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3 章 ☆、第一闕歌(2) (2)
控,可樂問的手指修長且白玉無瑕,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澤,就像他身邊那些不塗指甲油塗透明護甲油的女生,要不是有次相親衛正忍不住問了,恐怕一輩子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護甲油這玩意兒。
“誰讓你的手生得比女人還女人,你真的是男的吧,別欺騙我感情!”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男的。”
“……!”衛正眼睛大了會兒反應過來,“你也沒說過自己是女的。”
樂問無奈翻個白眼,把手搭在膝蓋上,揉搓自己的黑袍子,過會兒偏過頭,從側下方看衛正,衛正也挺好看的,就是老了點兒。
樂問說,“這些天想起來一事……”
“……?”衛正直覺樂問要說的事情非常關鍵,就像只流口水的哈士奇似的盯着他,求知欲空前旺盛。
樂問猶豫還說不說,衛正卻一個勁拍他肩膀。
“你幹嘛?”
“鼓勵你。以前我師父經常這麽鼓勵我們。我賣保險的時候的主管也這樣。”衛正目光熠熠。
樂問垂下頭,無可奈何道,“我是物化成的,物本不分雌雄陰陽。天地間陰陽相生相合,多半是繁衍需求。”
衛正似懂非懂地點頭,想了想問,“意思你是不男不女的?”
見樂問不說話,面無表情,衛正心頭惴惴,抱歉道,“沒事兒,我那兒不男不女的人可多。都活得好好的。何況你還不是人。”
樂問的臉色更難看了。
衛正擡手想安慰安慰他,樂問卻偏過身,閃開衛正的手掌,郁悶道,“不是不男不女。”
“那是男的?”
樂問煩躁不安地拍開衛正的狗爪,忽然擡起眼睛看他,“也不是,這解釋起來很複雜。”
“哥哥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理解能力杠杠的,相信我。”衛正本來想說不想說就算了,但覺得樂問有點欲言又止,缺的是一點推動力。
果然樂問沉默了會兒,又開口道:“現在我還是不男不女的……”
“……”
樂問瞪衛正一眼,說,“但當我愛上什麽人,那人若是女人,我就會是男的。反之亦然。”
衛正眨了眨眼,半晌忽然往床上一滾,卷着被子來回滾動了兩圈才穩定下來情緒。忽然他又坐起,滿眼興奮,“我可以帶你回去給我師哥研究嗎,他最喜歡你這種稀罕生物……”
樂問蹙眉,“生物?”
“就是活着的東西。”
樂問閉起眼,猛然豎起一只拳頭,衛正撞在鐵拳上,直接倒進床裏。
四更天,窗外雨越下越大,強風拍在窗戶上劈啪作響。忽然間一道電光,衛正瑟瑟發抖地睜開眼,在被窩裏摸到一具溫涼的軀體,就抱在懷裏死不撒手。
樂問被他一碰就醒了,在黑暗中一雙眼睛還發亮,電光又閃,樂問慘白的臉吓得衛正趕緊撒手大叫救命,嘴巴被緊緊捂住,衛正心頭飛奔過一萬頭草泥馬,歡呼雀躍打轉着在他脆弱的小心髒上跳踢踏舞。
片刻後雷電稍歇,衛正以目示意放開他,樂問猶豫片刻才松手。
剛一松手衛正就大聲喘氣,咳嗽兩聲才說,“吓死我了,還以為是我大學室友。”
“大學室友?”
“就是相當于進士,和進士住一個房間的。”
“你和他關系很不好?”
“不……關系挺好的,有天晚上他忽然沒打鼾了我睡不着,醒來時候就看見電光把他的臉照得慘白兮兮。那時候也沒覺得不對,結果第二天他睡了一天,我們才發覺他已經死了。”
樂問只是聽,不說話。
“是頭天晚上死的,打鼾的時候忽然窒息。”
“他肯定已經轉生了。”
衛正沉默點頭。
“希望他轉生是個不打鼾的‘生物’,有的生物打鼾也不會死,比如豬。”
“……”衛正翻過身,覺也不想睡了,身體在被窩裏蠕動兩下,靠得離樂問近一些,樂問卻涼涼的不太溫暖,不過聊勝于無。衛正打了個哈欠,抹掉眼角的淚花,說,“大學四年既沒有泡小學妹,也與小學弟無緣,你幫我算算,我是不是天煞孤星。”
“你沒那個運氣。”
衛正背着樂問,想象得到他的面無表情。
正想再感慨幾句青春如火箭,屋外忽然傳來開門聲,衛正耳朵尖聽見了,樂問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是那只女妖。”
衛正趕緊起來穿衣服,拿起穿雲劍就追了出去。
街上空無一人,還在下雨,跟在他身後的樂問捏了個咒,白光加注在衛正身上,雨水從道袍上濺落濕不了他分毫。衛正回頭笑道:“謝了。”然後發足狂奔,夜色裏還隐約能看見那個湯姑娘,她穿的素衣在漆黑的夜晚裏恍如是一盞孤燈飄搖,幽靈般地在黑暗裏移動。
她撐着的傘也是白色,似乎有所察覺回頭來看,衛正立刻閃進一條小巷。
等湯姑娘繼續前行,他才又跟上去。
只見素白如月的背影一路施施然地前行,踏過青石路,遇水坑不避,裙擺濕了很快又淡去濕潤的深色,一路向西,西邊有一座拱橋,在夜色裏寂靜地伫立。
橋上早有人在等待。
女人的背影一停,衛正立刻躲起來,再探出一雙眼看。
只見得女人走上拱橋,橋上負手站立的男子個子不高,戴着的幞頭已全濕透,從湯姑娘上橋,他的目光便沒有游移到別處。
女子把油紙傘遮到男子頭上,二人低聲說着話,男子忽然低頭湊近女子耳畔頸窩。女子低聲的笑傳開,一只手去推男子,男子就勢抓住她纖瘦的手腕。
女人的嘴唇去碰男子的側臉。
樂問的聲音傳入衛正耳朵裏,“她在吸那人的精氣。”
細白的女人溫柔的手按在男子肩頭,油紙傘落地,在雨水滿積的地上打個轉,被風吹得跌下橋去。
大雨很快将擁抱着的兩個人渾身濕透,衛正也看見了,那男人漸漸軟倒,幾乎是挂在女人身上。
片刻後女子将男人攙扶着,艱難地走下橋,衛正正要上前,被樂問拉住,他警告地看他一眼,“等等。”
“那個男的會死嗎?”
“不會,她只是吸□□氣,次數多了才會死,如果死了直接丢進河方便,不需要弄下橋。”
衛正點點頭,按在穿雲劍上的手松開來,等了會兒,才從藏身之處走出,樂問袖手小步跟在他身後,一人一物行過橋去。
橋那邊的石墩子上,男人垂着頭坐着,乍一眼看去就像是個醉鬼,随便找了一處靠着歇息。
衛正扳過男人的臉,他臉色青白,臉頰微微凹陷。
樂問看他一眼,舉目四望,不一會兒朝衛正說:“那只妖已經不在這附近,這男人你不用管,天亮後他看着會如同常人,頂多臉色白點。”
衛正想起來四個字:縱欲過度。也不再管那個男人,他已經确定過還有呼吸,轉過臉來問樂問,“要追嗎?”
樂問搖頭,“白天我看見過她,就在對門的胭脂鋪裏。”
“……剛才怎麽不說?”
“你沒問我,而且我想讓你看看,美女妖是怎麽吸人精氣的,免得你沒找到媳婦兒,先把持不住。”
“……”衛正拔腿去追已經往回走的樂問,大聲嚷嚷道,“老子就那麽急色嗎,你把話說清楚,老子看上去就那麽水性楊花朝秦暮楚嗎?”
樂問忽然停步,衛正警惕地退後一步,他對這只奇特生物還是敬畏大于好奇的。
樂問看着他,認真道,“看上去不像,像個假正經的道士。”
衛正不滿道,“什麽叫假正經?”
“連男人的手都不放過,盯着看得發愣,還能說自己不好色?”
一時之間,衛正竟無言以對,樂問又點點頭道,“別不好意思,食色,性也,我不會告訴你八尾狐的媳婦兒。”
“我又不是擔心這個……”媳婦兒什麽的,連是男是女還不知道,衛正本來就沒抱什麽希望,與其說是來找媳婦兒,不如說是為了逃避每個月一千八的底薪和遙遙無期的婚房首付。當然,他媳婦兒的故事還是很打動他的,如果故事是真的,他還是會和她成親,是妖也好,他都想好了,讓簡清吾做證婚人,不免紅包。
衛正胡思亂想着,樂問已消失在街道盡頭,天地間只剩下雨聲。以前衛正出差,總覺得無論在哪兒起碼和故鄉看的是一個月亮,現在這兒別說沒有月亮,就算有,那也不是一個。他食中二指互相摩挲,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期待能給他支煙。
第二天一早,衛正就出去了,樂問知道他出去,也沒起身。等到陽光灑進房間,他從床上爬起來,在床邊呆了會兒。
被一股子甜香吸引,桌上放着一碟子白色的蒸糕,還熱着,粥也是熱的,樂問站起身,又坐下,在床邊坐了會兒,視線總按捺不住往桌子那邊看。
最後嘆口氣,妥協地吃起來,沒一會兒三個甜甜糯糯的蒸糕下肚,粥裏有肉絲,吃着滑嫩爽口。樂問惬意地嗳出一口氣,向來沒什麽溫度的臉孔有點發紅,他心裏想,怪不得都想當人,人确實會享受多了。
吃完飯他動動手指,桌上的碗筷就不見了。推開窗,樂問趴在窗口上,樓下傳來車水馬龍的喧嚣,武陽郡的集市已開始,街上人來人往人擠人。
衛正好不容易擠進胭脂鋪子,這會兒剛挑了兩盒三月桃,剛把銀子放在櫃子上,要和老板娘搭話,就被後面的客人一把攘到一邊,他口中呼喝,“唉,別擠,我還要買的,懂不懂先來後到……”
女人們才不和他講先來後到,只是叽叽喳喳地掩面低聲嘀咕,“現在臭男人也要用胭脂。”
“還是個道士。”
“說不好是個酒肉道士。”
“離他遠點兒,別讓什麽東西上了身,你們聽說沒有,有一種黃符,可以跟着你回家,粘在你的衣服上,若是沐浴之時,将衣服懸挂于旁,那就不好了,那符紙能将所見傳給千裏之外的下符之人。”
“……大姐,這種好東西,你有的話賣給我行嗎?”
簇擁着胖大嬸的女人們一哄而散,衛正把胭脂盒子揣好,低頭看櫃子裏各種樣式的胭脂,都是紅,哪兒有好壞。
有衛正這個穿道袍的在,女客人少了許多。
傳來個溫溫柔柔的聲音:“道長給心上人選的嗎?不知您的心上人膚色深淺,可能形容一二?”
衛正想了想,“和死人一樣白。”
嫩蔥白似的手從櫃中取出一盒胭脂膏子來,顏色像衛正中學時候學校裏的薔薇科櫻花,粉得如夢似幻。
“這種胭脂,有臘月梅香,顏色明豔,很襯雪膚。嗅來清雅,不失風韻。請道長看看妥不妥?”
老板娘穿着一身大紅的裙子,紫紅色的抹胸襯得膚色更白,紅與紫紅,本是大俗,但因着她生得如同雪造的,豔卻又不俗了。眉目生得淡淡如同一抹煙雲,看人時有種淡淡的疏離,雖是在招呼客人,又不像尋常叫賣的嘈雜,似乎是個老友,與人聊起同好。
“道長?”
道長從恍惚中醒過來,壯氣凜然把銀子拍在桌上,“買買買,就這個!”
老板娘笑得明豔動人,看得衛正有點發愣。
雕着一對鸂鶒的紅木盒子收拾出衛正要的兩盒胭脂,老板娘将盒子推到他眼前,淺笑道,“道長要的胭脂。”
“聽說這間鋪子,是您夫君送的聘禮?”
“是啊。”老板娘側偏着頭,手不經意掠過耳發,側臉微紅,“只是夫君離家一年,還未歸來,不然可讓道長見一見,替奴家夫君算一卦。”
衛正嘿嘿一笑,“貧道最會算卦,就住在對面的客棧,若是你夫君回來,便可領過來讓貧道算算。”
“嗯!”老板娘點頭,衛正這才得知她的名字,她叫做采辛,夫君姓謝,武陽郡的人又稱她是謝家娘子。
走出胭脂鋪子,衛正又回頭看一眼,謝家娘子就是這家胭脂鋪最好的招牌,女人未見得要五官多麽出衆,那一點風情,是多少女子都沒有的。
他似有所覺地擡頭,就見二樓的一扇窗戶忽然關上,關的一下十分用力,站在樓下都聽得見那聲響。
衛正捧着盒子往外走,與個青衣男子擦肩而過,青影過去得很快,衛正轉過頭再看時什麽青衣男子都沒有,只看到一群還在擠來擠去的女客人。
他搖搖頭往客棧裏走。
胭脂鋪子裏,女人們見到青衣的男子進門,都紛紛讓開。
采辛正在與一十四五的年輕女子說話,一擡頭,就見店門口,萬丈金光,挺拔俊美的男子背着光走來。
謝錦亭憊懶地倚在門邊,手上的紫玉骨扇在手心裏輕輕一擊。
采辛直起身,正要招呼他,就聽剛進門的陌生男子道,“娘子,我回來了。”
采辛眯起眼,陽光,塵埃,窗外枝頭上的鳥叫,紛紛褪色,聲音遠去。
謝錦亭逆着光走進胭脂鋪子,俯身在櫃前,與采辛的眼對上。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仔細看是綠色的,很深的綠,恍惚一眼只以為是黑的。
采辛一愣,旋即低下頭臉,臉側緋紅如同晚霞,擡手攘他一把,嗔道:“怎麽才回來!”
謝錦亭在她耳畔輕道:“娘子想我了不曾?”
“不曾。”
“嗯?”
“你……你……”采辛急得一雙眼直發紅。
門口的客人們只聽見老板一句,“今日買一贈一,選好貨去小厮那兒登記,東家有喜,各位請随意。”
對面客棧的窗戶被推開,衛正趴在窗戶上啃早點,對門的胭脂鋪子,生意比早上還要火爆,客人們瘋了一般地往內擠。
☆、謝家娘子(3)
回到客棧,把兩個精美的胭脂盒子放在桌上,衛正自去洗臉,盤腿于床上的樂問睜開眼,朝胭脂盒子看了眼,又閉上眼高聲問,“給你媳婦兒買的?”
衛正把濕毛巾搭在橫杆上,自嘲道:“媳婦兒還沒影呢,給你的。”
樂問一時無言,面無表情地閉着眼:“男人用什麽胭脂,你滿腦子不思進取,歪門邪道倒是上心。”
“你說這話跟我好基友一模一樣。”衛正不以為然地坐在桌邊,把玩盒子,鸂鶒栩栩如生,正好一雙。
樂問偷着拿眼看他,衛正剛一轉頭,他又忙閉眼,端着臉道:“拿來我看看。”
“你說不要的。”
嘴裏嘀咕着,衛正還是把盒子給他,仔細看樂問的臉色。
果不其然,盒子一到手,樂問就皺起眉,抽了抽鼻子,打開蓋子拿另一只手朝鼻子扇氣。他一邊眉毛挑起,臉色困惑:“對門胭脂鋪子賣的?”
“嗯。我也聞過了,早上出去買早點,在別的攤子也買了兩盒。”衛正從懷中摸出另外兩盒,盒子花紋簡陋許多,胭脂成色也比謝家鋪子裏賣的遜色,氣味更是不同,且膏質顯得黯啞,略有幹燥。
樂問把鼻子湊過去,只嗅了一下,就遞還給衛正。
他正色道:“謝家胭脂鋪賣的不是尋常物,你找兩個光顧過他家鋪子的人,向她們打聽一下用了謝家的胭脂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
衛正為難地蹙眉,“我一大男人,不好吧……”說着眼珠子滴溜溜轉,主意打到樂問身上,“你男生女相,稍作打扮,同為女人,一定能迅速打入婦女大本營。我一老爺們兒就不摻合了……”
“不。”
“……我這不是和你商量。”
樂問把胭脂盒重重放在衛正手中,懶得看他,閉上眼又打坐,板起張生人勿近的臉孔,悠哉道:“反正我沒個八尾狐的媳婦兒等我去找,千百年也這麽過了,最讨厭管人閑事。”
“怎麽能叫管閑事,我不是你主人嗎?”
樂問好笑地瞥他一眼:“還沒有滴血為契,便是我現在反悔,于我也毫無損傷。”
衛正一口氣上不來,撫了撫窒塞的心口,平心靜氣下來。只安靜了一會兒,立馬又将板凳搬到床前,兩手按着凳子,擡着頭,只差伸出舌頭就是只哈士奇。
“你幫我辦事,好吃好喝的少不了你,你不是愛吃烤土豆嗎,天天給你烤。”
一提烤土豆,樂問立馬忿忿道:“拿這個騙我上路,還拿這個騙我幫你捉妖,還要不要臉?”
衛正:“妥妥地不要了。”
“……”
樂問懶得理他,把床帳拉下來翻身睡覺去。
還沒睡着,帳子外頭輕微響動傳來,樂問心頭惱怒,按着氣一把掀開帳子。
“醒啦,午飯想吃什麽?叫花雞好不好?還是荷葉雞?還是烤火雞?要不新奧爾良烤翅?哦不對,這個我沒有,還是叫花□□?”
話音未落,叫花雞的香氣已往樂問的鼻子裏鑽。他深呼吸,再吐納,煩不勝煩地正襟危坐,彈了彈袍襟就坐在床上,攤出一只手。
衛正立馬狗腿地将剔好的叫花雞遞給他,筷子兩雙,只被樂問看了眼,衛正就自覺地收起筷子,等樂問吃得差不多了,才露出饑渴的眼神。
樂問哭笑不得地把剩下的小半只雞遞給他,見他狼吞虎咽,他們這算是同食了……
見樂問一直盯着自己看,衛正含着雞肉含糊地問:“發現老子帥死了吧?可惜我不是基佬,不然哪兒還輪得到那些什麽桃紅柳綠的,有個開凱迪拉克的男人在身邊,我早就自己上了……”
樂問茫然地睜着眼。
衛正吃完雞,給樂問泡了杯茶,自己就着客棧的粗茶喝着,一邊端詳他臉色。
樂問還是沒什麽表情,衛正正琢磨怎麽開口,一直沒吭聲的樂問板着臉開口道:“你先去找對面鋪子裏的老夥計打聽那鋪子半年來是否有什麽不一般的事發生,我去找顧客打聽,天黑之前務必回客棧。”
衛正“哦”了聲,剛站起,又坐下,不是很明白:“為何天黑前要回來?”
“昨天那女妖看見過你,你沒什麽自保之力,我不想你變成具被人吸幹的男屍回來……”
衛正腦中浮現出精盡人亡四個字,不安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襟,吞了口口水,“也是,老子這麽帥,讓女妖吸幹太浪費了。”
樂問又讓衛正把他的探妖器拿出來,只見他一只手按在那黑色的鐵盤上,閉着眼,不一會兒那圓盤上的指針飛轉,紅綠燈依次閃爍,速度越來越快,直至肉眼看上去是同時亮着,其中一只熄滅,再到兩燈皆滅,指針也停止轉動。
樂問睜眼道:“好了。”
“這個你也會修?”衛正啧啧稱奇,打開探妖器,指針搖擺兩下,直直指向窗口,窗戶對面便是謝家胭脂鋪。
“不能修,但可以逆轉發生在它上面的時間。”
衛正想了想,收起探妖器,從公文包裏摸出了手機,“這個你也行?”
“可以。”
衛正幾乎要搖尾巴了。
但當白光自樂問的手心溢出時,衛正心頭忽然升騰起一股不妙來。
再次開機,手機上還剩下幾個基礎軟件,他的單機游戲全沒了……衛正嗷嗷慘叫兩聲,樂問莫名其妙地盯他看,問他:“怎麽了?”
衛正哭喪着臉:“沒……沒什麽……幹得漂亮。”
漂亮二字用力得幾乎把口水噴到樂問臉上。樂問一臉無知。
衛正知道,不能怪他,認命地收好東西出去幹活。
下樓後他先在客棧門口的石墩上坐了會兒,對面胭脂鋪生意火爆,人頭攢動得他根本看不清裏面的景象。他摸出來手機,解鎖,又鎖上丢進公文包,食中二指習慣性地夾着煙,忽然反應過來沒得煙。
衛正心頭一頓煩躁。
正此時,胭脂鋪裏傳出一個上了年紀的男聲,高聲吆喝着:“都讓讓,車來啦,讓讓板車。”
沒一會兒,有個老頭弓着身,拖着輛板車從店裏出來,走上街,停下腳來,車子後輪卡在門前的窄溝上。衛正上前去搭把手,幫他把車子擺正,一邊趁機問:“大伯這去哪兒啊?怎麽您一個人?是去拉貨嗎?需要幫忙嗎?”
老頭像頭憨實的老黃牛,埋着頭,車子正了,老頭振了振雙臂和肩膀,肌肉從薄衫上突起,空氣中彌散着淡淡酒香,老頭的腰間別着個酒葫蘆,他高聲說:“謝過小哥了,幫忙就不用了,老頭子還得行。”
衛正識趣地讓開,在街邊站了會兒,眼看着板車艱難地在人群中穿行,待那老頭走出去五米,才不遠不近地跟上去。
街市上人多,衛正跟着板車行過兩條街,自人群喧鬧處漸走到僻靜處,在一條巷子口,板車停下。老頭摘下草帽扇風,十月寒涼的天,因為拉車,老頭一頭大汗,回頭看一眼空街,就又低下頭去将車拉起,紮入一條巷子。
衛正估着時刻跟過去,是條深巷,兩邊都是青磚高牆,剛好能容一輛板車,再一個小孩都得擠到牆上。衛正見板車快走到巷子盡頭,才跟上去。
那窄巷一條通到底,盡頭稍寬處是個院落。衛正嗅到香氣時,擡頭看前方院落還隔着近十米遠。
香氣同衛正買的胭脂并不完全相同,是多種花香,混合着一股難以辨明的味道,聞着直讓人心頭躁動,衛正手一抖,把胭脂收好,大步朝院子走。
衛正進門的時候,老頭正在往板車上裝貨,都是酒壇。
老頭轉過眼來,被吓得差點拿不穩手上酒壇,抖着聲喝問:“哪兒來的毛頭小子,快出去!謝家的庫房也是你來得的!快滾出去!不然老頭子可對你不客氣!”
那老頭生得方臉闊口,老了,兩腮的肉都貼着骨頭,眼睛一鼓說不得有幾分威嚴。見衛正不怕,把手上東西放了就去提掃帚。
衛正笑嘻嘻地捧起一個酒壇,掂了掂重量,還挺沉。
“大伯,這就不認識了?”
老頭眯着眼,手裏的掃帚猶豫了下,他問:“剛才是你幫老頭推的車?”
衛正:“正是。怕大伯車子不好拉,一路跟着的。”
老頭籲出一口氣,放下掃帚,撐着腰說:“快把東西放下,那是東家的貨,短了一星半點,老頭的活兒就幹不下去了。”
“大伯謝晚生謝得沒有誠意,有好酒豈能不請晚生喝一杯的道理?”
老頭來不及阻止,衛正已拍開酒壇的泥封,一股濃烈的香氣幾乎讓衛正窒息,酒壇裏裝着的卻不是酒,是褚色的泥土。
“你這小子,快別添亂。”
老頭一把奪過酒壇,仔細封好,嘴裏念叨:“別讓香味跑了。你說你這小子……怎麽這麽不省事,讓你別動……”老頭很是無奈,但衛正又一臉笑嘻嘻地作揖道歉,反是不好數落他什麽了。
“這什麽泥啊,這麽香。”衛正搓了搓鼻子,狠狠打了個噴嚏,抱歉地拱拱手:“是晚生失禮,日暮之後請大伯一頓酒,就算賠禮如何?”
老頭本不想去,可摸摸酒葫蘆已空,免不得要祭一頓五髒廟,又抵不過衛正三催四請,便只好答應下來。
衛正嘴角勾起:“晚生衛正,住在謝家胭脂鋪對門的雲來客棧,大伯幹完活只管來找我。”
“雲來客棧老板娘泡的酒是一絕。”老頭渾濁的雙目中生出向往。
衛正知道這下有戲,也不多嘴,自就回去。
回到客棧,衛正把碰到的老頭給樂問一說,樂問一邊聽一邊吃衛正給他買的糖葫蘆。他本不屑吃這東西,衛正卻一回來就笑如一朵菊花。
樂問發覺,衛正這人,越來越深谙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到哪兒對着誰都是一臉的笑,弄得說也不好說,火也發不出,明明不想接受他的小恩小惠,也不好拒絕。
這大概是傳說中的死皮賴臉,偏偏很多人吃這套。
“那個老頭叫什麽?”
衛正一拍腦門:“忘記問了。”
樂問:“那他不來怎麽辦?”
衛正張着嘴,那傻樣讓樂問忍不住淺淺勾了勾嘴角。見衛正伸手過來,樂問警惕地收起笑,正要說話,嘴裏又含着山楂不便言語。
衛正的指腹貼着樂問的嘴角輕輕擦了擦,在手指間搓開糖漬,樂問呆呆看着他手指上的紅色黏膩,微惱地撇開眼,把山楂核都吞下肚去自己也沒發覺。
“不來明天再去找就是。”衛正跑了一天,臉帶疲憊,眼底有點失落。他站起身去背對着樂問寬下道袍,擁着寬大的袍子盤腿坐上床,一邊往裏擠,一邊讓樂問讓點位子。
一張床上,忽然多出個人,也就多出熱氣。
衛正臉朝外,半晌不聞人聲,二人都以為對方睡了,說話時反而不約而同。
“喂。”
“白毛。”
樂問:“……白毛什麽……”
“啊……你不喜歡這名字嗎?不覺得萌?”
“……萌?”
“反正你毛多,還是白的,以後我叫你白毛。”
“……”
樂問靜靜望着衛正的背影,他還坐着,白發映着他顯得冷淡的神色。但男人的背影看着有點孤寂,樂問神色複雜地看了他半天,最後低低嗯了聲。
衛正立刻高興起來,轉過身猝不及防見樂問坐着,嘲道:“你都這麽大本事還刻苦修煉,那句話咋說來着,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事就是比你優秀的人還比你更努力。”
樂問冷冷說:“我不是人。”
衛正撇撇嘴不以為然,想到件事,難掩神色間的黯然:“老子都二十五了還沒談過戀愛,你說,到底是為啥?”
衛正生得算英俊的,還會點法術,樂問想起第一眼見到他時,他穿得也算周正,應該也是有點地位的人,就是頭發太短。
“可能因為你是和尚?”
衛正登時就炸了:“道士!”
樂問哦了聲,輕聲問:“二十五了沒談戀愛很慘嗎?”
衛正郁悶地撓頭:“我那些發小,就算沒結婚,也打過很多炮了,每次都嘲笑老子……”
見樂問難得好奇地睜大眼,衛正反而赧然地說不出來了,感覺像在污染祖國的花花草草,純真已經離他太遠了。而樂問看着還很純,估計因為不是人。
“那你怎麽不笑我?”
衛正:“……?”
樂問低着頭,手指搭在膝蓋上,頭也沒擡:“我現在也還是不男不女的。”
衛正突然起身,伸臂把樂問攬進了懷,又在他肩膀上使勁拍了拍,大聲道:“哎呀就随口一說,你不用這樣安慰我,雖然我是很受用……”
忽然間衛正的懷抱一空。
他茫然地左右看了看,一低頭,只見一把白毛把拂塵的長柄遮住,死物一般地躺在床上,就躺在衛正的小腿上。
衛正簡直哭笑不得,動了動腦筋,把拂塵的毛理順,給它蓋上被子,讓白毛攤開在枕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已歸,回來得有點晚,今天就這樣了。
明日起每天兩章,更新時間為中午十二點和下午五點。
歡迎收藏評論。食用愉快。O(∩_∩)O~~
☆、謝家娘子(4)
傍晚時候,樂問還是一把拂塵。衛正起身把道袍穿好,影子投在鏡中,很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尤其加上青碴遍生的下巴。
衛正摸摸下巴,推門出去。
樓底下正熱鬧,這時分,不少人在雲來客棧堂子裏用飯。
青石板的街道被雨水濕得粼粼泛光,衛正趴在掌櫃的面前問他要一間包廂,那老頭還沒來,衛正便道:“酒菜先送上去,掌櫃的,你們這兒找人唱曲兒方便麽?”
掌櫃的看他是個道士,低下眼去懶管閑事地于賬本上記數。
“有,銀子給夠,道長不方便出面,可以差個小二去跑腿。道長想請哪家的花娘?”
衛正的指腹摩挲過粗糙的胡茬,搖搖頭:“現在不要,要的時候再找你。”
裏頭小二端着酒壺出來,衛正趕緊擺手,忙道:“不是這種,要酒壇,大碗。”
小二不耐煩地白他一眼,往裏頭去了。
衛正回轉身,門口剛好進來個戴着鬥笠的細瘦身影,衣服他認得,正是白天裏那老頭。于是趕緊迎上去,高聲招呼道:“大伯,這兒,樓上說話,樓上說話。讓我來。”
老頭摘下鬥笠,衛正上前去接過他捏在手裏的酒葫蘆,一邊吩咐小二去打滿,一邊邀老頭上樓去包廂坐着。
花鳥翠蘭屏風,紅紅綠綠的漆,镂空的細格子中隐約漏出屏風後的人影。一壇子酒,兩個青花碗,幾盤下酒菜,衛正一面替老頭斟酒,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
老頭自進門就一直在搓手,上樓之後不住往窗外看,眉心皺着,像在擔憂什麽。
“雨下大了。”老頭眼對着窗外嘆道。
衛正起身去把窗戶關上,暮雨纏綿,飄了點在他臉上。冷風吹得他渾身一凜。
“還不知道大伯叫什麽名字,這酒晚生吩咐過,是老板娘藏在地窖的最後幾壇,掌櫃的說老板娘出遠門去,喝完這幾壇得等到明年年末才有了。”
酒一倒出來,香氣四溢,老頭的神色略有沉醉,端着酒碗,卻半天不喝。
衛正小嘗了口,彷如寒風越過天靈,讓人深思清明,他眼神發光,還沒說話,老頭先開口:“艾烏。小子,你看老朽年歲幾何?”
老頭臉皮渾如老樹皮,走路也佝偻得厲害,眼睛渾濁,面部猶如千萬溝壑,衛正抿了口酒,在桌下比了個數。
艾烏苦笑道:“小兄弟,你猜的還得再去二十年。”
衛正比的七,去二十年,意味着艾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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