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部無異常/第 43 章 ☆、Night

? 泷原雪舟再度見到了噩夢。

啊啊，

那孩子的臉變得模糊了。

……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吧。雪舟靜靜地跟着那孩子穿過其樂融融的人群逆流向前。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會忘掉也是沒辦法的吧。

……對不起。

雪舟對着那孩子的背影出聲輕喃。

明明知道只是過去的幻影而已。但再度見到他的剎那雪舟還是忍不住掉了淚。就算是幻影也好，稍微地讓我再做一會兒夢吧。他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麽地真實啊。一直以來，像一直以來那樣，堅定又可靠的身影。一直支持着雪舟的那個背影——

啊，要是自己的聲音能夠傳過去就好了。

不要過去。

不要去——不要去那裏。

不要死掉啊。

……讓我去死吧。求你了不要再向前走了——

心中回響着這樣的哀鳴，雪舟已經快要走不動了。不要看、不要回想、幹脆全忘記吧。但是……不行啊。那孩子那麽努力。在這裏……如此想着停步，她開始深呼吸。

此時有着钴藍色長發的少女和她擦肩而過。雪舟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

——這裏是能夠影響到物理的空間嗎？！雪舟一愣，連忙追着那個快要消失的身影跑過去，想要抓住他的手——不出意料地，落空了。

啊……果然嗎。

不可能的。那樣的事。

奇跡不會輕易出現。

但災難倒是……雪舟聳聳肩苦笑起來。

“那個地方”也漸漸近了。

雪舟一路都做着深呼吸。

看得到過去的自己。

比現在的自己要稚氣得多的容顏，慌慌張張地想要平息事态的動作，什麽也不知道的神情。

雪舟再度深呼吸，跟上了那孩子的腳步。

那孩子……鹿島，此刻正以關切的神情詢問着雪舟事情的真相。

真相嗎？到最後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全貌。

還有那個神明……

雪舟搖動的長發好像在訴說她的無助。

到底為什麽我們會遇到這樣的事呢？全都是不講理的事啊。

不管是那個女孩子也好……還是一直以來遭受的敵視也好……

全都太奇怪了。

但最奇怪的還是你啊。

為什麽非得失去你不可呢。

為什麽非得由你來犧牲不可呢。

為什麽非得有誰犧牲不可呢。

眼前的一切和過去完全吻合起來，

能不能做到什麽改變？

再度将手伸向他想要碰觸他——

穿過空氣般的空虛感讓雪舟快要崩潰了。

無能為力嗎，果然無能為力嗎，一直都無能為力嗎，現在也還是無能為力嗎——

轉過頭想要逃避現實的那一剎那——

泷原雪舟看到了有樂町祈子。

她不應該在這裏的。

過去的她絕不可能在這裏。

但那女孩不管怎麽看都是過去的有樂町祈子。

色彩斑斓的奇異披肩發和讓人覺得可怕的蛇紋和服，高高的鞋跟，少女的身軀。

無論何處都是她最厭惡的有樂町祈子。

看着停下來的她，

有樂町祈子笑了。

☆

“少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了。”

春海真希掃了一眼藤卷實花冷淡地說道。

“過去的事你也有一份的。別都推給我。”

“……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也算數麽？”

“算啊，怎麽不算？”

“你這人——”

“我怎麽？”

“騙子還要說是受騙的人不好？”

“誰叫你相信我啊？”

“……無賴嗎你？”

“小學生嗎你們？互相推卸責任可真難看啊。”

祈子聳肩。

“各出一份不就好了。對她你們也該償罪了吧。盡管遲了這麽多年。”

聽祈子這麽不冷不熱地開口，二人的視線都直直向祈子看來：

“你也好意思說這種話？”

“親手把她推進深淵的就是你吧。”

“哎呀，我可是受你指使，用了你的力量啊。”分別看了真希和實花一眼，祈子一臉無辜地說道。“然後把你們一起封印起來了？”

“我說巫女，你要不要考慮去死一下？”

“抱歉，永遠都做不到了。”

祈子說着轉身向天臺之下走去：“我代你們去向她道歉吧。但被她殺掉這種事我就真的無能為力了啊。”

☆

“……沒有什麽解決方法嗎？”

“嘛啊，怎麽樣呢。”

站在講臺上的春海真希以冷漠的眼神觀察般地看着眼前這個少年。

“你想怎麽樣呢？想要我做什麽呢？”

“……我不想再看着學姐她……被那樣欺負了。……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真相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是呢。所以呢？”

真希露出挑釁似的微笑。以高姿态視人的感覺果真非常美妙。這是她第一次策劃如此大規模的異變，怎麽可能這麽簡單地因為一己私欲而結束呢。想到這裏她踩過課桌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去。

“是你做的……沒錯吧？”

這個學生以毫不畏懼的眼神回視着真希。

“沒錯，是我。是我殺了那孩子推給學生會，打算煽動事件——所以呢？”

“你想要的是什麽？”

“哈……你不覺得很愉快嗎？很愉快吧？這個時候的人類啊，青少年嗎——不對，也不只是少年人呢，随便煽動一下就一窩蜂地集中攻擊某個目标，盲目跟從大流，真相對他們來說有無數個——根本就無關緊要。”

“換言之，你是愉快犯嗎……你說的，或許沒錯吧。”

“哎呀，你不覺得你們學生會自身也有問題嗎？”

“……我知道。學姐有時候做法确實有些偏頗，但大體上沒什麽問題，不應該遭受這種規模的反彈……這也是你嗎？”

“抓住漏洞趁虛而入，在他們的耳邊低喃了幾句罷了。”真希笑了。“知道的你，卻沒有糾正她呢。她多少會聽話的吧？”

“我喜歡學姐，所以……”

“欸，又來。這個就沒意思……不不，是有意思到不行了呢。因為我不太懂人類為什麽會這麽想啊。”

“那真的很不幸。”

少年冷靜地回答。

“總有人這麽說。但這真的是不幸嗎？被多餘的感情束手縛腳的你們，才是真的不幸吧。”

“你是神明吧？可能要經歷一次才會明白呢，這樣的心情。”

“是啊，都這麽說。真是千篇一律……”

真希厭煩地說道。

“被殺的那個女孩，是怎樣的人呢？”

“……誰知道。随便挑的而已。長得可愛的話效果比較好罷了。”

“……是嗎。”

“你能為她做到什麽程度？”

“……什麽程度，嗎。有沒有選項呢？”

“為她去死。唔，要你馬上回答有點難吧？做得到的話，明天這個時候到這裏來吧。就當是獻祭之類的儀式，為她而死吧。大義之類的名分需要嗎？為她而死吧。”

“一切……會平息嗎？”

“以一換一。多的我不幹。會幫你已經很不錯了哦？”

“……你能做到什麽程度？”

“所有人，不再會針對你的泷原學姐。我保證。”

☆

那一天……

雪舟是在鞋櫃那裏見到他的。

大家零散地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形……看着他。

他以胎兒般的姿勢蜷縮在雪舟的鞋櫃邊，好像沉睡着一樣面容安穩，似乎還能看得到一絲淡淡的笑容。沒有一絲褶皺的幹幹淨淨的制服，只有鞋子脫下來整齊地擺放在身旁。

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了。

直觀的……死亡。

一點活着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可他還是像平時那樣無懈可擊。

所以，可是，為什麽？

和雪舟一起上學的那個女孩馬上就尖叫起來跑進那個圈裏，雪舟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有很多女孩喜歡他……那個圈子此起彼伏地響着低低的啜泣聲。雪舟眨了眨眼想确認眼前的光景，不管怎麽看都還是這個樣子。為什麽呢？為什麽他會在這裏呢？

在他的脖子上……

纏繞着一束長發。

和雪舟的頭發有一點點相似。

他珍視地護在胸前的那個領結……

雪舟早上起來時，發現一直放在自己抽屜裏的備用領結消失無蹤了。

那就好像對雪舟的警告或是提示。

充滿了惡意的留言。

吶，吶，這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鹿島君會、會這樣……

我也想知道啊，別問我啊……雪舟輕輕推開已經失去冷靜撲上來的少女，終于受不了跪坐下來用手捂住臉。為什麽呢。從那天開始就有什麽不對勁。雪舟還有勇氣來上學，還敢去學生會都是因為那裏還有他在，但是現在……

是、是你的錯吧——？

一切、都是你的錯吧！不然鹿島君為什麽會——！

逃跑是不行的。辯解也沒有人會聽。

擡頭看到驚恐和厭惡交織的表情，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氣息。

這裏……是人間地獄嗎？

☆

“要我幫你嗎？”

午休的時候有樂町祈子來找她。一如既往故作高深的笑容讓雪舟差點沒抓起什麽扔過去。祈子對她的負面情緒渾然不覺似的聳了聳肩，在她的前桌和她面對面地坐下來，自顧自地打開便當包裹開始吃飯。

“嗚哇，有炸肉排啊☆”

“……你想怎樣？”

“欸，吃飯啊。”

這不是一看就明白了嗎？祈子咬着肉排一副不知道雪舟想問什麽的無辜表情。

“‘幫我’之類的……”

“嘛，你知道我是巫女吧？幫你解決掉這次的事啰。”

“……你和這件事有關嗎？鹿島他——”

祈子壓低聲音：“鹿島是自願的。”

“你知道什麽？”

“差不多都知道吧？畢竟要做這種事沒個內部人員幫忙怎麽行呢——”

“你——！”

“我奉命行事而已。”

祈子冷淡地掃了雪舟一眼靜靜地吞下肉排。

“我知道你怎麽想。但有些事情憑人力沒法違抗的，放棄吧。”

“鹿島他，到底……”

“如你所想，是為了你而犧牲的。早上激動起來想攻擊你的女孩子不是都莫名其妙放棄了嗎？”

“……他是，笨蛋嗎……”

“……別哭啊。”祈子伸手去摸她抽屜裏放的紙巾，抽出來往她臉上按。“除此之外還交換到了其他的。之後不會有下一個受害者了。你負起責任做好善後工作就能把今年的事平息下來。”

“……‘今年’？”

“嘛，嗯。”祈子神色微妙地逃避開雪舟的視線，“這次蒼禮的學生表現得讓那位大人很滿意呢。……但今年之後的事就和你沒關系了啊，三年生。除了要叮囑一下你的接班人把你的作風保持下去以外，就沒你的事了。”

“……怎麽能——”

“放棄吧。就是這樣。把對立變成傳統延續下去，可能會有騷亂，但不會再有人犧牲。有沒有更好的做法？有人給你這樣的選擇你會不會答應？雖然和你合不來，但鹿島真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如此喃喃說着，祈子夾起做成章魚形狀的烤腸發洩似地狠狠咬下去，轉頭看向中庭的大樹不再開口。雪舟懷着沉甸甸的心思也只好動手打開便當盒，第一次和她平靜地一起吃午飯。

☆

每晚每晚每晚地夢見她和她。

每晚每晚每晚地夢見氣勢洶洶地踏過來高喊着口號好像要生吃了她似的那些人。

全都一片模糊。

過去的那段日子好像身處于沒有出口的無間地獄。既無計可施又不知如何是好，沒辦法和別人商量，商量了也根本沒用。深刻感到獨自一人的弱小和無力，開始對一切産生懷疑，一片灰色的暗淡的時間。

所以雪舟選擇把過去的自己封印起來。

但還是忍不住每年回去看一看。

☆

“歡迎回來。”

祈子抿起嘴唇笑了。

“還好嗎？”

“……嗯。”

雪舟定定地看着她。

“你……”

“不老不死哦。”

祈子輕快地回答。

“徹底變成怪物了。很抱歉沒辦法讓你殺掉了呢。”

“我現在……能做到什麽？”

“弑神哦。一起吧。”

如此說着，有樂町祈子顯露出了無比愉快的笑容。

☆

“你可真是個騙子。”

“欸，哪有。明明該做到的都一項不落地做到了，算是很對得起那孩子了吧。”

“……沒什麽。……有一定要他性命的理由嗎？”

“唔，沒有吧。那時候我大概覺得那樣做很好玩。”

“……真是不能讓別人聽到的對話呢。”

“是啊。”

“準備放棄了嗎？”

“這裏啊……不用這裏來換的話，要怎麽收拾掉Kami啊。”

“不過收拾得掉嗎……”

“就算不行也足夠消耗她了。之後的事就之後再說吧。現在要做的是先把她引導到那裏去……”

“要直面自己被封印的現場了呢。做好準備了嗎？”

“你才是啊。彼此彼此。”

“是你被封印又不是我。就算是同樣的過程，場所不一樣感覺也不一樣呢。”

“要去是有點……但比起雪舟來說還算好吧。”

“有在反省啊。”

“有啊。當然。”

“騙人的吧。”

“嗯。”

☆

葉見坂加美非常愉快。

她把靈力壓制到能夠被間隙傳送的程度來配合這場演劇，在探索的過程中過去的真實好像在玩拼圖游戲那般以斷片的形式一一展現出來。

未免太過有趣了。真希第一次制造的大規模騷動稚拙得十分可愛，學生們的表現也完美得無可挑剔。再想想接下來自己準備做的事，那是比這場持續了十一年的詛咒還要更加龐大、更加可怕的事——

葉見坂加美都快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了。

真是期待、期待、期待啊。

接下來還會有怎樣的急展開呢？

拼圖空着的地方好像已經快沒有了吧？還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嗎？難道說那位會長還會做出什麽更加驚人的事嗎？又或者是騷動出乎意料的爆發了？還是這場演劇甚至涵蓋到十一年上下的各種美妙沖突了呢？

他人不幸甜如蜜。

“是啊。甜如蜜呢。”

有樂町祈子在她身後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