發光,連哭都忘了:“你在做什麽?”
衛正站起身,把晉旭的重量分擔過來一半:“做我該做的事情。”
邊玺雲一臉的眼淚和鼻涕,晉旭拿袍袖替他擦了擦,他忍不住又要放聲大哭。
衛正立刻警告道:“你師父現在中了毒,只有我才能解,你要是把追兵引來,就自己給你師父解毒吧。”
邊玺雲仇恨地瞪衛正。
到了客棧之後,晉旭還維持着神志清醒,連衛正都忍不住有點佩服他了:“不疼嗎?”他的手指在傷口附近按壓,流出來的血水紅中帶綠,不過半個時辰,就已腐化出拳頭大小的腫塊。
“還行。”晉旭龇牙道:“這是什麽毒?”
邊玺雲小心翼翼給晉旭擦額上冷汗。
“妖毒。”衛正取出匕首來,在火上烤熱,撕開晉旭肩頭的衣物,露出傷口,傷口散發出惡臭。
“什麽妖能看出嗎?”
刀子入肉有股奇怪的氣味,衛正的睫毛輕輕閃動:“看不出,不過,感覺上像是水裏的妖。”
晉旭疼得額頭被汗水濕出一片亮光,他咬牙忍耐,一邊不斷說話:“這個地方三面環山,一面環水,也許妖怪就栖息在湖中。”
箭頭被挑出,一股鮮血噴在衛正的袍服上,他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專注凝視晉旭的傷口,用幹淨的布料擦去過多的血,切割完腐肉,洩出所有污血,才開始縫傷口。
“這個鐵匠此前說,老城主尚在,只是無法主事,我猜測,可能是因為妖在城主宮中作亂,只是死者都是醫館中人,不知究竟是什麽緣故。也許醫館裏的人,知道什麽,而被人滅口。不過這只是我的一個想法,小鬼,別哭了,把你的鼻涕擦幹淨,過來給你師父穿衣服。”
邊玺雲答應一聲,給晉旭換了件幹淨袍子,扶着他斜靠在床上,眼眶通紅,像只兔子。
晉旭似乎好了很多,面色紅潤了點,籲出口氣,揉了揉邊玺雲的頭:“哭個屁,別哭了,跟個兔子似的。又不疼。”
邊玺雲不說話,又圓又大的眼睛裏浸滿了淚。
晉旭不理他,繼續問衛正:“那個鐵匠醒來之後應該不記得今晚的事情吧?”
衛正在銅盆裏淨手,頭也沒擡:“嗯,也不會記得我們仨。最後一間內室裏的箭我用移山填海之術扔進湖裏了。”
“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晉旭動了動身,痛得微蹙眉頭,在徒弟發現之前繃直一張臉。
衛正在桌邊坐下,喝兩口茶,眼發直地望着窗外,窗外是一大片湖水,白岐城的溫度不很低,湖水沒有結冰,空氣濕潤而清新。
“再說吧,還要找機會。今明兩天你們都好好休息,要是身體有任何不适,及時叫我。”衛正說罷便走了出去。
邊玺雲瞪着一雙兔子眼睛直盯着晉旭,晉旭被盯得無法入睡,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邊玺雲蹬掉鞋襪爬上床,縮在被子裏,躺在晉旭伸出的一條胳膊上,睜着眼,心兀自跳得很快,箭雨飛射而來的一幕在眼前不停閃現。
“師父。”他聲音很輕。
晉旭嗯了聲。
“還疼嗎?”
“不疼。”
“你困不困?”
晉旭其實不困,傷口還很疼,他只是閉目養神,口上卻說:“困死了。”
“那你睡吧。”
沉默中邊玺雲翻了無數次身,晉旭終于忍不住吼道:“要睡趕緊睡,不睡滾下去。”
邊玺雲不動了,沒一會兒,屋子裏響起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晉旭長長嘆口氣,沒受傷的手把邊玺雲緊緊擁着,手指在他的發間穿梭,有一下沒一下按他的頭皮:“收了你當徒弟,師父保護徒弟,是天經地義的。這點小傷,師父根本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多疼。”
啜泣聲小了點,邊玺雲抽了抽鼻子:“以後我再也不亂動了。”
晉旭這才反應過來,邊玺雲在內疚方才亂動機關,認為這個才是害晉旭受傷的原因。他不禁重重按了兩下邊玺雲的頭,把他的頭按得埋進被子裏。
“知道就好,再害老子受傷,你的工錢就全歸我了。”
邊玺雲悶悶道:“本來就放你那兒了!上回你還拿我銀子給花娘買胭脂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晉旭登時爬起來,把被子一掀,兩師徒扭打成一團,沒一會兒,都從被子裏探出頭,喘氣不止。晉旭困得眼皮都擡不起了,迷迷糊糊睡着。
“等我修成本事了,就到處捉妖,把騙來的……不,賺來的銀子,都給師父買胭脂用!”
“好小子,師父沒白疼你。”晉旭一個高興,一腳就把邊玺雲踹到了床下。
邊玺雲也沒再上床,抱出床被子來就在地上打地鋪,盯着黑漆漆的屋子發呆到大半夜,才睡過去。
第二天天亮之後,邊玺雲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晉旭看不見了。
剛發現這事是因為他叫晉旭:“師父!樓下買的滑雞粥,還熱,快起來吃。”
晉旭坐起身,手從邊玺雲身邊伸過去,兀自不滿道:“白岐城的人還真勤快,天不亮就擺早飯攤子了,把燈點上,師父又不是廢了,不用你來喂。”
緊接着晉旭就聽見碗打碎的聲音,疑道:“小兔崽子,粥呢?”
邊玺雲一時間慌了手腳,瞞着晉旭不敢說話,半天才憋出一句:“屋裏太黑,沒看清,碗被我打碎了。師父你再睡會兒,我重新去買。”
晉旭笑罵了句敗家小子,就又鑽進熱乎乎的被窩睡覺去了。
邊玺雲坐在廊子底下,等衛正回來,看見他上樓來忙跑過去。
衛正聽完二話不說進了晉旭的房間,屋裏點了幾盞燈,窗戶也大開着,此時天光已經大亮。晉旭竟然已經坐了起來,坐在床邊,伸腳夠不着鞋,而鞋子就在他腳邊巴掌遠處。
“晉兄,醒了?”
“嗯。”晉旭夠着了鞋,滿面平靜地穿上,忽道:“我好像看不到了,我徒弟不在這裏吧?你先別告訴他,過來,替我看看怎麽回事。”
衛正回頭看了眼邊玺雲,示意他別出聲。
邊玺雲心酸難耐地看着衛正過去給晉旭把脈,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衛正翻了翻晉旭的眼皮,又拆開他肩膀上的傷口,将藥重新換過。
“傷口離頭部太近,回來耽擱了些時間,毒素上頭。待毒清了,自然能恢複視力。”
晉旭和邊玺雲同時松了口氣,就在衛正還要出聲的時候,邊玺雲走了出去。
晉旭察覺到氣氛有點不同尋常,出聲問:“我徒弟呢?”
衛正揶揄道:“出去三省自身了吧,老母雞想保護小雞仔,不過你養的小雞仔也快能煲湯了。”
“……衛兄弟,誰是老母雞?”晉旭陰沉着臉,一把掐上想象中衛正的脖子。
只聽見衛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雞仔去給你炖雞湯了,我讓他多放點紅棗黃芪補補。你就好好養着吧,吃完這個再吃麻油雞湯,躺足一個月。”
作者有話要說:
☆、青雲(5)
晉旭躺着坐月子的日子裏,衛正單獨行動,探明了三件事。
他搬一張椅子在床前坐着,看邊玺雲給晉旭喂麻油雞湯,晉旭吃得滿嘴是油,邊玺雲替他擦幹淨。
眼盲沒有削減晉旭的好奇心,他問:“什麽事?”
“第一,老城主中風癱瘓是在半年前,之後由他當時還不滿二十的兒子繼位,目前,他只有一個兒子,也只有一個媳婦。”
邊玺雲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問道:“什麽叫目前?”
“他本來有三個兒子和一位正妻四位妾室,其他伺候的小丫鬟不計其數。白岐城歷任城主,都深谙享樂之道。”
“這是第二。”衛正随手剝了個橘子,丢一半給邊玺雲,正好丢進晉旭的碗中。
邊玺雲面無表情把橘子當雞肉喂進晉旭嘴巴裏。
“……”晉旭配合地吞了下去:“這雞肉炖得很像橘子。”
“最後一件事關于城主的夫人,這個夫人出身書香世家,平素裏端莊大方,大方到丈夫娶的小妾都是她親手挑的。只因為夫人身體羸弱,生了第一個兒子之後,就再生不出兒子。為了城主子息繁衍,她充分顯示了身為一城之主的女人的寬容大度。最近半年,夫人在全城百姓面前露面的次數,比她嫁給城主的三十年來加起來還要多。城中大到宴請三國來使,小到豪門結親,她都親自出面。而且據說,這個夫人美豔萬方。她已經年近五十,皮膚卻如二八少女吹彈可破,體态也十分婀娜。和她說過話的人都說,她是個溫柔如水的女人,和她交談猶如春風沐雨。”衛正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直接拎起茶壺,狠狠灌下半壺水,才道:“這三件事,分開看都不稀奇,稀奇的是,老城主中風,兩個兒子四個小妾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城主夫人出來主持大局,都是最近半年裏發生的事情。”
晉旭半天沒做聲,緩慢咀嚼吞咽雞肉,半晌後轉了轉無焦距的眼珠:“你想說,城主夫人和最近城裏死的那些人有關?”
衛正手指在桌上敲擊,反問道:“你覺得呢?”
“這只是你的猜測。哎,不要停。”晉旭眼瞪着前方,邊玺雲把勺子放在他左邊,他抽了抽鼻子嘴巴努過去,邊玺雲又換到右邊。
“小兔崽子!”晉旭一聲暴喝。
邊玺雲乖乖把勺子搗進他嘴巴裏,嘿嘿的笑:“師父的鼻子和狗鼻子似的。”
“……”晉旭沒理他,腦子裏在想這個城主、城主夫人和妖,三者之間的關系,沒一會兒吐出雞骨頭來,又問衛正:“那你什麽時候求見城主,也許拜見一次會有所收獲。”
衛正擺了擺手:“三月三的祭祀,會有祭司祝告上天,那個祭司我也查到了,就住在城北的神殿裏,我打算明日去一趟。”
“嗯,不過就一個禱告的祭司,也不應該知道什麽內情。”雞骨頭挂在晉旭下巴上,邊玺雲給他抹了去,眼巴巴看晉旭把雞湯喝幹淨。
“不是去問他打聽內情。”
“那你想幹嘛?”晉旭道。
衛正沒有立刻回答,看了看空碗,問邊玺雲:“還有嗎?”
“有,熬了一大鍋。”邊玺雲不明所以。
“給我來一碗。”衛正理所當然道,催促站着不動的邊玺雲:“趕緊去啊,不然不發工錢!”
邊玺雲麻溜地出了門,衛正才蹲在晉旭床邊,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是瞎了,可還沒聾。”晉旭淡淡道。
衛正讪讪摸了摸自己鼻子:“這妖毒尋常藥材好像不起作用,我得盡快找出是什麽妖作祟,對症下藥才好。”
“嗯,我不着急。”
衛正知道晉旭不着急,但他心裏很急,搓了搓手指,煩躁道:“這些天我一直有種不祥的感覺,心緒不寧,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也很願意幫你的忙,如果你不嫌我現在眼瞎的話。”
衛正不禁莞爾:“嫌死了,不出意外的話,明晚我就能見到城主。”
“嗯,祝你一切順利。雞湯可以分你一碗,算給你鼓氣加油。”晉旭難能慷慨道,他其實有點享受這種眼瞎了的滋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徒弟也似乎懂事多了。如果可以,晉旭一時半會兒還不想複明。
“如果你的幫手在,就用不上我摻合了。”
衛正的聲音明顯滞澀:“她大概不會回來了。這也由不得她做主。”
“嗯,如果由得她做主,她一定會飛回來拯救你。”晉旭打趣道。
衛正無可奈何地盯着他看不見的眼睛呆了會兒,端着雞湯的邊玺雲從門口進來,他要過來湯喝完,就不說什麽地出門去了。
回到房間裏,衛正想了想,在破舊公文包裏摸了很久,摸出來一道傳音符。傳音符十分破舊,是衛正很久很久以前,同樂問通信時用過的。
那是衛正前世的漫漫修仙路裏,不可多得的快樂時光。
上隍城派,拜了漱石道人學仙,當時天下十分混亂,已呈三家之态,戰亂頻繁。衛正降生在一家農戶,家裏太窮,送他上山本意是家裏可以少張嘴吃飯。他十二歲那年,跟随師父下山游歷,途徑老家,發現全村人已遷走。
漱石道人說這都是命定的劫緣。
此後他一無親情系念,二無山下的朋友,三來年紀小,更無情緣牽絆,一心向道。到二十五歲時,已将飛劍練到爐火純青,漱石道人一直認為,衛正可能是隍城派出的第一個劍仙,修得仙身。
二十六歲時,衛正劍法和輕身之法,符咒道術修成,漱石道人命他下山游歷。
亂世之中,必有妖孽,衛正踏上斬妖除魔之道,一年內見識了各種妖魔鬼怪,山中無歲月,山下的一切對他而言既新鮮又刺激,漸漸的,他不太想回山中。也是在這一年裏,自小陪伴他的拂塵,化出人形。
那天晚上衛正不可謂被吓得不深。
雖然說修道之人應該有超過常人的堅韌毅力和見怪不怪的心理準備,但誰能想到,他正在一人高的浴桶裏閉目養神,忽然面前多了個少年白頭的年輕人,眨着一雙霜雪一般的長睫,懵懂的眼神在他臉上打量,滑下去。
衛正登時大為羞窘。
“你是誰?”
那少年走近兩步,垂目端詳他,似乎在想什麽令人困惑的事,半晌後才一副想通了的模樣,輕道:“就是你了麽?”
那種目光衛正時至今日還記得一清二楚,就像沒見過人似的,将他打量了個幹淨。衛正氣得不怒反笑:“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少年卻面無表情地到屏風後面去等了。屋內安靜得很,就他們倆,衛正穿了衣服出來,白皙的面上挂着絲窘迫的紅,想起來問他:“你是什麽東西?怎麽進得我屋裏來的?”
他确信自己沒聽見誰開門的聲音,即便是妖魔鬼怪,要無聲無息出現在他面前,以他現今修為,也不是易事。衛正心裏自然而然多了三分警惕,與他對桌坐着,這才打量清楚少年面目生得清秀非常,抓着桌上的茶杯把玩,目光卻游移不定,仿佛一肚子都是心事。
“你不認得我?”他反倒覺得奇怪了。
衛正幹笑兩聲:“我該認得你?”
“我日日夜夜與你在一處,你自然應當認得我。”少年說什麽都端着副理所應當的架子。
這讓衛正有點啞然,說來也怪,對方身上既無妖氣也無鬼氣,衛正一時之間幾乎看不出他是什麽造化出來的。
直至少年自己說出口:“拂塵啊,你不是天天貼身帶着麽?”
衛正這才發覺本該在桌上的拂塵沒了蹤跡。
他有點失笑,朝一夕間成了精的拂塵問:“你怎麽忽然就得了人形,也不提前說一聲,說罷,有什麽所求?但凡我能辦到的,絕不辭命。”
少年探究的目光落在衛正身上,衛正脖子有點發紅,一想到平素裏不是把拂塵随手塞在袖子裏,就是勾着系繩一圈甩,若他真有知覺,早該被甩得頭暈目眩,這會兒應該想把他拎起來甩兩圈才對。
然而他的擔憂全然沒有成真。
“想做人了。”
衛正對異類本無排斥之心,與少年相處下來,發現他對什麽都很好奇,也什麽都不會,連錢都不會使,便把他當做弟弟般照顧,耐心地教他看上了什麽東西得買,買就要使銀子,多少錢數值什麽東西,有時候喝得微醺,便與樂問對上兩招。
那确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直到衛正接到師門命令去昆侖山傳話,尚未上山,帶着樂問在山下茶棚子喝水,就在昆侖山不遠的一座村鎮上,适逢有九尾狐作亂,專挑過路的俊美男子而食。
昆侖大弟子查明情況後,便要将九尾狐收作坐騎。衛正本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然而那九尾狐被捆妖鎖拘住,渾身皮毛滲血,四肢無力趴在地上時,卻以一雙黃綠色的眼睛,直勾勾看衛正,那一瞬裏,衛正只覺得它也是有靈性的。
這才出手救下九尾狐,想讓那昆侖弟子讓給他。
昆侖弟子本就在自家地盤上,倨傲地足踏飛劍,端直站在劍上,念動咒語。
捆妖鎖一收緊,九尾狐口中發出貫穿長空的一聲慘厲叫聲。
衛正不得不與那弟子鬥法,一個時辰下來,二人勉強鬥得個平手,而地上九尾狐還在翻滾,無力地發出連聲哀叫,彷如嬰兒啼哭一般。
就在衛正差點從天罡劍上跌落之時,跌入個清冷的懷抱。
誰也沒想到,他帶在身邊的少年,動起怒來,竟然引來天雷滾滾,昆侖弟子落敗之後,顧忌名聲,不敢四處張揚,九尾狐之事也不了了之。
那時候衛正并不知道,這一生,會欠下這兩個異類,永遠還不清的孽債。
窗外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衛正紛雜的思緒,他把公文包匆忙忙扣好,聽見邊玺雲的聲音:“我可以進來嗎?”
衛正高聲道:“推門便是。”
邊玺雲進門後徑自坐到衛正跟前,俨然不是征求他的意見,而是告知他個決定:“你什麽時候去找那個祭司,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去幹嘛,又幫不上忙。”衛正一臉看不上。
邊玺雲鼓着腮幫子:“我的師父我做主,師父眼睛都瞎了,做弟子的當然要替師父想辦法。”
“不用,我一個人就能搞定,多帶你一個多一分危險。你真想幫忙,留下來照顧好你師父。”衛正道。
邊玺雲目光落到傳音符上,拿起來看了看,紙張已經發毛邊,上面的符文也不太能看清,他拈着傳音符問衛正:“這是什麽?傳音符?都破了,還能用嗎?我看你平時不是都用那個什麽塞子的嗎?你平時戴在耳朵上和人講話那個又是什麽?是傳音符嗎?”
畢竟是小孩心性,邊玺雲問起問題來,就像樂問當初剛化成人形一樣。
看出衛正有點失神,邊玺雲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一臉了然:“你在想我爹嗎?”
衛正哭笑不得:“能不能別叫他爹?”
邊玺雲撇撇嘴:“我挺喜歡他的。”
“要是喜歡什麽人就叫他爹,你這方式未免太草率,你把自己爹擺到哪兒?”
邊玺雲神色一黯:“我沒有爹,無所謂。不過樂問看着也不想當我爹,我就是個萬人嫌,只有師父不嫌我。”
衛正忽然伸手摸邊玺雲的頭,這次邊玺雲沒躲,傳音符在他手裏轉了兩轉,他把東西放下,揚起下巴:“我想為師父做點什麽。”
衛正從少年眼睛裏看到了決心,想了想,說:“那好吧,但是你得聽我吩咐,不能貿然行事。”
“為什麽?連你都對付不了那只妖嗎?”邊玺雲好奇道。
衛正眼神裏透露出為難:“要取妖怪的內丹,就不可以讓它跑掉,這妖能夠混進城主的內宮,說明它十分狡猾。一旦發覺我們要對付它,很可能會找機會溜走。我不想浪費時間,也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你找那些內丹是用來幹嘛?為了增加功力嗎?”想到這一層,邊玺雲的眼神變得古怪:“要是你變成妖道,我會說服師父不要為你賣命。”
衛正失笑:“不是。”
沒等他說更多,邊玺雲打斷他鄭重點頭:“我相信你。”
“嗯,那就拜托你多幫忙了。”
邊玺雲拍拍胸脯:“那是自然,你是好人。”
衛正一想,大概是在地宮裏他沒有放棄晉旭,而是帶着他們安全回來,讓邊玺雲對他有所改觀。邊玺雲根骨極佳,顯然晉旭收徒弟也不是白收的,修仙之人,多少有點愛才之心,好在邊玺雲也挺孝順。
帶着這對師徒,也不能說是此前的衛正做錯了。衛正雖然習慣獨來獨往,也并不排斥有晉旭他們兩個幫忙。
“那麽我們什麽時候行動?”
“明日巳時。”
按照衛正的計劃,巳時他應當已經從神殿返回。他提前打聽過,神殿裏自五更天開始掌燈,晨起之後,祭司要帶着一幹學員做早課,之後早飯,各自回房溫習早課,到辰時用膳,巳時入宮聽政。
這個白岐城的城主對祭司十分仰賴,即使是政務,也常聽從祭司的建議。
因此衛正打算辰時去見祭司,五更天便起床下堂子裏去吃早飯,還沒下樓,就看見堂子裏坐着個人正在呼哧呼哧喝稀飯。
一看之下不得了,邊玺雲比他還起得早,一邊用飯一邊朝上面樓梯瞟。
衛正只得從客棧後門出去,剛走了沒兩步,就聽見一聲響亮的呼喚:“衛大哥,我給你帶了兩個包子,還熱騰。”
“……”衛正只得停步,尴尬地回過頭,這才發現客棧的後門出來只有一條道,走出來便是正門,讓邊玺雲逮了個正着。
無奈之下,一人獨行只得變成兩人行。
衛正再三叮囑邊玺雲不得搗蛋,也得到邊玺雲再三保證,才心有惴惴地帶着人往神殿方向去了。
結果剛到門口,神殿門口一頂轎子搖晃着離開。衛正上前去拜谒,守門的一看他兩個穿得樸素,劍鞘朝外一攔,逼得衛正他們從臺階上下來,守門揚着下巴:“我們祭司奉急令入宮裏見城主了,要等就在外頭等,別擋着道。”
邊玺雲朝門口不服氣地啐了口,與衛正面面相觑:“這下怎麽辦?”
“等呗。”
于是兩個像狗似的蹲在神殿對街上,天色漸漸亮了,門後的鋪子開張,正好是賣餅子的,衛正又買了三張餅,給邊玺雲兩張,自己吃一張,唇邊還挂着餅屑時候。東頭來了頂華貴非常的轎子,轎子下挂着的流蘇是珠玉串成,腳夫穿着綢緞的衣袍,衛正尴尬地低頭看看自己的道袍。
轎簾掀開,一個仆人蹲在轎子前,只見得十二三的一個小姑娘,趴在仆人背上,被背了出來。一雙足裹在素白錦緞裏,端的是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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