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18 章 ☆、(1)

過午,樂問帶着衛正朝雲曲鎮西北方向一座山裏去了,樂問沒說去幹嘛,只讓衛正跟着。她在前面帶路,剛走到半山腰,雪風将她的白發刮到衛正臉上。

他掬起一把,沒一會兒,雪風換了個方向,又把頭發都吹走了。

衛正搓了搓手指,把手袖着,問樂問:“沃兒呢?”

樂問沒回頭,艱難朝上走,風從山頂吹下來,此處雪已沒膝。

“你說什麽?”好一會兒樂問才站住腳,回頭問他。

衛正也站住腳,被雪風吹得眼角有點淚花,他揉了揉鼻水直流的鼻子,甕聲甕氣:“沃兒呢,我今天都沒見到她,她出去了?”

“死了。”

衛正靜了。瞳孔明顯收縮。用了十分鐘來穩定情緒恢複正常,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你沒救她?”

樂問疏淡地望着他,似乎在用眼神嘲笑他:救她幹嘛?

衛正一時怒火上頭:“她是沒什麽用,但既然能救為什麽不救,晉旭不是死了嗎?你都能救活,難道還救不了沃兒?沃兒也跟着咱們這一路了,她……她才剛成精。”在衛正看來,剛成精等于人類剛出世,沃兒死了就像是夭折。同樂問、湯圓、沃兒她們一路行來,這是個團隊,少一個都不行。

衛正鼻子嗡嗡直響,腦子也是。

樂問沒理他。

朝前走了兩步,“啪”的一聲雪球打在她的後腦勺上,雪花炸開,她腦袋朝前猛一點,身形一頓,仍舊朝前走。

衛正也覺得自己氣暈了頭,要是惹毛了樂問,別說內丹拿不到了,他十條小命都不夠理賠,于是快步跟上去,一邊作揖一邊道歉:“我錯了,錯了成嗎,我自己砸!”

他一把拽住樂問,另一只手抓了一大把雪糊在自己臉上,雪凍住呼吸,那種撲面而來要紮入肺裏的嚴寒讓衛正深深抖了抖,簡直像要尿出來。

樂問看了眼他抖得厲害的腿,緩緩道:“不夠。”

衛正鼓足一口氣,單膝跪地,将頭臉整個紮在雪中,過去了五秒?還是十秒?衛正覺得再不拉他起來,他就要命喪黃泉了,猛然間白光刺得他緊閉雙眼,像要瞎了似的。衛正大吼了一聲“啊啊啊”。

随之而來的是群山隆隆的回應。

樂問登時色變。

衛正有點懵了,眼前黑暗散去,他大叫着跳起來,緊拽着樂問的手沒命狂奔:“雪崩啊啊啊啊!!!”

二人沒命奔逃,根本沒朝後看。只要樂問肯禦劍,這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她就由得衛正緊拽着,人類的手,溫熱而柔軟。

足足跑了有三裏,衛正才覺得好像聽不見雪聲了,他回頭看了眼,雪山巋然不動,似乎從未發動過攻擊。

衛正有點茫然:“停了嗎?”

樂問的拇指輕輕摩挲衛正的虎口。

衛正有點尴尬地想松手。

卻被她抓緊了。

衛正耳根通紅:“幹嘛?”

樂問笑了笑:“不幹。”

漫山風雪,他們身後是萬仞雪峰,高聳入雲,看不見頂。衛正定定望着樂問白而無情的臉,她的唇仿佛浸在月光中微微發白,臉龐就像沒有生命的玉石。衛正一只手摸到她面頰冰冷,顫抖着将自己幹裂的嘴唇貼過去。

就在一息之間。

身後雪如波濤,翻湧而至。

衛正大叫起來,抓住樂問便朝前狂奔,等他回過神來,回頭一看差點吓得沒了魂兒,樂問化出拂塵原身,衛正牽着好跑路多了,一陣狂奔之後,終于安全了。

差不多被雪崩推回了山腳下,樂問再化出人形,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繼續之前的事。衛正追着樂問重新上山,走出二十來米,把小拇指伸出去勾住樂問的小拇指,樂問沒有掙脫。

小拇指和小拇指勾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晃。

衛正低着頭說:“沃兒怎麽死的?”

“被雪妖利用,她承受不住雪妖的妖力。”

“那……她的內丹呢?”

“沒有內丹,她算是從夢中化出的妖靈,妖力太弱,尚未修成內丹。”略去是自己的幫忙才能讓沃兒維持人形沒說,樂問轉過臉看一眼衛正。

衛正有點難過,手也晃不動了,半晌才沮喪道:“想埋骨都沒有可埋的,人死後還有魂,妖死後什麽都沒了,比人可憐太多。”

“不一定。她從夢中而來,消于此處,興許會生于彼處。”

衛正驚喜道:“真的?”

樂問認真點頭:“她只是化歸于自然之中,将來必定還會自自然中而來。”

衛正心情輕松多了。

“我們上山是要幹嘛?”

“取雪妖內丹時,我探得了他的一點點記憶,這座山裏藏着他的秘密。反正還要待三天,所以進山看看。”樂問似有心事,目光遙望山中。

又走了近一個時辰,他們終于發現了個山洞,樂問将衛正攔在身後,沖他提醒道:“小心,別亂叫了,否則我們可能要被埋在這裏。”

“有你在,怕什麽?”衛正随口道。

也全神貫注看那個雪洞,雪洞外頭是厚厚積雪,此處已人跡罕至,洞口的雪堆得遮住不仔細很難發現這裏有個洞。衛正拿穿雲劍将堆得發硬的雪塊鑿開,一點點敲出雪渣,樂問先進去。

衛正緊跟着也跨上雪堆,跳進洞內。

剎那間衛正幾乎睜不開眼。

洞內瓊花玉樹,一應室內之物都有,桌椅妝鏡屏風花瓶,還有床。只不過所有物事都是雪造的,洞頂垂吊下來晶瑩剔透的冰錐,錐上竟有雕花,連屏風上也有花鳥魚蟲的雕刻,比之人間手藝精湛的木雕毫不遜色。

最吸引人的,還是冰裏封着的那個女人。

臉龐恍如一輪華月,淡藍色長發拖曳股間,大而圓的杏眼癡癡望着她的愛人。不,望着衛正假想中的愛人。

冰層流光溢彩,将她溫柔地封凍其中,她臉上卻一點死氣都沒有,栩栩如生,仿佛只要給她一個吻,就能将她從沉睡中喚醒,平地起舞。

“這是什麽……”衛正滿心震撼。

樂問袖手站在她跟前,低聲道:“雪女。”

衛正張着嘴,喉頭發幹,半晌才道:“這個洞是青衣人住的地方?”

樂問“嗯”了聲,手伸出去,似乎想碰碰女子的臉,又停住手,深吸一口氣,才道:“雪妖本是山中雪神,這個雪女,秉承了雪女的本性,成年之後,看上了凡間的男子,卻抗拒本性。”

“什麽本性?”衛正奇道。

“妖大多有其本性,比如有的妖嗜血,以凡人血肉為食,有的妖以靈魂為食物,有的妖素食,全然無害。雪女的本性便是食用心愛之人的靈魂,并将愛人的肉身冰封,供自己觀賞。”樂問仿佛在背一段書。

衛正四下看了圈:“她的愛人不在啊,既然是雪女,為什麽還會被雪封凍?”

“她愛的凡人已死了很久,她沒有食用那男人的魂魄,一年比一年冷,冷到極致,便成了這樣,被自己制造出的冰雪封凍了起來。”

衛正覺得匪夷所思,但看樂問一臉認真,不像在逗他。搓了搓冷得凍僵的胳膊,語調哆嗦地說:“那為什麽記憶會在雪妖身上,他也是雪女?”

“不是。他是雪神。對這雪女産生了剎那的憐憫,大概覺得雪女是因為天道的不合理而遭受厄難。”

衛正坐在梳妝臺前的冰凳上,冷得屁股發木,又站起來搓了搓屁股,梳妝臺上放着些小東西,妝奁,梳子,女人的胭脂盒子,胭脂盒子一碰就裂成兩半,中間掏空了的,只是沒有胭脂。

衛正眼前仿佛看到那個漂亮到極致的男人在這連外頭雪風都聽不太清的洞中,與那被封凍的雪女在一起,于無聲中,一點點打造出這山洞來。

無聲而難耐的寂寞,重複了一年又一年。

下山路上,樂問顯得很疲憊,不住拿捏鼻梁。衛正往她面前一趴,大度地拍拍自己的背:“上來,我背你。”

樂問道:“我現出原身。”

“不用,快上來,就你那點分量。”衛正嗤之以鼻。

背上有個人,衛正心裏想。這種想法讓他心頭生出奇怪的力量,一步一個腳印地頂着風雪前行。

不片刻,衛正覺得頸窩裏有點癢,自己又夠不着,他想起擔心失眠的時候也總這樣,因為擔心注意力過于集中在身體的某個部位,那處就很容易會發癢。

他額上冒出汗。

“樂問。”

“嗯?”樂問偏頭的動作讓衛正有所察覺。

“幫我撓撓,頸窩裏,好像有蟲子進去了。”

樂問:“這麽冷還有蟲子?”

“有啊,蟲師裏就有很多下雪天出現的蟲子,蟲師你知道嗎,就是專門對付各種蟲子的人,有點像道士,蟲子則有點像妖。”

樂問的手在頸窩裏摸索,她手指微涼,衛正舒服地咧開了嘴,沒一會兒,聽見樂問問:“行了嗎?”

“好了好了,不用撓了。這裏好冷。”衛正出生在南方,長大在南方,一年到頭都難見一次大雪,在雲曲鎮這幾天,看過的雪比在現代看過的加起來都多。

一股暖流自背心傳入。

衛正立刻會意,知道是樂問在他背上施為,笑了笑,眼內有點豔羨:“法術就是好,怪不得那麽多人想成為神仙。”

“神仙也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

“你在想那個雪神?”衛正聽樂問沒做聲,便知道她一定還在想,安慰道:“你不是說,妖去還自然中,還會從自然中而來嗎?他們都沒有死。”

樂問将頭臉貼在衛正的肩膀上,衛正心底裏竄起一種沖動,仿佛一團火在燒,他抿了抿嘴唇,将樂問背高些,沉聲道:“天道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總歸來一遭,走一遭,就沒有遺憾了。”

樂問緊閉着眼,趴在衛正的頸窩裏,她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那時候的衛正還不是現在的衛正,她像而今這般,陪他走過千山萬水,是他手中一道利器,她曾作為他的兵器,解救過許多人或是妖,甚至是鬼。他知道她是難得的法器,卻像對待人一般尊重她,漸漸教會了她人的情感,然後他牽着一只妖到她跟前,告訴他他決意要娶她,哪怕以叛出師門為代價。

“樂問?”半天沒有聲息,衛正出聲試探樂問是否睡着了。

環着衛正脖子的手緊了緊,她聲音帶着點鼻音:“嗯?”

“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小玩意兒之類的?”

樂問想了想,答:“沒有。”

“那你喜歡什麽?”

“喜歡……喜歡什麽……”她喃喃自語,想了想才說:“簪子,從前我有過一柄,月牙形的,挂着玉珠,只是弄丢了。”

為什麽是月牙,她還記得曾經那人說,她就像是月亮中走出來的,眉發全白,恍若仙人。所以送她的簪子也是月牙的,只是那時她還是少年身,也不常戴。

有次喝酒,衛正失落地問她從不戴是不是不喜歡。

她不知要怎麽答,幹脆不答。

她不是不喜歡,只是将簪子更妥善地收藏起來,那裏頭有他留在她手裏的所有東西,哪怕只是用過的絲帕。

“收到。”衛正認真的聲音将樂問拉回眼前。

她嗅到男人身上說不清的氣味,讓她覺得安心,樂問的鼻子在衛正身上拱了拱。

“別動。”衛正歪了兩下。

樂問一時起了捉弄的心思,将冰冷的兩只手都伸入衛正脖子裏,衛正“啊啊”大叫着控制不住平衡,落地時候把樂問朝自己懷中一扯,兩個人以極快的速度自山坡上滾下去,最後衛正的背撞在一棵樹上才算完,簌簌聲裏雪花落了他一臉。

衛正笑着把臉上雪花抹掉,對上懷裏人漆黑深沉的一雙眼。衛正收了笑意,專注地注視眼前人,他猶豫着側頭。

嘗試性地探了探樂問的臉色,只見她神色如常,最後閉上眼。

仿佛有什麽魔性在牽引他,衛正低頭,将唇碰上樂問的唇。

她的唇像她的手一樣涼,衛正将樂問的手抓在懷中,貼在道袍裏暖着,輕輕親她。

風雪聲漫山遍野。

他抖顫的睫張開,樂問面色沉靜,閉着眼睛無動于衷。

衛正心底裏牽扯着一絲淡淡的憐惜,他碰了碰她的鼻尖,臉頰,人中,忽然間脖子一緊,主動貼上來的嘴唇讓衛正心底裏的火徹底蔓延開去。

樂問的耳根子很紅,衛正親了親她的耳廓,唇離開時,手輕柔地揉散她耳廓上的血紅,呼出的白氣在二人之間交錯,唇分時候衛正定定看了會兒樂問。

“別說話。”樂問呼吸急促,先于衛正從地上站起,朝他伸出手。

衛正笑捏着她的手借力站起來,把自己身上的雪和樂問身上的雪花都拍去,再次在她眼前伏低,露出寬闊可靠的背,拍了拍自己左肩示意她上來。

那一路風雪都在哭號,直至進了雲曲鎮天色才初霁,衛正背着人,視線搖搖晃晃,雲曲鎮大街小巷裏時不時蹿出個打鬧的孩子,一路都是雪和炮聲,轉糖人的小販,被風吹動的五顏六色的風車,天邊浮雲,還有人聲笑語。

作者有話要說:

☆、撞花轎(1)

三日後,衛正的能量環重新開啓,警報聲在楚韻樓引起一陣騷亂。

沒一會兒,聲音消失,敲門聲随即響起。衛正把能量環扣死,關上開關,丢進公文包,就看見傳音器也在閃,趕緊手忙腳亂地戴上去開門。

晉旭倚在門邊,英姿潇灑地撩了把額發。

“師弟,下個地方是蛟口山,你是不是動了能量環,想回來了?”簡清吾做賊一樣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

衛正示意晉旭進來坐下,給他倒了杯茶,說道:“沒,不小心的,回來什麽才拿到三顆。我可是個有始有終的五好青年。”

“好好好,沒有就好。你聽我說,把能量環收好,別再打開了。相楊發現儀器發出的信號,正想辦法過去找你,我會想辦法阻止他,你安心吧。”簡清吾語速非常快,事實上他正坐在自家馬桶上,并且随時通過門縫确定相楊沒有跟進來。

“不要讓他過來,我看了眼,能量環只有百分之六十,他如果過來,到時候沒法回去。喂,你在聽嗎?”

耳機裏沒聲音了,衛正等了會兒推測簡清吾說話不太方便,多半不是在床上就是風流債上門,搖頭,把耳麥拿下來。

晉旭好奇地看了看他的耳麥,拿在手上把玩:“這是什麽?”

“傳音器。”

“哦,跟傳音符差不多。”晉旭漫不經心地說,放下東西。

“嗯,我們隍城派都用這個,傳音符是什麽?”

話一出,晉旭的眼神變得有點探究意味,衛正趕忙改口:“傳音符我們很少用,給我點呗?”

晉旭撇撇嘴:“用得上的時候給你。接下來我們去哪兒?哦,還有……”他似乎有點難以啓齒,最後還是勉強道:“此次的錢什麽時候結?”

衛正把這事忘了,數出銀子來給他。晉旭行走江湖應該也許多年了,不如直接問他打聽蛟口山,衛正便道:“蛟口山聽過嗎?下一個地點就是那兒。”

“嗯,屍王所在地。不過聽說屍王被個大和尚殺了,內丹都掏了出來。你要去?可能會空手而歸。”

衛正想了想,簡清吾的蔔算可能出錯,但每次都是他處理完一個任務,簡清吾才能給出下一個地點,說明這有點像完成一部分任務才能解鎖新關卡的形式。他眉毛動了動,喝了口茶說:“先去蛟口山看看,要是沒有要找的,我再問師兄……”

“你不是首席弟子嗎?”晉旭玩味道。

“口誤口誤,是師父。”衛正滿臉堆笑。

晉旭也沒說信沒說不信,站起身,手上墊着銀子,回頭看一眼衛正:“你根骨還行,沒事兒幹的時候早點起來,和我徒弟一起練習。”

衛正随口答應,把公文包收拾了。

午飯後退房,門口集合。衛正最早下去,興致勃勃地等着,沒一會兒邊玺雲下來了,抱着他的大腿甜甜叫了聲“娘”。

衛正一腳踹開他,被晉旭嚴肅地盯了眼,總覺得自己腳丫子有點疼。

樂問和湯圓一起下來的,沒有交談,湯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終于要去春暖花開的地兒了。”

晉旭和邊玺雲一隊,衛正禦劍帶湯圓,把拂塵揣在懷裏。兩柄仙劍在空中嗡鳴兩聲,猶如神鳥啼鳴,之後以每小時一百二十裏的速度在空中高速行駛,辰時出發,未時在晉旭的帶路下,順利抵達蛟口山附近,在一處山腰上着陸。

穿雲劍又一次将自己的主人摔了下去。

衛正從兩米高的地方墜落,在半坡上滾了兩圈,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收劍。

晉旭四處看了看。

蛟口山。

陰風陣陣。

“這裏是方圓兩百裏內的屍妖聚集地,曾經是左家奪位時的戰場,戰死沙場的人大多沒有掩埋,直接棄屍在蛟口山。後來偶有山下住民入山,發現屍變。山下發生過屍妖襲人事件,之後周圍的百姓就都搬走了。我們現在進山,看看是否能有所發現,天黑之前在這兒集合,然後下山找地方住宿。”晉旭安排完,轉過頭來看了看其餘三個:“有問題嗎?”

“這兒是蛟口山的中心地帶嗎?”衛正問。

“不是,那邊才是。”晉旭遙遙一指。

只見對面山更高,山峰高聳入黑雲之中,衛正啧啧道:“一看陰氣就很重。”

“嗯,我徒弟能看見幽鬼魂魄一類,徒弟,你跟着衛兄弟。”晉旭揉了揉邊玺雲的頭,邊玺雲有點不情願,但也只得過去。

衛正本欲同樂問一隊,這麽打亂之後,樂問同晉旭一道。

“我跟着衛大哥。”沒等晉旭開口,湯圓自己舉手道。

晉旭看她一眼,覺得多帶一個反而麻煩,他也不指望衛正能夠有什麽發現,讓邊玺雲跟着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有異常出現,衛正看不見鬼,導致發生意外。湯圓跟着他們,反倒能提高安全系數。

“那就這樣。”晉旭不置可否,帶着樂問先朝南下山,衛正他們也跟着一道下山。

“待會兒我們分頭入蛟口山,屍王已死,但多半沒人敢進來,不知道現在的蛟口山是什麽樣。”

“蛟口山很出名嗎?”沒來之前晉旭能知道那麽多關于蛟口山的傳聞,這地方顯然名聲在外。穿雲劍被衛正拿在手上斬斷荊棘,他拽着邊玺雲的胳膊,讓他盡量靠近自己免得走丢不好對晉旭交代。

只是邊玺雲一直探頭探腦,落在隊伍後面,衛正不得不反複去把他拎回來。

“嗯,這裏屍妖多,抓住了可以用來修煉,且有的人本身就煉陰氣,曾經有個妖道,在此山之中結廬以屍妖煉增人功力的丹藥,同屍王關系還好得很。”

“那我們也可以先打入屍妖內部……”衛正興致勃勃道。

“可以,屍妖前提得是屍。他們信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等你死了,就能和他們稱兄道弟。”晉旭笑了笑。

衛正讪讪閉嘴。

道路越朝下越開闊,下山路上還見到幾所土屋,但見得破舊,似乎曾經有人住過,後來又棄之不顧。

到了山腳,晉旭從自己包袱裏翻找出繩索,飛龍爪給衛正。

衛正碰了碰飛龍爪覺得還挺鋒利的,晉旭看也不看他們,将劍握在手上,肅容道:“待會兒将繩索系在我徒弟身上。”他有點不放心,怕衛正帶丢了徒弟。

衛正把飛龍爪繞在手上晃圈,“嗯”了聲,問晉旭:“我們從哪兒上?”

“就這裏,我們去北峰。”

他回頭沖樂問一點頭,樂問便跟上去。

衛正眼巴巴看着。

“沒事的,我師父特別厲害,爹跟着他萬無一失。不過娘,你行嗎?”邊玺雲懷疑的眼神讓衛正覺得自尊遭受到巨大挑戰,把繩子一頭系在邊玺雲腰上,一頭拉在手裏。

遛狗似的帶着邊玺雲上山。

“娘,我錯了。”邊玺雲低頭拉扯腰上的繩子。

“老實點。誰是你娘。”衛正哼哼兩聲,沒管他,朝上一望。

山上植被厚實,從山下看不出什麽,路是有,就是藏在草叢中,顯然已許久沒人來過,十分隐秘。爬了半個時辰,不少地方要手腳并用。

衛正讓邊玺雲踩着他的肩膀爬到上面巨石上,再拉自己上去。

結果邊玺雲上去之後,把繩子垂了下來,笑嘻嘻道:“娘,你看後面。”

衛正朝後瞥了眼,沒人,湯圓嫌麻煩,早已經化出原身上去了。現在他們兩個在爬山,不遠處澗中倒挂一幅不寬的瀑布。衛正朝下一看,有點頭暈。

他們已經上到近半山,只顧着朝上爬的時候沒注意到,此處崖壁陡峭,要是上不去,掉下去不死也是殘廢。

衛正拉了拉繩索,示意邊玺雲拉他上去。

邊玺雲卻坐在巨石上,攤開兩條腿,滿頭大汗地望着衛正的肩膀。

衛正被他專注的眼神看得有點發悚,又騰不出手去拍肩膀,邊玺雲陰測測地勾了勾嘴角:“嘿嘿,娘,你肩膀上坐着個人。”

衛正看過鬼影,末尾處那個男的總說自己肩膀痛,結果是他已故的女朋友總坐在他肩上。衛正眯了眯眼,聲音微微發抖:“別說有的沒的,老子不怕,快拉我上去。”

邊玺雲懶懶地去拉扯繩索。

衛正腳底下一滑,半邊身子滑出去懸在半空,底下是萬仞高山,登時吓得大叫起來。

“啊啊啊”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不斷。

衛正被自己的聲音震得有點耳朵發聾,朝上緊拽着繩索,勉力将腳挪回來,大罵道:“快拉我上去!不然我馬上讓你爹宰了你師父信不信。”衛正作勢要閉目念咒。

邊玺雲撇撇嘴:“逗你玩兒呢。”

衛正松了口氣,被邊玺雲連拖帶拽拉上巨石上,石頭很大,渾然是一個平臺,可以容納三四個人,斜刺裏還生出棵歪七扭八的迎客松。

衛正大口喘氣,腳踝有點痛。

“我和你商量個事成嗎?”

邊玺雲哼哼着小曲兒,心情好得很,沒理他,站在石臺上四處張望。

上面好走多了,坡度緩,不用再攀岩,只是莽荊生得十分雜亂。他轉過臉來,沖衛正伸手:“穿雲劍給我用。”

衛正沒好氣甩開他的手:“你跟在我後面,不用你開路。”

“娘。”

“別撒嬌,惡心死了。我說,你能不能別叫我娘,小心我揍你。”衛正狠狠威脅道。

邊玺雲無所謂地抱着臂,把腰上的繩索解下來甩給衛正:“不叫就不叫。”

“這才乖。”衛正伸手要摸邊玺雲的頭。

邊玺雲頭一偏,讓衛正摸了個空。

“別拿師父要挾我,你又不會用傳音符。”邊玺雲晃動手,指間裏夾着符紙,他對着符紙開始彙報了:“爬一半了,沒有發現異常,冒牌貨剛才險些掉下去,師父你們到哪兒了?”

估計師徒兩個背地裏都給他起了外號,衛正有點無語,但這會兒累得很,他抹了抹汗。太陽直射在臉上,他在公文包裏摸了半天,墨鏡沒帶,只好作罷。

符紙沒有動靜。

衛正嘲道:“你會用?”

邊玺雲臉漲得通紅,正要再說話,符紙上竟然傳出聲音來。

衛正有點目瞪口呆。

“嗯,我們到頂了,有座寺廟。”晉旭的聲音。

“什麽寺廟?你們進去看了嗎?有沒有發現什麽老妖?”衛正連忙爬起來搶過符紙問。

“喂……你搶什麽啊!”邊玺雲抽起一腳就往衛正腿上踹,衛正邊躲邊問:“對了,能不能從山頂垂一道繩索下來把我們拉上去……”

邊玺雲一臉慘不忍睹。

那邊靜了會兒,晉旭說:“我們在寺廟裏先看看,有什麽情況立刻喊你們,你們快點上來。衛兄弟,我徒弟嘴欠,多包容。”

衛正滿臉得意地把符紙還給邊玺雲。

“冒牌貨。”

衛正深吸一口氣。

不和你一般見識。

不過一邊朝上走,穿雲劍毫無規律地胡亂開出一條路來,衛正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個冒牌貨,他大口喘着氣,叉着腰站在路中間:“歇會兒。”

邊玺雲也很累了,難得沒有反對,停下來四處亂看。

“找什麽呢?”衛正好奇道。

邊玺雲一臉與你無關,半晌後才撇了撇嘴:“快走,這兒什麽好材料都沒有,我的劍丢了,得趕緊做一把新的……”

衛正想起來,邊玺雲原本有把桃木劍的,嗤道:“有也沒什麽用,拿着還費事。”

邊玺雲一臉不高興。

衛正安撫道:“這次任務完了,給你找把好的。”邊玺雲一臉防備地盯着他,不太相信。

衛正發現,在晉旭面前邊玺雲對他好點,一旦晉旭不在,邊玺雲對他就各種不以為然,他收回手,笑道:“你很煩我?”

邊玺雲坐在地上,抓了兩根草,在指間搓來搓去。

“有一點。”

“煩我什麽?”

“你很羅嗦。像我師父,就從來不說多餘的話。”邊玺雲一臉對晉旭的崇拜。

衛正點頭,有點理解這種青春期對強者的崇拜,在這一行人裏,他确實沒什麽本事。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抹了把臉上的汗,汗和泥灰給了他一張大花臉。

“這是我這輩子,運動量最大的一段時間。我剛來的時候,連直接抓着劍上去砍都不懂。”游戲裏要砍人容易,但這是現實,衛正嘴唇棱角分明,他看了看天:“我家鄉不用殺人,死一個人都是大新聞。不過我會努力适應,走吧。”衛正覺得光說是達不到讓人信服的目的,還是不說了。

走了沒兩步,邊玺雲的聲音傳來:“如果你不冒充隍城派首席,我還是會幫你的。”

衛正很難解釋清楚這件事,幹脆不解釋了。二人都是無話,沉默地朝山頂跋涉。

此時蛟口山頂上。

樂問和晉旭進到寺廟內殿,寺廟很大,蛟口山山頂被開拓成一片平地,建出的寺廟足可容納上千人。

和尚已經沒了,但殿內沒有顯出破敗,門口進來時就覺得金碧輝煌,佛像和香案上也沒有蛛網灰塵。

樂問與晉旭對視一眼,都知道這裏有疑點,樂問閉目,不一會兒她睜開眼對晉旭說:“沒有妖氣。”

晉旭道:“我也沒察覺到妖氣,但這地方顯然有人打掃,如果一個人收拾出來的,那只能從早到晚光掃地了。”

樂問四處走了走,大殿中有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殿內線香氣味十分濃重,一星香火緩慢燃燒。

“還有人上香,果品也是新鮮的,從山下步行上來得兩三個時辰,是什麽人在供這裏的菩薩……既然有佛像在,應當鎮得住妖邪……”樂問蹙眉。

晉旭摸了摸香鼎,看了樂問一眼:“現在看來對妖是毫無作用的。”

樂問眉毛動了動:“我不是妖。”

晉旭轉身進後殿,顯然沒把她的話當真,後殿供着五尊佛像,通體彩繪流光,似乎才雕成不久。一樣香火鼎盛。

院中擺着幾大缸蓮花,蓮葉随風而擺,蓮花含苞欲放。水面上漂浮着睡蓮圓圓的葉子。

山頂氣溫很低,蓮花卻不合時宜地開放。站在這兒不僅看不到在山下看見的烏雲罩頂,反而能隐約望見天頂金光。

“看來我們要在寺廟裏過夜了。”晉旭得出結論:“既然有人管香火供奉,守株待兔即可。”

樂問知道他不是問自己意見,沒有搭話。

沒一會兒湯圓也走進殿來,還朝菩薩像作揖,衛正牽着邊玺雲上來時,邊玺雲立刻換了張笑逐顏開的臉。

“師父!”

晉旭把徒弟拉過來檢查了一轉,看他沒有損傷,才朝衛正道:“今晚就在這佛寺裏休息,看看能不能有什麽發現。若是沒什麽異樣,明日便下山去,你再跟你師父确定一下,也許他老人家算錯了。”

衛正累得脫力地朝拜佛的蓮花墊上一做,攤着兩條腿,朝脖子裏不斷扇風,他四下看了看:“這裏沒有妖嗎?”

“嗯。沒有。”樂問淡淡道。

“白折騰一趟咯?”湯圓在一旁風涼道。

“到夜裏再看,屍王待過的地方,傳言這裏曾經堆過三十萬戰亡的将士,即使沒了屍王,其他屍妖也不會平白消失。”晉旭反倒覺得越平靜越是有問題。

衛正把背上的包袱取下來,幹糧拿出來分給衆人吃,餅子,牛肉。邊玺雲把牛肉夾在餅子裏,殷勤地坐到樂問旁邊:“爹,孝敬您的。”

樂問看了眼:“我不吃。”

邊玺雲悻悻地換到晉旭旁邊,給晉旭,努努嘴晉旭就會意地拿起來吃。

“這小孩很崇拜你。”衛正挪到樂問身邊。

樂問閉目打坐,手搭在膝蓋上,衛正舔了舔嘴唇,站起身來:“我出去找水,誰和我一道?”

“我去。”湯圓跳起來道,一面抱怨:“這麽大座寺廟,連口水井都沒有,真有人住的話喝什麽?”

二人前腳出寺院,樂問睜開眼,邊玺雲疲倦地躺在晉旭腿上。

“她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晉旭若有所思:“嗯。我看過了,這寺廟裏也沒有廚房,連茅房都沒有。”

樂問又閉起眼。

天已經快黑了,晉旭看了眼對面的“異類”,摸着徒弟的頭發,幹裂的嘴唇動了動:“你什麽時候跟着衛兄弟的?有這麽高的修為,為什麽不好好修仙?你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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