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明/第 17 章 長生
長生
紅豆說:“是,陛下提拔了洛大人入京做侍中。薛城的縣令薛白被誅了九族,聽說汴州的百姓都說陛下以百姓為重,是仁德之君。”
汴州這麽一鬧,今年所應上繳的賦稅肯定是不夠的,洛明今年的考核也必然過不了,但陛下竟然還破格提拔他做了侍中。
蕭滿看着洛明信裏所說的,沒有回話。
洛明在信裏給蕭滿詳細介紹了薛城案的“真相”。
薛白确實不是個好官,但他能如此放肆,也是陛下縱容的結果。
獻王确實在薛城建了道觀,也私下煉制長生之藥,但他所作所為卻并非為了自己,而是陛下授意。
這些事情洛明在來永安告禦狀之前就知道了,這也是他沒有向陛下直言薛白惡行的原因,他實在害怕陛下為了掩蓋長生藥一事再次放過薛白,不肯徹查。
所以他只能說是獻王擅制長生藥,逼陛下南巡去看一看汴州慘狀。
而薛白也在無意中發現了長生藥一事,只是他并不知道獻王的背後是陛下,因此他最初只是借着獻王的勢在薛城內為非作歹,後來發現獻王為了掩蓋薛城之事竟然有如此之大的權利,便越發膽大妄為,直到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甚至到了讓百姓用棄耕來對抗的地步。
而且最後的最後,薛白的罪名也與長生藥沒什麽關系,而是殘害百姓以及私下研制火藥,是官逼民反,意圖不軌的大罪。
洛明在這封信裏條條陳述自己的無能與失職,然後話鋒一轉,說自己的侍中之位也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他直言自己沒有治國的能力,但卻總要屈服于權勢。
洛明在信中說,他是答應了陛下絕口不提汴州事,才換來如今這份榮寵,陛下知道他作為最初去告禦狀的人,若是橫死必會惹來非議,才想了這麽一個交易來堵住他的嘴,而剩下那些窺見真相的千餘人,則都被陛下秘密坑殺了。
洛明在信裏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前情,終于在最後寥寥幾句說出了他所求之事。
洛明說汴州百姓的遭遇歸根到底是陛下做錯了,他讓真相大白于天,甚至讓陛下發一道罪己诏,但又不敢親自與皇權相抗,只能希望蕭滿在得知真相後去做這件事。
蕭滿早猜到這長生藥是陛下要的,也知道陛下此番南巡就是要遮掩此事,是以對于洛明這封密信中所言,她并不震驚。
蕭滿看完信便把信又裝了起來,然後問紅豆:“洛大人入京了,那新任的汴州刺史是誰?”
紅豆搖了搖頭:“還沒有定下來,但德公公那邊說,陛下屬意趙青大人,想問問您是什麽意思再定。”
趙青,她的公主親衛。
汴州雖然離永安還算近,但經此一番折騰也該是州縣殘破,戶口凋零,算是下等州郡了,若是真讓趙青去了,品級也不會高。
可趙青畢竟還很年輕,這個官也才做了沒多久,不該升得這麽快。
蕭滿想了想,對紅豆說:“回宮後讓趙青來見本宮。”
“是。”紅豆見蕭滿沒有別的吩咐,便又拿出一篇文章來遞給蕭滿:“這是許先生新寫的文章,拿來給殿下過目。”
蕭滿接過來看了看,通篇稱頌,引經據典,将大周寫成了個頂輝煌燦爛的模樣,是篇好文章,蕭滿笑了笑,将文章遞還給了紅豆:“寫的很好,讓他發布吧。”
所謂的許先生也就是許頌,仔細算一算,與許尋也算能沾上一點爺孫的關系,只是不同于許尋的審時度勢,許頌仿佛天生逆骨,平生最愛就是寫文章暗戳戳地懷念那個他未必記得的大梁,偏生他的文章天下第一,惹無數人追捧。
他也是蕭滿之前同陸忘珩提過的那些用甲子紀年的文人的表率與主心骨。
紅豆走後,蕭滿在心裏也為洛明小小地嘆惋了一下,若是陸忘珩有意于皇位,今日許頌的文章就會是如洛明希望的那樣,暗地裏将薛城的真相寫進去,而在一個合适的時機,會有大量的言論指向陛下,只要手段到了,陛下不得已一定會下罪己诏。
但是可惜,将來的皇帝既然還是要姓“蕭”,這所謂的真相就只能隐藏在薛白的罪證之下了,許頌也不必再寫那些提心吊膽的文章,可以一心一意地歌頌大周了。
何況,薛白本也有罪,算不上太冤枉。
她不會幫洛明。
蕭滿回宮路上被攔下的第二回,是在公主府門口,她本來只是路過,卻正好在公主府門口遇見了陸念,陸念在馬車旁喊她,她總不會不應,于是又進了公主府同陸念說話。
本以為只是許久沒見敘敘舊,聊了幾句陸念卻同她說:“以明,我聽陸忘珩說你中毒了,特意給你找了個好大夫,十分厲害!不過你知道那些大夫都有些臭毛病的,所以你盡快找個時間跟我一道回燕京一趟吧。”
蕭滿一愣,看向了一旁站着的陸忘珩,陸忘珩見狀同蕭滿笑道:“看我做什麽,咱們還沒成婚呢,家裏也沒那麽多規矩,不必事事都問我。”
蕭滿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沖動,維持住了公主的形象。
這段時間她已經适應了陸忘珩時不時地抽風,原以為回京之後他會有所收斂,但如今看來,這抽風還是不可逆的。
蕭滿同陸念道:“多謝你費心,不過我身上的毒禦醫都看過了,他們都沒辦法。”
言下之意,最好不要白跑一趟。
何況,蕭滿真正在意的是,陛下不會希望她回燕京,甚至她此番去豐州,陛下的心底恐怕已經十分忐忑了。
陸念不屑道:“宮裏那些庸醫沒什麽本事,我跟你說的那人是真正有本事的,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醫沈複,絕無僅有的天才呀。”
陸念破天荒地用了兩個成語來形容那個沈複,可見此人确實很受她的認可,蕭滿想了想,同她道:“那我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呀,那個沈複脾氣可怪了,過一陣子他離開燕京了又不知道要去哪找了。”陸念有些煩了,“以明,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再說你留在永安幹什麽,皇帝也回來了,我看你那兩個哥哥馬上要為了皇位鬥起來,你最好是趕緊走。”
蕭滿有很多地方與陸忘珩觀念不合,但在不能惹陸念暴躁這件事上,兩人是出奇的統一。
也許是小時候有太多印象深刻的經歷吧。
蕭滿想着陛下回來了,京城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什麽事兒,便笑道:“你說的對,我這就回宮安排。”
陸忘珩适時提出:“我得先回家看看,就不跟你一道回宮了。”
蕭滿點了點頭,便上了馬車回宮了。
蕭滿走後,陸忘珩卻沒急着離開。
陸念依舊坐在原位,拿出個算盤同陸忘珩算賬:“神醫看病不要錢,但找神醫蹤跡一共花了二兩,請神醫到時候去燕京花了三錢,我這個口舌費嘛三十兩,一共是三十二兩三錢。”
“你這個口舌費是什麽,也太貴了吧?”陸忘珩苦笑道,“我沒有那麽多錢!”
陸念兩眼一眯:“你要賴賬?!”
“沒沒沒。”蕭滿畢竟還沒動身呢,陸忘珩連連擺手:“就是你看,哥哥我最近手頭确實緊,能不能先欠着。”
陸念笑道:“那就讓以明晚點兒走呗,不過到時候神醫走了我可不管。”
陸忘珩無奈道:“那你給我便宜點吧,你也知道我真沒什麽錢。”
“不行,親兄弟明算賬。”陸念說,“你不是要做驸馬了嗎,怎麽不先搞個官當當?我聽說做驸馬的俸祿還不少呢,仕途也是一馬平川啊!或者,你實在缺錢可以去和丞相借啊。”
陸忘珩心裏吐槽這陸理真是生了個貔貅,只進不出,變着法地搞錢,但他面上笑吟吟地:“好好好,兩天之內一定給你,三十兩是吧?”
“三十二兩三錢。”
“行。”
另一邊蕭滿剛回宮,便聽說趙青已經在外面等着她了。
蕭滿也沒吊着他,直接讓他進來說話,甚至還給他賜了個座。
趙青剛一坐下,蕭滿便問他:“趙大人近況如何?”
趙青一五一十答道:“托殿下的福,錢大人很是重用臣,常派臣外出搜書。”
蕭滿又問:“去過汴州嗎?”
趙青小心翼翼地觑了蕭滿一眼,可她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麽态度來,便簡單答道:“去過。”
蕭滿盯着他:“然後呢?”
趙青垂眸老實答道:“陛下南巡時,臣見過一遭。”
“別緊張。”蕭滿笑了,“陛下有意,讓你做汴州的刺史,你怎麽看?”
趙青顯而易見地愣了一下,然後立即跪了下來:“臣是殿下家臣,自然事事由殿下做主。”
蕭滿不置可否,只說:“本宮問你,你想去嗎?”
趙青在地上跪着,想了很久才說:“臣想,臣自知以臣的身份,仕途不易,但臣既做了殿下親衛,便絕無二心,希望殿下能信臣。”
趙青作為前太子的表弟,蕭滿确實不想提拔他,可就如同錢蘭之會用他一樣,在他沒有出錯之前,蕭滿也不願意阻礙他。
他能讓錢蘭之用他是自己的本事,能得陛下青眼也是。
何況這樣一個有抱負的人,她實在不忍心過多幹涉。
蕭滿于是上前拉他起來:“本宮信你,也希望大人能讓百姓信你。”
趙青剛起來,聞言又要跪下謝恩,蕭滿拉住了他,說道:“還有,若陛下真讓你做了刺史,那你便是陛下的臣子,像誰的家臣這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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