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明/第 3 章 蝗災
蝗災
皇帝聞言卻也沒表現出多少情緒來,更沒有像江大人那樣激動,只是簡單問了問災情,便開始同殿內的幾個人商量對策,主要還是赈災的人選。
說來說去,殿內幾個大臣的主要意思依然停留在拍皇帝馬屁上,毫無進展。
就在陸忘珩聽夠了開始忍不住打哈欠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蕭滿提議把汴州蝗災的事兒給他來辦。
陸忘珩光是聽着就頭大,剛要提起精神來推辭一番,便聽見皇帝不容置喙地做了決定:“朕倒忘了,早聽說忘珩才學無比,又是剛正的性子,這事兒适合給他來辦。”
陸忘珩真不知道這些話皇帝是從哪聽來的,無妄之言,欺君之罪。
皇帝話音剛落,大殿上的幾個大臣就開始輪流論證這赈災的活如何如何适合他,似乎對他頗為了解,不知情的人一聽,還以為他陸忘珩真是國之棟梁呢。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陸忘珩自然不能站出來說他不想幹,于是他只好顧忌着陛下和群臣的臉面,硬着頭皮接下了這麽個破事兒。
為此還得了一個“汴州安撫使”的頭銜,也算是飛黃騰達了一番,配得上公主殿下,能做個安穩的準驸馬了。
仔細想想,公主殿下為了把這個差事派給他幹,應當費了一番心思,于是出了景陽宮,陸忘珩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以明,陛下怎麽會把這種大事兒給我辦?”
“不是什麽大事兒。”蕭滿說,“何況你昨日受了驚,陛下總要慰問一下。”
陸忘珩剛要問他什麽時候受驚了,便想起他昨日是遇到了兩撥刺客,蕭滿還逼着人家改了口供,估計是借此在皇帝那裏給他博了個好大的同情。
只是那波人只是要試探蕭滿的态度,并不曾下殺手,而最初那批想要他命的人卻不知是誰。
但也不重要了,陸忘珩想,永安終歸不是他的家,他也不會久留,哪怕此時以明心裏還放不下他。
“不是大事兒嗎?”陸忘珩最終只是重複了一句蕭滿對于汴州蝗災的評價。
說完便看見蕭滿似乎很滿意地笑了一下。
但是接下來幾天陸忘珩卻沒有很大的動作,他見完幾個蕭滿安排的王公貴族,感嘆一下永安奢靡之風,也就沒有後續了。
有常年鬼混的公子哥兒問他汴州在哪兒,陸忘珩端起茶水停頓了半天,最終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哪兒知道!”
當天這句話便傳遍了永安士族的耳朵裏,衆人心裏想着公主殿下這回究竟是走了眼還是只看臉,但還是一個個上趕着巴結他——公主殿下不好接近,這位令公主神魂颠倒的準驸馬卻十分接地氣,人人都與他聊得來。
但聊歸聊,這群達官顯貴卻也清楚,公主未必會忍他天天鬼混不辦事兒,于是也都等着看蕭滿的意思。
還不等公主做什麽舉動,次日這位準驸馬就又辦了件荒唐事兒。
陸忘珩同工部尚書一道兒去聽戲,聽完便跟工部尚書要錢,一萬兩白銀,卻不是赈災,而是要祭祀。
當然是無功而返。
畢竟無論是要錢赈災還是祭祀,首先它就不歸工部管!
何況他這一趟,且不說鬧了多大的笑話,就說祭祀這件事兒,就犯了蕭滿的忌諱,于是連原本跟他出去喝酒的人都沒了,紛紛等着看蕭滿如何“處置”他。
陸公子辦的這些事兒大家口口相傳,雖說看在公主和丞相的面子上不能大肆宣揚鬧得滿城皆知,但讓公主殿下聽聞也是足夠了。
陸忘珩這邊沒要着錢,也沒人再來找他“出去玩”,于是就安靜下來,整日只待在升平宮裏喂魚逗鳥。
蕭滿終于來問他:“你這是做什麽,藏拙?”
陸忘珩假裝沒聽出她的諷刺:“我本來就不會,又有什麽可藏的。”
“汴州餓殍滿地,你就什麽都不做嗎?”
“我相信公主殿下早有安排。”陸忘珩依舊嬉皮笑臉。
蕭滿不明白陸忘珩此舉的用意,哪怕是真的不會,她明明也安排了人教他,可他卻寧願出去花天酒地也不肯對汴州的事上半分心。
蕭滿嘆了口氣:“為什麽?”
陸忘珩覺出她生氣了,也不敢再笑,只道:“旁人要捧一個新貴,得帶着他四處拜訪,而以明要捧我,卻是讓王公貴族來見我,輕易便能給我高官許我實權。可我只是個平頭百姓,實在是怕極了權勢,擔不起殿下的重任。”
其實陸忘珩私底下托人去看過汴州,确實是顆粒無收,但汴州多年富庶,加之百姓似乎早有準備,倒也不至于因為一歲的收成餓殍滿地,只是群情激奮,似對當地官員大有不滿。
反倒是這一番私密的查看,讓陸忘珩再次認識到蕭滿的權勢,他毫不懷疑,若自己此番去了汴州,幾乎不用受累便能得到百姓的認可,再加上蕭滿安排的那幾個“助手”,也用不着怎麽費力,他就能将汴州變成自己的地方。
這實在不是他誇大,而是汴州如今這個情況,但凡有人能将百姓厭惡之人處置了,便是人心所向,人心所向,自然處處順遂。
汴州就像一塊荒野裏的金子,只等他彎腰去撿。
只是他怕這麽一撿,就再也扔不出去了。
這些天他雖然看起來整日鬼混,卻也想了很多,以明不可能憑空給他變出來一個汴州,這過程必然也是煞費苦心,只是她既然于此費了如此的心思,哪怕真是愛慘了他,大抵也不會抛下如今的權勢跟他離開永安了,他再留下去,對二人也都只是空耗。
蕭滿聞言皺起眉頭,原來她苦心經營,陸忘珩卻只想當個平頭百姓嗎?
只是這些話,究竟是他的真心,還是只是一層薄薄的僞裝?
蕭滿眯了眯眼睛:“那你來永安做什麽呢,又何必答應要做驸馬?”
陸忘珩道:“以明,我确确實實是為你而來,答應你的時候也以為驸馬只要吃喝玩樂就好,哪曾想要做事的呀。”
蕭滿聞言愣住了,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陸忘珩見狀又道:“我與殿下道不同,也許本就不該來,只是我和陸念這些年一直記挂你的安危,總要親眼确認才好。
“至于驸馬,我既然答應了你,只要你需要,我也不會反悔,汴州赈災我會去做,但等這件事結束,還是不要給我旁的事情做才好。”
蕭滿垂下眼睛:“行。”
當天晚上蕭滿做了個夢。
夢裏她的腿斷了,流了很多的血,長秋宮的偏殿走了水,燒得什麽也不剩。
她突然就想了起來,那天是稻夜把她救了出來。
但是夢和記憶是不同的,夢裏稻夜沒有來,倒總有個聲音透過火海傳到她耳朵裏。
是在找她。
夢裏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看着自己的腿流血,聽那個聲音喊她,什麽反應都沒有。
直到那個人模模糊糊地出現在她眼前,她才突然擡頭去看他。
是陸忘珩,正拿着一枝桂花,低頭笑着問她:“殿下跟我走嗎?”
……
醒來的時候蕭滿出了一身的汗,熱的,她這才意識到宮裏已經燃了火爐。
此時堪堪入秋,天氣還熱,只是宮女們怕她晚上着涼,這才燒了火爐,再過一陣子,就該把地爐也燒起來了。
她是畏寒,可她卻突然覺得這火爐這麽燥熱,倒不如受寒來得好。
無奈何,蕭滿接過剛剛進門的稻夜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想起剛才的那個夢,沒說什麽,只是擺手示意她們都退出去,一副要繼續睡的模樣。
稻夜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再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帶着一群侍奉公主洗漱的宮女們退下了。
房門被輕輕阖上之後,蕭滿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骨頭扳指,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回了枕頭底下,然後她坐了起來,朝東邊的房梁處招了招手。
不多時便有一個靈活的少年順着牆壁滑了下來,然後悄無聲息地跪到她跟前:“殿下。”
“陸忘珩昨天都幹了什麽?”
“同您說過話後便與幾位師爺請教了赈災事宜,後來請了江尚書吃飯,要開倉放糧,江尚書沒有為難他,很快便替他走了流程。酉時同押糧去汴州的孫侍郎說,這些糧食都要讓百姓拿田裏捉來的蝗蟲換,之後便回了升平宮。”
蕭滿心想,江維不是不想為難他,恐怕只是擔心再耽擱下去汴州百姓不好過。
至于以蟲換糧,活脫脫就是只學了皮毛,不考慮實際,只顯出他的天真無知。
以陸忘珩這麽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在汴州的威信與權勢,若要靠蝗蟲的數量換糧食,只是喂飽了那些豪紳罷了。
蕭滿不知道這些表現是陸忘珩故意為之還是真就是這種水平,但是赈災赈災,他連災情都不去看,只站在遙遠的京都隔着城牆去赈撫,對百姓可能的苦難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同情與不忍。
哪怕是江維,也許都比他更合适。
但蕭滿還是不死心:“把汴州這幾個月的旱澇情況報給他。”
旱極而蝗,就蕭滿所知,汴州這次卻沒有幹旱。
如果剛剛開始的蝗災不足以讓人重視,那其他的呢?
“是。”少年應了一聲,見蕭滿沒有別的吩咐,便又順着房梁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半個時辰後,蕭滿喚人進來,穿戴整齊走出房門。
一出門便看見德中等在走廊上,于是她立即上前幾步,笑道:“德公公,怎麽一大早過來了?”
“殿下,喜事兒啊。”德中笑眯眯地迎了上來,自然地接替了稻夜的位置,親自扶着蕭滿往正殿去。
蕭滿笑道:“什麽喜事?”
德中剛要開口,便被一道聲音壓了下去。
是陸忘珩,他在正殿門口喊了一聲“以明”,然後沿着長長的走廊跑了過來。
德中有些詫異,這陸公子喚的竟然還是“以明”,他還以為殿下會同陸公子說一聲,讓他換個稱呼呢。
以明是蕭滿的字,但滿京城無一人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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