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12 章 ☆、(3)
畫舫一日游記錄下來,帶回來給我看看。”
衛正撇了撇嘴:“別鬧了師哥,實話告訴你,這些軟妹都是給看不給摸,沒有特殊服務。你忘了張教授上課說什麽,這些畫舫妹才是古代文化修養最高的人。”
“沒勁。”簡清吾翻了個身,“泰式推油不錯。”他喘了兩聲。
衛正嘴角抽了抽:“你不會正在享用……”
“嗯,妹正。”
“……我挂了。”
“別,還有事告訴你。”
衛正把摘下的一只耳麥又戴回去:“什麽事?”
“我查到那柄拂塵了,确實是詭屋的東西,有入庫記錄,不過是鋪子轉手到我手上之前的……我去找過之前的店主,拂塵入庫的時間,和你的生日是同一天。”
衛正“哦”了聲,擺擺手讓身邊的妹子都先退出去,他靠在木板上,沖船外看,船下逝水如梭,衛正恹恹地靠着,心不在焉道:“那家夥好像要變成女人了。”
“啊?她愛上誰了?”
衛正揪住自己的耳朵,一陣煩躁:“我知道個P,但是有天他換衣服,我瞟到的,他的妖身是女的。”
簡清吾吞了口唾沫:“好看嗎?”
“滾你丫的!”衛正怒了,“那是我戰友,不許腦補。”
“腦洞開大了。”
“拿水泥糊!”
“別吼,會不會看上你了?”簡清吾玩笑道。
“應該不是,總之一言難盡,他也不肯告訴我,可能是他過去的戀人。這種上千年的妖的過去複雜得很。我也不敢多問,留着小命娶媳婦兒。”衛正眼神澄澈,嘴唇溫潤,遠眺江口,江河奔流不息,逝者如斯夫。
“嗯,保命要緊。不過既然那拂塵和你同一天入庫,哦不,我是說……既然你們有緣,他應當不會害你。”
“我知道。”衛正不自覺地笑了笑,然後揉揉嘴唇,“我挺謝謝他的,想幫他做點事,或者送他什麽東西,但不知道他要什麽。”
“這個哥擅長,公仔啊,不對,你那兒沒有公仔,小玩意兒,可愛的就行。那個日本人不是說,小小的東西都可愛麽,女人就喜歡小東西。”
“再說吧。”衛正摘下耳麥,覺得輕松了些,這時候才發覺,畫舫上還有個人沒退出去,也沒有絲竹管弦之聲。
珠簾閃動微光,微光之後的女人面目格外模糊。
衛正正襟危坐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剛不是讓你們出去了,怎麽還在,冷落了你,過來坐。”
女子走到跟前,衛正看清楚,女子穿一身端莊大方的深朱色裙裳,胸前挂着一串大紅瑪瑙石,頭發分開兩邊,以金銀片和玉石點綴,耳珠上挂着一對翡翠珠子,襯得她耳珠分外雪白。
衛正心頭贊嘆,大概這人是這兒的花魁了吧,但看上去又不像煙花女子,反倒有種大家閨秀的內斂莊重。
“方才人多,奴家不便露面,叨擾道長,自罰三杯。”
她素手斟酒,以袖掩口,痛飲三杯。
衛正撓撓頭,“也沒有打擾到我,你是這舫上的花魁嗎?”
女子笑了笑,眉間淺愁,衛正沒有意識到,畫舫漸漸離開岸邊,懸于長河之上,并未随着河水而移動。
“我只是個女子,想同道長說說話。”
衛正不好意思地低頭,有點面紅耳赤:“姑娘請講。”
“道長不嘗嘗這酒?是奴家特意為道長帶來的,與凡俗之物不同。道長請。”
衛正不好推辭,只見酒液碧綠,令衛正想起了抑郁症院子裏的竹子,仿佛是竹葉入的酒。深嗅之間,有香盈于心脾,令人說不出的通體舒暢。他托起酒杯嘗了口,忍不住就喝了第二口。
女子不點而朱的唇輕輕勾起,笑意腼腆:“道長喜歡就好。奴家來煙花之地前,是好人家的姑娘,家中也略有一點家底。”
衛正喝完一杯,有點上頭,不等女子勸酒,便自斟了第二杯。
“家道沒落,偌大的家府都要靠年邁的祖父支撐,叔伯們各自分家,奴家也做不得什麽,婦道人家,惟願将來的夫家能幫襯一些。”
“你嫁人了?”衛正詫道,女子面相看着極年輕。
女子摸了摸發髻:“道長識不得這是已婚女子的梳妝?”
衛正心裏奇怪,在畫舫裏,做煙花女子,還梳已婚女子的發式,老鸨能同意嗎?他沒說什麽,手裏抓着酒杯,無意中視線落在跪坐在席上的女子腳上,那女子不動聲色地牽扯裙裾,将一雙小腳藏好。
衛正眯了眯眼,是雙三寸小腳,可作掌上舞。
他捏着酒杯,沒再喝,卻做出一副醉态來,笑道:“接着說。”
“奴家十四出嫁,嫁得良人,他待奴家很好。”女子低着頭,面有羞怯。
“那很好啊,你們可有孩子?”
女子面色一變,沉默搖頭。
“本來娶親時說好的,只得我一人相伴足矣。那時奴家年幼,雖知三妻四妾是尋常,卻覺夫君不是那樣的人。後來他又娶了第二位夫人,娶妻那時,我曾苦苦哀求他莫要辜負夫妻情意,但他對那女子也是一片癡情,奴家攔不住。但當時,奴家已有孕三月餘,他聽說奴家有孕時也是歡喜非常,卻在診出喜脈後不到兩個月,就提出要娶二夫人。”
“興許他是有什麽苦衷。”衛正盯着酒杯。
“奴家也是這麽想,是奴家命苦,怨不得人。也是孩子與奴家沒有緣分,他娶妻之後不久,我便小産,失了孩子,身子又不好。大夫說今後恐怕是難以生養。但他只是每日裏安慰我,幾乎天天傍晚都來看我,待奴家一如從前。”女子憶及往事,少不得幾分唏噓,目光轉向窗外。
衛正也轉向窗外。
面頰被涼涼的小手貼着轉過來,女子與他對視,苦笑道:“奴家想問道長,是否人人命中皆是注定,與誰相知,嫁娶婚媒,子孫緣分,都是注定?”
女子目光凄楚,衛正心底裏發涼,不動聲色将女子推開些,敬她一杯酒:“聽你說完,貧道才答。”
女子勾起紅唇笑了笑,一仰脖飲盡杯中物。
暖風撩起畫舫四周的挂簾,輕紗如水般溫柔蔓延過衛正的臉,女子的眉目在薄紗之下,顯得如同夢幻。
他伸出一只手,想做什麽自己卻不明白。
女子輕輕笑,待衛正回過神來,忙低頭道歉:“貧道不勝酒力,冒犯了姑娘。”
女子笑而不語,并不與他介意,擡起手,寬大的袖子自腕骨滑過,那手腕極瘦,蒼白無力,端起酒杯,輕聲軟語:“道長再飲一杯。”
衛正退卻不過,飲了一杯又一杯,他靠在窗邊吹風,借着風稍微清醒了些。發現畫舫四周一只船都沒有,漫天星河,倒映在水中,彷如碎了一川的珠玉。
衛正靠着身後矮幾,腦海裏朦胧浮現出纖瘦的背脊,那脊梁突出仿佛是一道骨牌擺放而成。冰肌玉骨,上有血紅咒文,令雪膚更顯得禁忌難以觸碰。
衛正頭暈了,甩了甩腦殼,強撐着站起身,腳步亂動碰倒了桌上的酒。
酒液倒了一桌,衛正撐着頭:“這是哪兒?”
女子扶住他,讓他攤長腿靠着矮幾,女子的面目變得十分模糊。
“道長可見過,左家王朝貴族之女,引以為傲的小腳?”
衛正覺得自己看見的景象是倒立的,十分詭異,他恍惚地搖搖頭,只從一邊臉着地變成另一邊臉着地。
女子站在他跟前,紅鞋貼着他的臉頰,彷如撫摸般擦過。
鞋上異香,衛正舔了舔嘴唇。
女子的笑聲傳來:“奴家的夫君,最愛惜這一雙小腳,奴家也不知,他到底是愛這一雙腳,還是愛奴家。道長精通天機,替奴家看一看腳相如何?”
衛正爛醉,神思恍惚,兩只含着星芒的眼直突突看着畫舫頂端,上面畫着反彈琵琶的仙人,衛正覺得口幹,不住舔嘴唇。
女子脫了鞋,隔着鞋襪,在衛正臉側磨蹭,又彎折下腰,那紅唇與象牙雕就般的鼻子,女子神情溫和,衛正的手腳俱是動不得。心底裏暗道要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見女子小腳,他已有了警覺,到底法力低微無計可施,本想再觀察觀察,現在看來當真要遭了。
衛正灰心地想,等女子從襪中拆解出腳來,衛正禁不住倒抽一口氣。
雪白腳背,嬌俏而幼小,令人生憐。但女子将腳心朝上擡起,懸在衛正的腦門上。
只見得她有四指在掌中,整只腳就像一只坡跟鞋。衛正有點頭暈目眩,咬牙躲過她的腳背,卻聽見女子癡癡的聲音在說:“當初他愛極,日日都要把玩,為何又娶了個大腳的女人,還不是一個。你知道,秋天浸在水中的鵝卵石踩上去有多涼嗎?涼徹心骨。”
女子低下頭注視衛正,似乎想讓他知道到底會有多涼,竟将足移到衛正臉上,便要踩下。
猛然間自畫舫四周突入千絲萬縷的白色絲線,那女子凄叫一聲,手足被絲線扯開擺成個大字。白線有生命一般将她勒緊,脖子,手足四肢腕子俱被縛,女子扭動兩下頭,喉嚨裏擠出格格的笑聲。
衛正視線朦胧起來,最後看見的景象是一套空落落的裙裳自半空落下,軟在地上,宛如枯葉。
第二天一大早,衛正醒來時只覺得渾身劇痛,尤其是頭,在沃兒滿面的擔憂之中坐起身,他兀自敲打着腦袋,睡得一頭亂七八糟。
“衛大哥醒了!”沃兒喜道。
湯圓端來一碗粥,讓沃兒喂他吃,低聲罵道:“丢死個人了!”
粥是養胃的小米粥,衛正喝了一口,覺得渾身又有勁了,一邊推額頭,一邊問:“怎麽回事?昨晚上我怎麽回來的?”
“畫舫的老鸨派了幾個打手把你送回來的,額外還給了五錢的賞銀。既然是要親近女色,近水樓臺,何必去找那些個煙花女子?”湯圓秀眉一挑,不高興地坐在一邊理發辮。
衛正無語地喝下半碗粥,“你們懂什麽,我是去調查咱們現在接受這事情的始末的。”
“查出什麽了?”
“也不能說是全無斬獲,樂問呢?去叫他來,我有事和他商量。”
沃兒趕緊一理裙子起身出門去叫樂問,湯圓白他一眼:“你昨天闖禍了,那老妖怪正生氣。”
待衛正要問,湯圓卻抓着空中的蝴蝶,把它放在肩膀上出門去了。
樂問一進屋,沃兒就從外面關上屋退了出去。
衛正看樂問一臉疲憊,猜到些事情,便道:“昨天在船上救我的是你?”
樂問一彈黑袍,坐在椅上,“我不是來聽你說謝謝的,你最好先交代一下,為何你一聲不吭跑去畫舫上?”
“什麽一聲不吭,我不是約了你?”
“至少出門應該再告訴我一聲。”
衛正知道理虧,閉了嘴,眼巴巴看着樂問身旁桌上放着的粥。
“打聽到什麽了?”樂問拿過衛正手上的碗,替他又盛一碗。
聽他這麽一說,衛正知道他不生氣了,呼哧呼哧大口喝粥,惬意地嗳出一口氣道:“大概知道那位夫人是怎麽死的了,抑郁症的三個夫人,趁他不在,大概是讓他的正妻,在泡得冰涼的鵝卵石上走或是亂跳,導致她生的重病……”
“不至于會病死。”樂問淡淡道,見衛正趴在床上那意猶未盡的樣,沒好氣地揶揄:“我該晚些去,讓你好好享受一下,女鬼的親熱?”
“胡說!”起初去是要享受一下畫舫裏的溫柔鄉,衛正耳根子又紅又燙,嗫嚅半晌無法反駁,讪讪道:“以後再不去了,好奇害死貓。”
樂問認真地看了他一會兒。
衛正的道袍胸襟散開,露出精壯的胸膛,男子陽剛氣十足,樂問看了會兒,衛正才發覺,慌忙把袍子一拉扯,直拉到喉結嚴嚴實實掩住,警惕道:“你在打什麽主意?”
樂問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打你的主意。”
衛正慌忙坐起身,抱着被子:“老子是有貞操的……”
樂問眉毛一挑,笑了笑,笑容單純,單純覺得衛正遮掩的動作好笑。
“我得先出去,要在院子裏布陣,等她再現身,不會讓她那般容易脫逃。”樂問起身,要往外走,忽被衛正叫了住。
樂問以詢問的目光望着衛正,只見男人的臉側一抹淺淺緋色:“昨晚多謝你。”
樂問無所謂地撇撇嘴,門關上的那刻,衛正渾身洩勁地躺在床上,卷起被子,回味樂問那句“打你的主意”,他到底要對他做什麽啊!想着想着衛正忽然覺得自己渾身都有點發熱,竟然隐隐期盼着樂問的“寵幸”?
衛正摸了摸自己的頭,燙得厲害,他果然是需要休息。
作者有話要說:
☆、小腳(5)
一覺睡到傍晚,衛正醒來時覺得肚餓得很,叫了個小厮進來,大魚大肉地整治了一頓。末了一邊拿巾子擦手,一邊問那小厮:“你們當家主母,從前在這園子裏住的是哪間屋?”
小厮戰戰兢兢:“道長問這個幹嘛?”
“去看看。”
衛正走出門,回頭看小厮還呆立着,又回去拎着小厮的領子,将他提過來推着在前面引路:“貧道會保護你,沒什麽可怕的。”
“可是天已經快黑了……”小厮要哭出來了。
“就是天黑才好捉鬼啊,別怕別怕,到時候賞錢也分你些。”
“真的?”小厮豎起耳朵轉過頭來看衛正。
衛正點頭:“快走快走,待會兒去晚了見不到鬼。”
“……”
當家主母過世後,因為鬧鬼,羿郁将妻子曾居住的房間鎖起來,禁止府中上下人進出,衛正自背後拔出穿雲劍,沖小厮側臉吼道:“退開。”
他口中呼喝,穿雲劍擊在銅鎖上,金石之聲迸發。衛正收了劍上前,銅鎖已被劈開,衛正把鎖摘下來給小厮,小厮接過猶豫道:“小的就不進去了吧……”
衛正瞥他一眼,勾過他的脖子将他拉過來,在他耳邊陰郁地暗示:“那你就留在走廊上,看看你的左手邊,再看看右手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這一排都是空房,要有什麽事兒,你就大叫一聲,不過小道恐怕來不及救你……”
閃神間,小厮被按在欄杆上,又被衛正一把拽回去站直身。
他粗喘數聲,趕緊轉身抱緊衛正的胳膊:“道長還是帶着小的吧,畢竟碰壞了東西小的也不好交代!”
衛正笑了笑,由得那小厮抱着胳膊走進身後的大屋。
慧穎生前住的屋子比衛正現在住的那間寬敞不少,這會兒正是晝夜交替時分,屋內晦暗非常。小厮不斷喘氣,将衛正的胳膊抱得很緊。
屋子裏久無人來,灰塵很重,衛正實在沒忍住揉着鼻子猛然間一個噴嚏。
“啊——!”
衛正胳膊都被抓疼了,猛一把拍在小厮腦袋上。
“啊啊啊啊啊!有鬼拍我頭!!”
“……”衛正抓起小厮一只手,迫使他摸到自己的手。
小厮看清了,拍自己腦袋的是衛正,一時有點讪讪,也不好意思再抓着衛正,只道:“小的去點燈。”
衛正在屋子裏轉了兩轉,四面壁上挂着各種字畫,一想,慧穎是書香世家出身,想必好這些個,也好說。妝鏡蒙塵,鏡子前擺放着妝奁,打開的胭脂盒子攤開在桌上,灰塵使得胭脂色澤不明。看上去便讓人想到那日清晨,慧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起身來一番梳妝,想給夫君留下最美的一面。
卻不知為何,匆促得連将拉開的妝奁收拾回去的功夫都沒有。
鏡座上蛛網纏結,唯獨一柄紅漆畫綠的梳子擺在鏡前,纖塵不染。
衛正拿起來看了看,随手一甩。
“哎喲。”小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道長怎麽亂扔東西,這都是大奶奶的東西不要随便亂丢!”
小厮動作麻溜地将梳子撿回來擺在梳妝臺上。
屋內擺着一人高的八折屏風,屏風上镂空雕的大抵是什麽人約黃昏後的古代才子佳人故事,衛正也看不懂。走近床邊,地面上一灘烏黑,衛正蹲身沾了點在鼻間嗅了嗅。
“道長,咱們還是趕緊出去吧,這屋子不幹淨……”小厮在衛正身後急切勸道。
衛正起身,彈去袍上灰塵,床上被子淩亂,這屋裏的種種跡象顯示,慧穎死後,抑郁症立刻就把這間屋子鎖起來,屋內的陳設都沒有整理。衛正袖着手一邊朝外走,漫不經心掃了眼妝鏡,鏡子裏映出兩個人影。衛正留意到,桌上的象牙梳不見了。
走出門外,他随口對小厮道:“死人的東西可千萬碰不到,否則難說有什麽靈異之事發生。”
小厮忙點頭:“道長深明大義,這個鎖怎麽辦?”
衛正一看,銅鎖已破得沒法修,只能換,便吩咐小厮去給羿郁報一聲,明日找個鎖匠來重新做把鎖便是。
走到中庭,衛正又回頭看了眼,天色已全暗,院中燈火尚未點亮,衛正沖小厮攤出手,老神在在道:“剛才拿的梳子給我。”
“什麽梳子?”小厮疑惑道。
衛正看他樣子不像裝傻,登時奇了,打發小厮過去給羿郁說修鎖的事,自己趁機又進慧穎的房中看了一眼,梳妝鏡前擺放的梳子确實不見了。難不成是自己看錯了?衛正搖搖頭,打算先去找樂問商量怎麽把那女鬼引出來一次解決。忽然間風拍門框,敞開的大門被風摔過來,依依呀呀急促叫着轟然合攏。
門打不開了。
衛正拔出穿雲劍,擡起手,就在劈下去那一瞬,整個人都被白光彈飛,頭暈目眩地自地上爬起,揉着屁股想破口大罵,一見進來的是樂問他就蔫了。
“你在這兒幹什麽?聽見這邊有動靜,我以為是她現身了。”樂問走過來,對衛正伸出手。
“打算來找找線索,剛才這屋子裏……”
窗棂輕響,衛正驀然收聲,心裏毛毛的,對樂問指了指門外。
二人走到門外,衛正回身把門關好,才說:“方才在屋裏看了轉,那個女的去世以後,抑郁症也沒讓人把屋子收拾一下,直接鎖上了。胭脂盒子妝奁都亂七八糟扯着,床鋪也沒收拾,地上還有血跡。奇怪的是妝鏡之前擺着的一把紅梳子,那上面一點灰塵都沒有。剛出來時,那把梳子不見了。”
樂問低聲重複:“梳子?”
“嗯。還以為被小厮拿了,但那小厮不像撒謊。”衛正道。
“難怪能脫身……”樂問恍然大悟,又轉過眼來看衛正,看得衛正心裏發毛。
“怎麽了?”
“下次行動叫上我。”
“我看你忙,再說了,我可是堂堂隍城派首席大弟子……”衛正對上樂問懷疑的神情,撇撇嘴沒勁道:“好吧好吧,下次叫上你。陣布下了嗎?”
樂問“嗯”了聲。
“那我們現在做什麽?”
“等。”樂問袖着手,擡頭看看天空,月亮已升上去,婢女魚貫而入,将海棠園裏的燈也悉數點亮。
“喝酒嗎?我們上樓去,在中間回廊裏擺一桌,煮點梅子酒,邊喝邊等。”衛正搓着手,興奮提議道。
樂問想了想,點點頭。
叫住個點燈的丫鬟下去準備,衛正搶在樂問之前上樓,樓道中有一只巴掌大的雕着蛟龍的玉佩,衛正從樓梯上探出半張臉,樂問擡頭:“……?”
二人從樓梯裏出去,回廊容得三個人并排通過,廊下有座,檐下挂着一排“福”字燈籠,此刻悉數點亮,昏黃的光将樂問素來寒如冰霜的臉點染得有了些溫度。
衛正替樂問斟酒,自己光吃菜,他好奇道:“辟邪玉蛟對你無用?”
樂問小口喝酒,眼神一亮,又滿上一杯,倒不急着回答衛正。
小厮捧來紅泥小爐,将酒壺放在爐上,揭開壺蓋,加梅子和冰糖。酒香随着溫度升高而四溢。樂問端着酒杯,朝衛正道:“昨晚的花酒吃得可好?花了多少銀子?”
衛正尴尬地想起那一百兩銀票,登時吞聲,嘿嘿笑,不說話。
“不過那銀子本就是你的……”樂問意識到說錯話,收聲不言。他們坐的地方視線極好,中間橫廊連接東西廂,望下去正是花草豐茂的院子,北邊院中有一水池,池中假山崎岖,假山上遍植盆景,綠意盎然。
“在你心中,妖、人、鬼、魔、仙各自自生來便有不同,而辟邪,所辟者,邪。無論是妖還是人,只要不是邪祟,辟邪之術自然無效。”
酒溫了,随侍的小厮過來替二人斟酒,衛正對昨日喝的花酒還有點心有餘悸,便對樂問道:“你愛喝就多喝點,我不同你搶。”
樂問淺抿一口,唇色溫潤,衛正看得有點心浮氣躁,不自主舔了舔嘴唇。
“酒不宜多喝,多喝誤事。你師父沒教過你?”
“我師父那人,還沒給你提過嗎?他什麽都不會,現在應該在局子裏了。”
“……?你不是隍城派大弟子?”樂問打趣道。
“逗你玩兒也信。”
“我信你。”
聽樂問這麽一說,衛正反倒不知怎麽接口了,朝身後的三個小厮說:“你們先下去,回房休息吧,沒什麽事兒了。”
等人都退下,他才笑道:“我來這裏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師父的面。因為前面三次莫名其妙被彈了回去。那個老頭叫什麽我還不清楚……”
“漱石道人。”
衛正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樂問是說他的師父,撓撓頭:“他很出名麽?”
“不算,蜀山、昆侖、蓬萊這些修仙門派掌門比他出名得多。他出名,主要是因為有你這個徒弟。”
衛正指了指自己,難以置信:“我?我可什麽都不會。”
“那是現在,你之前很厲害。”
衛正掏了掏耳朵,覺得新鮮,便問:“怎麽個厲害法?”
“劍挑昆侖大弟子,從他手底下搶走了一只九尾狐,行俠仗義,卻不光斬殺妖魔,也救過不少妖,常與正道之士發生沖突。你穿越到這個空間裏的那天晚上,正是被漱石道人逐出師門。”
衛正想了起來,他的三次失敗穿越,都被漱石道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且那道人白眉垂鬓,被他屢屢不肯受教氣得最後坐在椅中站不起來。只奇怪的是最後一次成功着陸,便沒再跪着給那老道士磕頭,而是已被逐出師門,在雨夜中狂奔下山。
“九尾狐……”衛正沉吟道,心想不會就是他媳婦兒。
樂問看穿他心中所想,笑了笑,擊箸敲出清脆之音,聲不成調,但讓衛正覺得有股潇灑之意。而樂問本來沒什麽表情,白發黑袍,徒增莊嚴。
“你想起了很多事?”
“不是很多,一部分。我活得太久了,要全部想起,不知得到什麽時候。”樂問玩味道:“怎麽?想打聽你媳婦兒的來路?”
衛正搖搖頭,本來他也沒想這個,照實說道:“你要是想起前事,不就有辦法解去身上封印,去除那些咒文……”
樂問目中浮現詫異,很快莞爾道:“那不算什麽。”
廊下忽然靜了,二人俱是沒說話,一桌子十數碟小菜擺開,衛正吃了兩口,覺得口味寡淡,甜絲絲的吃不慣,便放下筷子不吃了。他忽然發覺現在倒不是很關心媳婦兒的來路,反而比較想知道樂問的來路。
視線一觸,樂問喝口酒,吃口菜,淡淡道:“昆侖大弟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将那只九尾狐收為坐騎,被你初出茅廬捅了簍子,面上無光,本來沒去你師父跟前告狀。可你成日裏不務正業,不以除魔衛道為己任,還和妖怪稱兄道弟,才是觸怒漱石道士的根源,且你還一度失蹤,把漱石道人氣得不輕。原本想讓你接過隍城派的擔子,如今逐你出師門,想必那老頭也是後悔得緊。等你辦完事,再回一趟隍城派,沒準他還想讓你接過掌門之位。”
衛正喝了口酒,渾身發熱地嗳出口氣來:“那我此前修為如何?”
“堪當隍城派掌門之位。”樂問道。
衛正頓覺心塞,若是換了從前那個自己,現在收服妖怪必然不在話下,禦劍逍遙天地間,那還不是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可惜了……
“你現在缺乏練劍之氣,練劍重在凝神練氣,氣練不好,劍就練不好。你既得了我的記憶,該當也知我門中心法,照着練便是,多下苦功,又有妖怪給你練手,待去救你媳婦兒時,必定夠用了。”樂問心不在焉地說。
衛正只當他是安慰自己,一哂,也不說什麽。
清風穿過廊下,在院中盤桓,花草枝葉被吹得簌簌作聲,衛正多喝了幾杯就有點上頭,而樂問卻越喝越精神。
如果這時候衛正睜開眼,便能看到樂問望向他的目光十分溫和,素來板正的臉上也帶着點笑意。
樂問心裏有股複雜的情緒在流淌,他自己清楚,卻更清楚這本來就不該有,同樣的錯誤,不應該重複第二次。
大概是酒喝多了,他伸出手去,就在觸到衛正發頂的剎那,院裏水池忽然爆出一聲巨響,水花濺起三尺之高,源源不斷的水從池中漫出。
衛正聽見響動睜眼時,樂問已将腿搭在回廊扶手上,一個漂亮翻身,猶如兔起鹘落。衛正提起穿雲劍,便也要往下跳,但剛盯了一眼就有點犯暈,轉身從樓梯跑下樓。
院中空蕩蕩的,樂問不在院中,這時候聽見動靜跑出的湯圓趴在樓上欄杆處大聲喊:“來了嗎?衛大哥,我來幫你。”
湯圓一個利落翻身,自樓上躍下,穩穩落在衛正身旁。
“沃兒呢?讓她別出來。”
“放心,和她說好的,她怕得不行,不會跑出來。那鬼在哪兒呢?”湯圓摩拳擦掌,閉上眼凝神靜氣,片刻後睜眼道:“沒在這裏。”
她手遙指向南邊:“那邊,大叔所居的主屋不是在那邊嗎?”
衛正神色一凜,心道不好,回頭又見院子裏空地上金色符印閃爍光芒,八卦盤在地上飛速旋轉,金光時強時弱。
湯圓只看了一眼,便後退兩步,似乎怕得很。
“快走。”
衛正被湯圓推着,将玄鳥石緊緊握住,公文包挂在手臂上,穿雲劍随着他離南院越近,嗡鳴聲越激烈。
衛正覺得自己背都麻了,忍不住拍了一記背後裹劍的布包:“老實點!”又小聲道:“有機會,沖動是魔鬼,要伺機而動。”
湯圓回過頭:“你和誰說話呢?”
衛正忙擺手,催促湯圓快走,剛到南院門口,院中驟然傳出一聲女子的尖叫聲——
“不是我!不是我……啊!羿郁!”
衛正緊張地按住穿雲劍,就要沖上去,被湯圓一把拉住。
“噓……不要驚動那鬼,待會兒我們與老妖怪配合,來個攻其無備,比你大刺刺沖上去容易得手。”
湯圓打頭陣,窺得四周沒有異狀,才轉過頭來打手勢讓衛正跟上。
衛正的心狂跳不止,探頭探腦地在院子裏到處窺看,晚上的南院比白天陰森多了,竹葉仿佛是千萬只眼睛,偶有綠光森森。
衛正肩膀被什麽搭住了。他如臨大敵地朝後方飛擲出玄鳥石,只聽得一陣風動樹搖,衛正轉過頭去,玄鳥石落在地上金光亂蹦,衛正趕忙過去撿起。
站直身方才留意到垂落在肩的竹枝。
“發什麽呆,快跟上來,在二樓。”
衛正“哦”了聲,擡頭望見貼了符紙的主屋上符紙飛起,咒文紅光流轉,宛如血光。
這時候又聽到一聲慘叫,二人忙跑上去,湯圓以目示意她要在回廊裏伏擊,衛正點頭,拔出穿雲劍便往屋內跑去,門口站着呆若木雞的羿郁,衛正拍他肩,羿郁手中執三尺青鋒,卻沒進去。
他眼中帶淚,衛正剛沖兩步,撞在結界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得屁股墩都裂了。
“別沖了,你師弟的結界,我也破不了。”羿郁搖頭,踉跄兩步,朝屋外走兩步便跪在地上,以劍支撐住身體。
衛正朝裏頭看了眼,結界之中,有個陌生女子緊緊抱着個襁褓,孩子的啼哭聲被屋內諸物震顫颠倒之聲掩蓋,那女子對着虛空跪拜,口中咿呀亂語,聽不清在說什麽。
不一會兒,只見襁褓從她懷中飛出,女子自床上擁着被子滾落在地。
淩空現出一名女子,一身深色綢緞,挂着對翡翠耳珠,伸出手逗弄那嬰孩。孩子哭得厲害,衛正赫然想起羿郁說的,他這孩子自出生起便不會哭。
結界中卻見不到樂問在哪兒,衛正留神,女子頭上插着把紅梳,正是大夫人屋裏不見了的那把。
“師弟!你在哪兒?師哥來幫你!”
女子轉過頭來,自結界中一步步逼近,在結界處停下,孩子在她臂彎中啼哭不已,滿面是淚。
“栖雲,你不來看看,我們的孩子嗎?”
慧穎秀眉善目,自結界中伸出一只手來,羿郁自地上踉跄爬起,劍丢了也不自知,他走過去,與慧穎相望,滿面慚愧:“是我負你……孩子是無辜的……”他眉心緊皺,望着妻子善良天真的面目,忽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就這一章,湊合看看。
☆、小腳(6)
“慧穎……”羿郁伸出手去,想碰碰妻子的臉。
慧穎卻側頭避開了,她抱着孩子,後退兩步,低聲哄着哭鬧不休的孩子。嬰孩睜着一雙不經世事的眼睛,眼角挂着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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