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明/第 1 章 成安公主
成安公主
太陽正慢慢悠悠地往最高處爬。
永安城,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較以往有了些許不同。
進城買胭脂的小哥見了相熟的商販,忍不住打聽:“鄭哥,今天怎麽這麽熱鬧?”
鄭哥笑道:“你不知道?今兒太子選妃啊!”
“什麽?”小哥覺得不可信,小聲問道,“太子不是有媳婦兒嗎,再說這街上都是男人吶!”
鄭哥擠眉弄眼:“另一個‘太子’吶。”
小哥恍然大悟:“難怪難怪。”
鄭哥又打趣道:“欸,你長得也不錯,不去試試?”
“不敢不敢。”小哥連連擺手。
鄭哥道:“沒事兒,咱公主說了,今日只看心意,不問家世,再說了,當不上驸馬爺,說不定還能有個官做呢,你當這些人都是奔着那一個名頭去的?要不是我孩子都滿街跑了,今天一定也去試試。”
小哥打了個哈哈,搖了搖頭趕緊走了。
日上三竿,樂游苑中,德中小心翼翼地湊到成安公主跟前,問道:“殿下,召俞公子上樓來嗎。”
蕭滿低頭擺弄着手裏的蒲公英,說:“不用,再等等。”
她手裏的蒲公英還很完整,但總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散落的感覺。
德中沒再多言,退到一邊繼續看那些陸陸續續送上來的禮物。
蕭滿今日很早就來了樂游苑,随便走了走便在無相樓坐下了,以至于那些公子們見不到人,便将自己的“心意”送到了這裏,最早是些奇珍異寶,晚一些是珊瑚翡翠,到了後來便各式各樣雜七雜八的東西都呈了上來。
可看了近兩個時辰,留在她手邊的也只有一朵蒲公英。
一朵全須全尾、毫無缺損的蒲公英,心意是很難得。
尤其是在樂游苑內——像蒲公英這種野草,大抵是不存在的。
但蕭滿還是沒召送她蒲公英的那位公子上樓,只是收下了這份禮物而已。
又看了半刻鐘,各式的物品流水般來去,蕭滿終于又指着一個托盤道:“把那個拿來瞧瞧。”
是一枝桂花。
德中一邊想着原來殿下今日的心意在花花草草,一邊趕忙上前去接了托盤親自端到蕭滿跟前。
蕭滿把蒲公英放下了,拿起那枝桂花笑着問:“這是誰的?”
德中看了眼壓在桂花下的箋紙,答道:“陸忘珩。”
蕭滿又笑了:“那請他上來吧。”
來人穿了一身青衣,馬尾高高束起,見了蕭滿眼睛便亮了起來:“以明,真的是你!”
德中微微看向蕭滿,見她沒什麽怒意,便也識相地沒說什麽尊卑規矩,果然很快公主就讓人都下去,要同這位陸公子單獨說話。
德中走在最後,關門的時候又悄悄瞧了一眼,确定自己先前的确從未在京城見過這麽一位人物,待門徹底合上之後,德中突然想到,姓陸,沒在永安露過面,與公主相熟,怕不是丞相之子。
先前京中倒有說這位陸公子的品性容貌與公主殿下是絕配的,甚至有傳言說他是內定的驸馬,但成安公主沒做什麽表态,這陸公子也沒有入京的動向,衆人自不敢謠傳過甚。
如今看來,傳言不假。
永安城,怕又要多一位惹不起的人物了。
房間內,衆人退下後,蕭滿站起來同陸忘珩行了個平禮:“陸公子,好久不見了。”
這麽多年沒見,陸忘珩還能一眼認出她,倒讓蕭滿很是意外。
陸忘珩見了那個禮,及時止住了想要上前去抱她一下的腳步,有些尴尬地回禮:“五年沒見,生疏了。”
蕭滿坐下了:“尊卑有別。”
“好吧。”陸忘珩有些被打擊到了,但是她這一提陸忘珩又想起來,“但怎麽回事啊?成安公主?”
蕭滿耐心解釋道:“是母後怕我步了前面十二個姐姐的後塵,一生下來便将我送出宮外撫養,待到十七歲才接我回宮,對外只說前面幾年在宮裏将養,不能見人。”
陸忘珩仔細想了想,這成安公主還真是四五年前才嶄露頭角,在此之前,只知道陛下終于有女兒活下來了罷了。
“但你都當上了公主,也不知道派人來跟我們說一聲,這五年我同陸念找你找得可不輕松。”陸忘珩說着說着順勢在蕭滿旁邊坐下了,偏着身子繼續抱怨,“要不是我爹把你的畫像寄給我,我估計是這輩子都不會來京城,豈不是此生不複相見?”
蕭滿說:“先前還沒準備好,也忘了告知你們,是我的錯。”
其實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怕有什麽差池。
陸忘珩聞言皺了皺眉,盯着蕭滿的眼睛看了半天,直到蕭滿不自在地轉過眼睛去看旁的地方,他才收了審視的目光笑了一聲:“以明,你一點兒沒變。”
“什麽?”
“別總攬着所有的責任和過錯。”陸忘珩道,“我聽過成安公主的威名,多少也懂得這權勢背後的洶湧,這幾年你過得,應當不似表面風光吧?”
他這話雖是疑問,卻容不得蕭滿反駁。
于是蕭滿只是搖了搖頭,然後硬生生地換了個話頭:“我打算讓你做驸馬,如何?”
陸忘珩一愣:“怎麽?”
蕭滿問他:“你今日,不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陸忘珩心裏大驚,雖說這話是沒錯的,但他這些年純純是出于少時情誼擔心她的安危才四處尋她,并無半分男女之情,現下看來,以明卻是誤會了。
但再仔細想想,以明今日在樂游苑設宴,本來就是要選一個驸馬,若是他不答應,她也只能随便找個人湊合,還不如先應下來,左右他也沒什麽損失。
“當然是,當然好。”陸忘珩想了一通,連忙答應下來。
應下之後,陸忘珩忍不住想,以明是不是之前在燕京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啊,再一想,她那時候才多大,知道男女之情嗎?
陸忘珩正美着呢,轉眼便看見他送的那枝桂花旁邊放了一朵完完整整的蒲公英,頓時沒了笑意,問道:“我若不來,你是要選蒲公英嗎?”
蕭滿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野花野草,風一吹就散了,不必放在心上。”
能把一株成熟的蒲公英完好無缺地送到她手上,這心意确實比他不知高了幾倍。
陸忘珩來京城之前并不覺得成安公主就是他所認識的以明,盡管那副永安寄來的畫像與他記憶裏的人是那麽相像,盡管成安公主的字也是以明。
可是天底下名字相同的人何其多,而且這麽些年他每次滿懷希望地循着一點線索去找她,每每落空。
再加上他心底裏其實并不想與永安有什麽聯系,他甚至隐秘地希望那京城裏的成安公主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以明。
因而在為成安公主準備所謂“心意”的時候,陸忘珩并沒花什麽心思,而是聽從丞相的安排,拿了一枝桂花。
仔細想想,以陸丞相的性格,怎麽會替他出主意去讨好公主殿下,怕不是以明早有安排。
陸忘珩很快想通了這層,于是問道:“你早知我會來?”
蕭滿道:“我想你該來了。”
所以他能從丞相手中拿到那幅畫,也是以明的用意,陸忘珩忍不住想,以明別是真愛上他了吧。
二人又坐着敘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舊,蕭滿便将德中叫了進來。
德中端了一個金絲楠木的托盤進來,很有眼色地将陸忘珩帶來的那支桂花放了上去,然後對蕭滿道:“殿下,奴才先回宮回禀陛下?”
“勞煩公公了。”
德中再次離開後,蕭滿對陸忘珩道:“那是跟在陛下身邊的大公公德中,日後對他要客氣些。”
陸忘珩以為蕭滿怕他不知情得罪人,于是笑道:“我剛來永安,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不會給你惹事兒。”
陸忘珩說完便見蕭滿站了起來,陸陸續續又進來幾個宮女,蕭滿道:“那今日你便好好歇息,明日記得早些入宮,拜見陛下。”
陸忘珩想說他要是早知真是以明,今日必然不會起晚了,可惜蕭滿說完那句話就走了,半句話也不與他多言。
陸忘珩心裏嘀咕了一句“公主真忙”,便也離開了樂游苑,打算原路返回了。
回相府的路上卻見一處擠擠攘攘、熱鬧非凡,湊上去一看,原來是有人施茶,再一擡頭,門上頭只寫了個“李府”,倒是看不出什麽門道來。
陸忘珩于是拉着旁邊一個賣貨郎問:“大哥,我問一下,這兒是天天有免費茶水嗎?”
賣貨郎看了他一眼,答道:“隔三差五吧,現在天氣還暖和,所以是茶水,你等過幾天天冷了,二公子這兒每天都有熱粥喝,早上來這兒喝一大碗,就省了飯錢了。”
陸忘珩沒問是哪個二公子,只是笑着感謝:“是嗎,那感情好,謝謝大哥啊。”
賣貨郎再次打量他一眼,終于忍不住皺着眉頭道:“小兄弟,我看你穿得挺好的,怎麽也來這兒喝茶?”
陸忘珩哈哈一笑,說道:“大哥有所不知,我自小父母雙亡,沿街乞讨為生,但又覺得總不能一輩子如此,這才一路要飯要到京城來,想着先找個活計再說。這身衣裳是在城外遇到的一個好心人給的,不信你看我裏面……”
陸忘珩剛要給賣貨的大哥展示一下自己裏面穿得多麽“破爛”,好巧不巧,李府的茶準備好了,于是賣貨郎拍了拍他,以示安慰,然後立馬跑到前面去排隊了。
陸忘珩也不甘示弱,迅速找好自己的位置等着發茶。
排到陸忘珩的時候,倒茶的小厮明顯停頓了一下,似乎也覺得他這一身不像是來這裏喝茶的人,但是小厮到底沒說什麽,還是給陸忘珩倒了一碗茶,讓他拿到旁邊喝,順帶囑咐他喝完把碗送回來。
而在他的斜後方,站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端着茶碗,正時不時地瞥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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