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明/第 37 章 小皇帝
小皇帝
三天後,蕭滿邀請李顯到三山城的城牆上。
有王妃開路确實很好,成效顯著,此時鬼方軍馬已經在三山城外了。
李顯接到蕭滿的信的時候便直覺不好,此時到了前線,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李顯冷着臉:“殿下是不管陸大人了嗎?”
盡管陸忘珩早就跑了,但他一直派人留意着,陸忘珩并沒有出現在城裏,所以此時蕭滿應該還不知道陸忘珩不在他手裏了。
這幾天她那些暗衛鬧得厲害,他還以為蕭滿能等到他把洛落接出來呢。
可是他自己也清楚,就算他深入敵營去找她,洛落也未必會跟他走。
畢竟當初,便是她自願跑去鬼方的。
李顯有些煩躁,他聽見蕭滿說:“管幾天對得起我們的情誼也就罷了,本宮畢竟是大周的大長公主,還是應當以百姓為先。”
李顯不傻,他聽得出來,蕭滿是在諷刺他,他自然也清楚,他這回是拿着定州百姓的性命任性,他對不起定州百姓,他該死。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洛落了。
盡管她背叛了自己。
可是她是無辜的。
都是洛明的錯。
是洛明叛國。
不該讓洛落承擔這個結果。
李顯正在心裏給洛落洗脫,突然聽見蕭滿喊他,下意識問:“什麽?”
“王爺想什麽呢?”蕭滿問了一句,但顯然對答案并不感興趣,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本宮說,王爺此前說過只昏這一次頭,所以待此事了了,王爺記得先前的承諾。”
李顯一愣:“大長公主不打算治罪?”
他還以為自己這個王爺當不成了,畢竟經此一事,定遠王府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不是從前他父王在時的景象了。
可是大長公主竟然只是擔心他傷心欲絕不思進取嗎?
蕭滿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本宮答應過父皇,三代內不還位于李氏。”
李顯乍一聽只覺得驢唇不對馬嘴,細細想來卻有些沸騰。
三代內,先皇,陛下。
長公主這話不會是憑空說的,她是在暗示,只要在她掌權之時蕭氏再有一個皇帝,她就能還位李氏嗎?
可是新帝年幼。
但是再等十幾年,新帝有了孩子,也許他能看見。
李顯從來不懷疑,蕭滿這輩子會有大權旁落的一天,他只擔心自己看不到那天了。
蕭滿下一句卻是:“陛下年幼,難當大任。”
蕭滿想,大周太需要一個盛世了。
李顯依舊沉默。
心裏卻翻湧起來,蕭滿的意思很清楚,陛下難當大任,她這是要廢帝的意思……
他從來都知道蕭滿是夾在傅時安和蕭非之間的,只是此前她的選擇都是傾向于蕭氏,他還以為,蕭滿已經忘了大梁了。
但是李顯也明白,蕭滿如今的選擇,恐怕只是不想再讓皇權動蕩了,當今确實太過年幼了,天下未必能等到這樣年輕的帝王長成明君。
很久以前,李晚曾經跟他說,蕭滿會在蕭鴻登基後假死一回離開朝堂,當時他不信,跟李晚打賭,贏了他不少錢。
如今看來,李晚所言不虛,蕭滿曾經也許确實有過退隐的心思。
只是後來事情發展得太快,她還沒來得及動作蕭鴻便死了。
否則也沒有他今日的好運。
“如何?”蕭滿問他。
李顯發現,随着自己得知這個消息,似乎失去洛落的憂傷也在減弱。
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對洛落必死無疑這件事已經注定無能為力,還是皇帝的寶座對他的吸引力太大。
他還沒有回答蕭滿,便看見了洛落,此時她正站在陣前,望着城樓的方向,似乎在看着他笑。
與此同時,幾支箭先後射進了她纖弱的身體裏。
她好像還在笑,像他們初遇那樣。
李顯一時不知自己的心到底疼不疼。
“甚好,甚好,”李顯聽見自己說,“多謝殿下替本王除去軟肋。”
拆了一對鴛鴦,蕭滿好似并沒有特別的感覺:“陸忘珩呢?”
“他跑了,”李顯說,“估計不日殿下就能看見他了。”
蕭滿便滿意地離開了,心底裏也松了一口氣。
李顯想,難怪大長公主不願意要這皇位,這皇帝可真難當。
王妃死後,局勢大轉,鬼方沒多久便回去了。
只是還不待蕭滿喘口氣,永安便傳來消息,請她盡快回宮,說太後似乎有宮變的打算。
蕭滿恨透了這樣的颠簸,但是這個時候,她也顧不得自己的心情了,一到永安,陸忘珩便帶兵封了內廷鎖住消息,蕭滿獨自一人進了長秋宮。
長秋宮內,許太後抱着一個嬰孩,在等她。
蕭滿看清了,她懷中抱着的确實是小皇帝,只是小皇帝好像太安靜了。
“皇嫂。”蕭滿笑着叫了她一聲,讓太後注意到了自己。
“大長公主,”許太後也笑了,“大長公主是晝夜兼程吧,來得好快啊。”
她稍稍一動,小皇帝的頭便耷拉下來,太後便小心地把他的頭扶正。
蕭滿笑不出來了:“皇嫂有命,成安哪敢不從。陛下怎麽樣了?”
“大長公主,”許太後不答反問,“本宮聽說,前後兩紙傳位诏書,都是由您親自保存,可否借本宮一觀?”
“娘娘恕罪,公主府裏聖旨太多,估計一時半會兒找不着。”
蕭滿說着,又向前一步,想要确認小皇帝的狀況。
許太後見狀,幹脆也不裝了,直接把小皇帝塞到了她懷裏。
蕭滿懷裏的小皇帝,此時已經全身冰冷僵硬,但是蕭滿還是不願意相信,于是抱着小皇帝出了門,把他交給了早就候在門口的羅非衣。
羅非衣小心接過小皇帝去,但是剛一接過去他就顫抖着跪了下去:“殿,殿下,這怕是……”
“知道了。”
她原先打算等朝局穩定一些,便廢了小皇帝,扶一個宗世之子過渡一下,然後給李顯留一個禪位的诏書便萬事大吉。
但是人算不如天,朝局還未穩,這變故卻突如其來,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拿宗世子糊弄人了,否則一不小心,便是流言四起,朝中亂戰。
到時她怎麽好把這樣的朝局扔給李顯,這就不是還位,而是讓他收拾爛攤子了。
蕭滿關上門,把羅非衣和小皇帝都關在門外,問許太後:“皇嫂,為什麽?”
許太後沒說話,但是蕭滿難過極了。
父皇駕崩,皇兄駕崩,她都沒有這麽難過,但是她的小侄子駕崩,她卻是極其難過,好像一瞬間,她在這個皇宮裏就失去了一切。
“皇嫂不肯信我,我懂。”蕭滿便難得地要多說些話來抵禦這份傷心,“可是許老太傅是我的恩師,先皇是我的兄長,我再怎麽專政,也是會護着皇嫂的,這天下遲早還是陛下的,皇嫂為何非要做到如此地步?”
許太後冷漠得很,好像她并沒有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一樣:“大長公主不懂。”
蕭滿極力忍着自己的沖動,平息自己的悲憤之情。
“早先,皇嫂嫁給皇兄,我是不大樂意的,”蕭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生氣還是太難過,竟然還能笑得出來,“畢竟原本從太傅那裏論,我是要高你一輩的,現在卻要喊你一聲嫂嫂……”
許太後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回憶:“你以為我就甘願嗎?”
蕭滿噤聲,盯着她。
許太後不甘示弱,擡頭看着她道:“大長公主,我原本都要定親了,就因為皇命難違!”
醍醐灌頂,蕭滿苦笑道:“太後喜歡十四弟。”
“喜歡極了!”許太後眼中隐隐有淚,一句話斬釘截鐵,沒有半分昔日溫婉模樣。
“皇兄不夠好嗎?”蕭滿自然是要為蕭鴻抱不平的,“許氏無權,可是皇兄在登基後卻從未想過改立他人,皇嫂還不知足嗎?”
許太後道:“那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誰來當這個皇後,他最鄙夷外戚之勢了。”
“好,就算如此,”蕭滿指着門外道,“那可是皇嫂的親生兒子啊,皇嫂怎麽下得狠心呢?就為了老十四?可是他就算登基也不可能與你再有什麽了。”
許太後笑了一下,輕聲說:“那不是我的孩子。”
“你說什麽?”
“成安,我同你說實話。”許太後站了起來,“我當年看得清楚,我生的是個女孩兒,可是一覺醒來,你那位好皇兄卻說,我生了個男孩兒。我問你,我的孩子哪去了?
“我的孩子哪去了?!”
蕭滿震驚之下沒敢看她,心裏卻已經很明白了。
皇兄駕崩前不說傳位與誰,并非為了給她這份權利,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立誰。
與許曼曼同年懷孕生子的,宮裏只有楊南一人。蕭鴻原本也許是想把弟弟同女兒掉個個兒,既不影響皇室血統,又在父皇心裏給自己加碼,卻不想他所謂的弟弟不是弟弟,女兒卻要為此喪命。
難怪那年蕭鴻會替楊美人奔走,她還道皇兄何時這般不分輕重地心軟,原來是為了他自己的孩子。
可是那個孩子,真的是他的嗎,蕭滿問許太後:“你的女兒?你與十四弟的孩子?”
“呵!”許曼曼嗤笑一聲,憤恨道,“我與蕭鴻的孩子!”
蕭滿握緊了拳頭,沒有再多說。
蕭滿再次打開門,此時陸忘珩已經安排好了人手,也封住了整個大內的消息,正在門外等她,見她出來便問了一句:“沒事兒吧?”
蕭滿朝他笑了笑,随手拔出他的劍,道:“不用擔心。”
拿着劍進屋後再次關上門,蕭滿把劍遞給許太後:“皇嫂,今日這些話本宮全沒聽過,只是十四弟也當不成皇帝,您的夢也該醒了。”
許太後不接:“他不當皇帝,大長公主還有旁的人選嗎?難不成您要當那個千古罪人,把皇位讓給那個李氏?”
“皇嫂這話可笑,”蕭滿依舊維持着遞劍給她的動作,“大周本來就是李家禪讓得來的,本宮就算讓李顯登基,也落不得多大的罪名。”
“不過,”蕭滿笑了下,“蕭氏除了他蕭泛,難道就沒有旁人了嗎?”
許太後想了一會兒,突然想到她當初“女太子”的名號,極為震驚地盯着她:“你?”
蕭滿這回笑得真心,并且再次把劍遞給她:“皇嫂今日是沒得選了,您也不想做弑君的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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