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15 章 ☆、(2)
垂着的一只手抓過來,輕輕地握在手裏。
好在樂問沒有抽回去,不然衛正還真不知道怎麽辦。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一刻,眼前衆人圍擁着,天降着雪,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不過是一步,卻好像只有握在手裏,這一步才不是天塹,而是咫尺。
沒一會兒裏面的人大叫讓開,将死者擡出來。
死人還很新鮮,臉上沒有出現屍斑,老板說是昨晚入住的,仵作簡單翻看了一下,讓一邊跟着的像助手般的小童記載,“死亡時間在四更到五更之間,全身沒有明顯傷口。帶回去解剖之後再說。”
小童老老實實記。
仵作好像意識到什麽,轉過頭去皺眉看他寫的,扯過來劃掉一句,戳着小童的腦門道:“下次這句話就不要寫進去。”
小童摸着腦袋應了,把本子揣進布包裏,跟着他師傅屁颠颠兒地跟在衙門人最末走出客棧。
看熱鬧的住客們紛紛散開,當場就有人要退房。衛正他們四個坐在堂子裏吃飯,倒是奇怪:“這種凡人的事情你也管?”
話是對樂問問的,沃兒一直走神,忽然回過神來問了句:“發生什麽事了?”
衛正怕吓着她,就說沒事。
樂問只吃飯,不說話,沃兒讨了個沒趣,心裏揣着什麽事般地也悶着腦袋吃飯,一頓飯吃得四人無話,冬天來了,湯圓也不想調戲誰。
吃完飯各自上樓,衛正站在樓下問老板話:“掌櫃的,你們這是什麽地方啊,臘月還沒到底就下雪了。”
“我們這兒年年如此,叫雲曲鎮,每年都是這個時候下雪,去年還要早,讓我看看。”
老板翻出一本老黃歷,看了會兒說:“去年十二月初七就下第一場雪啦。”
衛正也不意外,昨晚聽簡清吾的敘述,他就猜到大概誤打誤撞走對了方向。又壓低聲音問掌櫃的:“今天早上死那人……怎麽回事?”
老板瞥他一眼,沒說話。
衛正沖老板抛了個媚眼:“我們四個人,住四間房呢,還要住好一陣,堅決發誓不退房。”
老板還是不說話。
衛正丢出二百兩銀票拍在櫃臺上:“定金。”
老板擡頭看他一眼,“老頭子我從來不愛財,開個酒樓只是為了一家老小吃飯罷了。”
銀票被老板塞進抽屜裏。
“這麽說吧,那個人是倒黴,我們這兒,每年初雪時節,都會死人。他的屍體沒有被兇手帶走,還會再死人。”
“不是有衙門口的人來過了嗎?一直沒抓到兇手?”衛正好奇道。
“抓是抓到了,但抓了年年又還有。而且……”老板左右看看,聲音壓得很低,“尤其是你這種長得俊的小生,別管道士和尚還是書生,全看一張臉。你還是出入小心些吧,定金不退,若是想換個地方住,喏,出了門右轉走到底,還有一家,是那個衙門捕頭的親戚開的,保險。”
衛正心疼地看着抽屜縫裏露出來的銀票一角。
老板順着他的目光看一眼,将抽屜退開些,把銀票仔細塞進去。
“……錢都給了,老板,你們竈房在哪兒?”
“進門左轉,再右轉,走到底。”
衛正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沒一會兒他回樓上,剛走出樓梯就碰見樂問,樂問看着他一張塗滿鍋底灰的臉……轉身什麽都沒說的回房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初雪(2)
衛正餍足地睡了一下午,醒來坐在床邊發了會兒呆,打算下去覓食。推門便見大雪飄得漫天都是,湯圓耷拉着腦袋坐在廊下,身後倚着朱紅欄杆,探頭探腦地朝院子裏張望。
“看什麽呢?”衛正湊過去,在湯圓旁邊坐下。
白蝴蝶停在湯圓頭上的金步搖上,不留神還以為是發飾。
湯圓嘆口氣:“下雪真讨厭。”
“你不喜歡?”
“見過喜歡雪的蝴蝶?”湯圓已穿了厚厚的棉大褂,外面套着身素色綢緞裙子,冷得不停搓手臂。
“怎麽你不會禦寒之道?”
湯圓白他一眼:“怕冷是蝴蝶的本能。就像人就算修成仙,也多半是個散仙,與天生就不食人間煙火的哪能一樣。”
衛正一想也是,誰都有怕的東西,不過他怎麽就看不出樂問的弱點。一扇門開,衛正轉過頭去,看見沃兒失魂落魄地從屋內出來,臉色十分不好看。
“沃兒,去哪兒呢?再等會兒就吃飯了,別到處跑。”
沃兒回頭看他一眼,又轉過頭去,似乎沒聽到衛正說話,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衛正有點奇怪。
“別看了,她今天一直這樣,昨天出去見到什麽美男子了?跟患上相思病似的。”
衛正一想,就想起那個噴火的男人,不會沃兒一見鐘情了吧。在衛正眼中,沃兒雖然是妖,也是不谙世事的妖,談個戀愛一往情深太正常不過。
“算了,等過兩天要還這樣,得找她談談。”
“怎麽?吃醋了?”湯圓笑笑,摸着自己鮮紅的手指甲。
衛正搖頭,撇撇嘴,一條腿踏在座位上:“貧道這麽風流倜傥,誰值得我吃醋,只要大爺揮揮手,喜歡大爺的姑娘得從□□排到騰沖去。”
“……?”
又一扇門開,樂問從門裏出來,面無表情地掃過排排坐的衛正和湯圓。
不發一言從他們二人面前經過,下樓去了。
衛正讪讪地放下那條腿:“她不會聽見了吧,我的聲音不大吧……”
“應該沒有。”湯圓道。
衛正笑了笑:“那就好,作為一個風流倜傥的道士得給人留下美好印象。”
“她不是人。而且,她應該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比如我就沒聽懂。”
衛正猛然回過神,這裏沒有□□……騰沖估計湯圓也不知道在哪兒。但是樂問不一樣,她讀取了衛正的記憶,□□升國旗的時候他激動得敬禮的手都并不攏,騰沖就更別說了,他簡直是像瘋子一樣在最南端大吼大叫。
“我想還是再去睡會兒……”
“你不是出來覓食的?”湯圓擡頭看他。
“沒有食欲。”衛正恹恹的,趴在廊下看着樂問袖着手站在院子裏,雪已積到她的小腿。
一天裏接連丢人兩次,衛正回到屋裏,把黑不溜丢的鍋底灰洗掉,恢複白皙臉孔,高挺鼻梁,目光深邃,又把胡子刮掉。他自戀地對鏡子抛了個媚眼,覺得比剛穿過來那會兒白多了。
當天晚上,衛正餓得不行,下樓去找食,進堂子,漫不經心地四下看了看,發現沃兒也在等吃的,便蹭過去坐着,笑道:“沃兒也餓了?哥哥請你吃,想吃什麽随便點。”
沃兒擡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低頭沒說話。
衛正當她犯困,沒多問,向老板讨一盤醬牛肉,再一碗陽春面。就在等吃食上來的時間裏,沃兒站起來,換到衛正左手邊一桌,面朝門口坐着,目光直直望着門邊,不知道在想什麽。
被嫌棄了的衛正有點郁悶,不過陽春面裏的煎蛋火候剛好,一咬流一口油,衛正心情好了點兒,跟沃兒搭讪:“這麽晚了你下來幹嘛?不餓?真不吃東西?哥給你也叫碗陽春面,你這小身板該多吃。”
正要招手,沃兒忽然站起了身。
衛正也注意到門口進來了個人,穿堂而過一陣寒風,就像是雪被吹進了屋中。小二打着哆嗦去關門窗,招呼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宿?”
那是個很漂亮的男人,一身青衣,青絲如瀑,柳眉星眸,鼻子微帶內勾,衛正與他視線一觸,很快都移開目光。衛正眼角餘光瞥到,男人在沃兒對面坐下了。
沃兒在等這個男人?
衛正心裏疑惑,剛到雲曲鎮兩天,她也沒出去過,怎麽認識的這男的。轉念一想,也許她出去了他不知道而已。衛正搖搖頭嘬完面,還把湯喝了個幹淨,就上樓去了。
當天晚上衛正先把其中一件棉大褂給樂問拿過去,她正在打坐,衛正把褂子放下就出了門。沃兒的房裏沒人,衛正也不好貿貿然進去,本想等晚一點拿,到亥時她房裏依然沒人,衛正下樓看了一轉,堂子裏只有小二一個在打盹。
奇怪。
走出堂子,院子裏的雪越積越厚,衛正在齊膝的雪中走了會兒,他住在南方,很少見這麽大的雪,興奮得滿臉通紅。
猛地一個雪球擊在衛正臉上。
适時緩解了他的興奮,衛正擡頭,樂問正在樓上廊下站着,沖他笑了笑,又一彈動手指,飛來一個雪球将衛正的眉毛糊白了。
衛正彎身捏起一個雪球,還沒飛到樓上,就掉了下來。衛正又抓起一把雪,壯志淩雲地上樓,樂問站在回廊裏,見他上來,打了個響指。
衛正猝不及防地腳下打滑。
從地上爬起來。
再打滑。
又爬起來。
衛正站着不邁步了,瞄準樂問,雪球發射。
剛抛出雪球忽然爆開,爆了他一臉雪末。衛正大怒:“你耍賴!”
樂問眉毛動了動:“我都是這麽玩的,你不過來嗎?”
樂問伸出手,掌心聚集起雪來,衛正心裏發憷,想往樓下跑,又怕繼續打滑,怒道:“不許用法術!”
“哦。”拳頭大的雪球在樂問手中已然成型。
衛正邁出一小步,見沒滑倒,立刻跑下樓,在雪地裏抓了兩把上樓,結果跑到同一個地方,又開始打滑,還好他跑得慢才沒摔個狗刨。
“過來。”樂問勾了勾手指。
衛正懷疑地邁步,這次可以了。他把兩只手背在身後,确定從上樓來到現在樂問還沒看見他手頭的雪球。雪水從指縫間輕輕滴落。
“這兒的雪真大,你沒見過大雪?”樂問一邊捏雪球一邊問,捏了個兔子形。
衛正沒接話,在背後把雪球捏實,距離樂問還一個拐角距離。
他剛把手從後面拿出來的瞬間就挨了一個雪球,滿臉的雪渣,眼睛睜不開了,衛正哇哇大叫着憑方向感沖過去把樂問壓在地上就要把雪球往她脖子裏塞。
這時候手心觸感毛茸茸的。
衛正愣了愣。
他手裏的雪什麽時候變成兩只小兔子了!還是活的。
衛正兩條腿跨在樂問身上,兩只手上的兔子機靈地沖他眨眨眼,兔唇動了動,直接從他手上跳了下去。
“幹嘛?”
兔子坐在樂問心口,衛正坐在樂問腿上,衛正有點臉紅地起身,把樂問從地上拉起來,替她拍掉灰塵,抱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嗯,不是故意搞偷襲,是不小心下樓撿了兩個雪球打算糊我一臉?”樂問揶揄道。
衛正莞爾:“不是想糊你臉上,想塞脖子裏。”
衛正說漏了嘴,趕緊閉嘴假裝沒說話。樂問袖手站着,轉向院中,問衛正:“你聽過雪女的故事嗎?”
“我家鄉有很多描述雪女的動畫片,有一部叫滑頭鬼之孫的,其中一個主角就是雪女。好像是長白發,大眼睛,能發動冰雪無差別攻擊。跟你差不多。”衛正打趣道。
“嗯,雪女會以美色勾引看上的男人,誘惑他們,與他們接吻的時候吸食其靈魂,再把男人的軀殼冰封起來,晝夜相對。”
衛正摸了摸胳膊:“只是傳說吧?”
“是傳說,我還沒見識過,這裏下這麽大雪,每年都會有俊秀的男子被殺,屍體身上沒有明顯傷口。”樂問意有所指:“讓我想起這個傳說了。”
衛正警覺地摸了摸背上的穿雲劍,樂問笑了笑:“就算有,也不會來這裏。”
“為什麽?”
“妖怪的感覺比人要敏銳,察覺到我在這裏,一般的妖不敢放肆。”樂問淡淡道,眉宇間透露着隐約的寂寞。
衛正拍了她腦門一巴掌:“那昨天晚上的怎麽回事?”
“要麽是很強大的妖,要麽是人為。”樂問恹恹打了個哈欠,興趣缺缺,“你家鄉那假師兄找過你了嗎?”
衛正一愣,才反應過來她在說簡清吾。
“嗯,就是這個鎮子。”
樂問身手輕盈地躍上廊下,沒坐在給人坐的地方,坐在扶手上,衣袍垂在廊下一蕩一蕩,看得衛正一陣心驚。
“你能不能下來……”
樂問看他一眼,又閉上:“不能。”
“好吧不下來……”
樂問聽見沒聲了,睜開眼竟見到衛正在從座位翻到欄杆上,也學她坐在扶手上,沖她笑了笑:“體驗一下。”
“跟猴子似的。”
“嗯?”衛正注意力都在腳下,廊子下的扶手有一半懸空于外,要真的摔下去,應該也沒事,不太高。他擡起頭:“你剛說什麽?”
“說這個鎮子還不錯,安寧,賞賞雪過過冬正好。要不我們不走了,就在這兒住下?”
衛正沒說話。
樂問瞟了他一眼,笑起來:“開玩笑的,救出你媳婦兒,我還有樁事要辦。”
“什麽事?”衛正好奇道,樂問就像個渾身都充滿問號的人,從哪兒來,要去哪兒,咒文怎麽回事,那麽高深的法力又怎麽回事,弱點是什麽。衛正簡直覺得她像是個金拇指,但金拇指本身還有任務?
“得回家了。”
衛正更奇怪了,問號都要寫到腦門上:“你還有家?”
樂問閉上眼背靠柱子:“當然有,不然我從哪兒來的,天地之間一石猴嗎?”
“那你的爹娘也和你一樣是拂塵嗎?”衛正對非生命體過渡到生命體的具體過程十分好奇。
樂問卻不答了。
雪簌簌在院中落,滿地熒光冷冷四散。
衛正坐了會兒,見樂問靠在柱子上睡着,把她抱回屋,扯過被子來蓋上,站在床前發了會兒呆,便回自己屋裏了。
直至第二天中午,他才發現一件事,沃兒不見了。
最先發現沃兒不見的是湯圓,早飯時候湯圓下樓,沒同衛正一起吃,只是坐在衛正旁邊問她:“昨晚你又帶沃兒出去玩了嗎?”
她面色顯得蒼白,衛正說:“沒有,在走廊底下和樂問看了會兒雪。”
湯圓擠眉弄眼。
“你這是什麽表情!”衛正抓狂道:“老子什麽都沒幹!”
“沒說你幹了什麽呀。”湯圓笑了笑,讓小兒再拿個碗來,盛着花生粥喝兩口,抿了抿唇:“昨晚上她好像沒回來,剛才我下來,看了看她不在屋裏。”
衛正想起來沃兒昨晚和個男人坐在堂子裏說話,便把這事對湯圓說了。
湯圓有點不悅:“怪不得這丫頭不回來,怕是怕那男人看上姐姐的花容月貌,她沒法下手了吧。”
衛正無語道:“沃兒比你純良得多。”
“是純良,成天就知道送送香包,裝裝可憐,淚眼汪汪地望着你,衛大哥,你喜不喜歡我呀?今夜花好月圓,我想睡衛大哥屋裏成不成?背轉身看上更俊的公子哥兒,馬上就把你抛在腦後。得,反正你是左擁右抱,連老妖怪都被你收服了。我也得找個時候出去覓食……”
衛正色變道:“覓什麽食?”
“美、色。”湯圓擠眉弄眼地湊近衛正身旁,身上媚香讓衛正愣住了。
湯圓面有得色,正要說話,猝不及防衛正一個噴嚏糊了她一臉口水,嫌惡地拿帕子擦幹淨頭臉,把帕子往桌上一摔——
“老娘出去了,有事沒事別找我!”
衛正沒理她,吃完早飯跟掌櫃的打聽那個被殺的男人的下文,老板正在撥算珠,閑閑道:“衙門至少得七八天才開堂,我知道什麽。”
衛正看他一臉沉着,不像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又道:“貧道一個人常年出門在外也是不容易,所以随處走到哪兒都要記日記,所謂日記,就是每日一記,快過年了,沒什麽生意,貧道的日記就寫得格外詳細,一天上幾道茅廁,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一一在冊。客棧裏死了人貧道可害怕得緊,就把這事也寫了進去,希望來日要是貧道不幸命喪黃泉,我那些師父師哥師弟的可以來替貧道報仇。我們隍城派,別的延年益壽返死回生都不太行,唯獨有一樣很是精通,掌櫃的您猜是什麽?”
“我不猜,走走走。”掌櫃的不耐煩地揮着手。
衛正猛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櫃的吓一跳,只見衛正垮着張沒表情的臉說:“馭鬼術。”
掌櫃的頓時手抖得像篩子,把衛正抖開,按着賬本,神色不悅:“真是倒了血黴了遇到你這麽難纏,都說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看你臉嫩,剛行走江湖不懂規矩吧?”
衛正聽他松口就知道有戲,把板凳端過來坐着,又殷勤地給掌櫃的倒上杯茶。
掌櫃的年近五十,法令紋已深入嘴角,聲音慢條斯理,十分催眠。
“你聽過雪女的故事嗎?”
“……!!!”
見衛正瞪大眼,老板得意道:“就是跟這雪女有關系啊,昨天不是提醒你要多注意安全嗎?雪女最喜歡就是你這種唇紅齒白的小生,抓住了就吃你的血肉吸食你的靈魂,讓你屍骨無存,埋在大雪裏沒人找得到。別說日記本了,你屍體都沒了誰給你報案啊。聽老哥的,把兇殺案的事兒從日記本上塗了。咱們還是好朋友。”
“……”衛正翻個白眼:“這個故事我聽過了。昨天晚上有位姑娘和個長得很漂亮的男人,就坐在那兒。”衛正伸手指了指,“他們什麽時辰走的?”
掌櫃的一頭霧水:“昨晚上不是我在。”
小二把茶壺往櫃臺上一放,沒好氣道:“你是說那兩個光坐着喝茶水不點東西吃的吝啬鬼吧?”
衛正想了想,“我走的時候還沒點。”
“不是你走的時候,是整個一晚上都沒點。亥時走的,不過那個男的真是長得漂亮,穿得又好,怎麽可能沒錢點東西吃。那個女的也是,見男的這麽吝啬,竟還跟着走了。”
衛正聽到關鍵處,朝小二問:“他們走了?去哪兒了?今天你見到他們之中那個女的了嗎?”
“還沒有,不過那個女的身體不太好,走的時候男的扶着她,外面風雪大,男的撐了一把傘,那把傘是青色的,在寒夜裏似乎會發光,都走出好遠了我還能看見他們。”
小二話沒說完就挨了掌櫃的一記拍:“活兒沒幹完淨知道去偷看客人!”
“那時候都快打烊了,店裏又沒人。”小二小聲反駁道,責備地看了眼衛正:都是因為你。悻悻地拿起擦桌布去擦桌子。
衛正上樓拿公文包,把探妖器捏在手上,打算出去找沃兒,剛走到門口。
沃兒回來了,和他打了個照面,不說一句話地上樓去了,也沒和衛正打招呼。衛正有點無語,開着的探妖器嘀嘀嘀地叫起來。衛正沒注意,街面上人來人往十分喧鬧,他把探妖器放進公文包,一路問路朝衙門口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初雪(3)
剛到衙門口,就聽見有人在吵架,衛正躲在離門五米遠的牆邊看熱鬧。
吵架的人他認識,是去客棧做屍檢的仵作,以及他的徒弟。衛正記得很清楚,當時仵作還教訓過他,讓他不要在屍檢報告裏亂寫。
仵作對着衙門口破口大罵,嚷嚷着什麽:“早晚百姓都會知道真相,大人,你就抱着自己的烏紗帽進棺材吧,到了地府,被你害死的人都會來找你,到時候別怕得哭爹叫娘就行!他奶奶的……”
“哎喲。”伴随着小徒弟一聲叫,衙門裏丢出來兩個竹編的箱子,砸在徒弟身上,刷子和各種刀具散了一地,還好刀具都收在布套裏,不然那徒弟要被砸得腦袋開花。
仵作罵罵咧咧又想回去找場子,被徒弟拽住了。
“師父……咱們……咱們還是走吧……”
仵作一把拍開他的手,一腳把徒弟踹翻在地,工具箱撒得滿地都是。他徒弟也不說什麽,沉默地跪在地上收拾,收拾完仵作已走到巷子口,小徒弟默默追上去,跟着只不說話。
仵作驀然住腳。
回頭瞬間,衛正看到小徒弟怕得瑟縮了下。
仵作一把拽過小徒弟,把徒弟擋在身後,沉聲道:“誰在那兒,既是道友,不必裝神弄鬼。”
衛正只得出去,滿面堆笑地拱手為禮道:“仵作大人,小道想來打聽一下昨日的兇殺案。”
“不管你的事。年輕人,別什麽事都好奇,小心搭上身家性命。趁早離開雲曲,該幹嘛幹嘛去。”仵作聽出來衛正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說話也懶得客氣,回身看了眼徒弟。
“我徒弟餓了,我要帶他去吃飯,道友請回。”
仵作把徒弟牽出來,徒弟鼓着雙圓眼睛點頭道:“嗯!師父,我餓了!”
“……”衛正摸了摸錢袋:“既然是道友,相逢就是有緣,小道想請二位吃個飯,不知肯不肯賞光?”
“不。”仵作幹脆利落,手被小徒弟牽着,他低頭一看,小徒弟沒看他,但手指捏得很緊。
衛正也看着那十四五的徒弟,笑了笑:“楚韻樓的拔絲鮮桃、筒子雞、炒白蝦,這天兒冷,再上個蘿蔔炖牛肉,成不?”
仵作緊繃的表情松緩下來,低頭看了看徒弟,恨鐵不成鋼地捏了把他的鼻子,然後面無表情在衣服上揩掉徒弟的鼻涕。
“晉旭,這是我徒弟,邊玺雲。”
小徒弟對着師父一臉讨好,轉過來對着衛正就跟他師父如出一轍的面無表情。
“你是誰?哪兒來的?”
衛正揉了揉他的頭,沒回答他,示意晉旭他們跟他走,路上對晉旭說:“道友,你也是修仙的?不知道是哪門哪派的?”
晉旭:“別和我套近乎,要不是我徒弟餓了,這個月工錢衙門口還沒發。我們只有一頓飯的交情,東打聽西打聽幹嘛。”
衛正只好轉而又揉了揉邊玺雲的頭。
邊玺雲不情願地晃腦袋甩開衛正,跟到他師父身後,他個子不高,才到晉旭肩頭。
“我叫衛正,隍城派大弟子,師父有命,讓我下山捉十只罪大惡極的妖魔,你可以叫我衛大哥。”衛正和顏悅色地對邊玺雲道。
晉旭“嗯”了聲,板着個臉,沒說自己哪門哪派。衛正不好勉強,路上給邊玺雲買了個餅子先吃着,回到楚韻樓,給掌櫃的一說吃些什麽,晉旭又吩咐添了半斤酒。
晉旭年近四十,穿一身粗布武袍,大概除了驗屍也兼在衙門口跑跑腿,鼻梁高挺,眼睛不大卻有神,眼角極深,看人時有種促狹的意味。
“就這麽餓?”
邊玺雲正埋頭喝茶,連喝了五杯。可憐巴巴地盯着晉旭:“師父,您是修仙之人無所謂,您忘了,昨晚到現在都沒給徒兒吃過東西……”
“不給你吃是因為什麽?”晉旭眼睛一鼓。
邊玺雲怯怯一縮頭:“徒兒說錯話。”
一說這個晉旭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你說錯了話,咱們現在會被趕出來嗎?忘了上一份工怎麽丢的?”
“徒兒以後管住嘴巴……”邊玺雲欲哭無淚,“不過徒兒也沒說錯啊,那人身上沒有傷口,顯然就不是人能辦到的。”
衛正聽出來個大概,眼前的師徒二人,半月前才在衙門口謀了口飯吃,邊玺雲說錯了話,惹怒了衙門口的人,就把他們倆趕了出來。
菜一個個上來,衛正把筷子分給二人,把肉菜推到邊玺雲眼前。
邊玺雲沒說話,悶着頭就吃。
晉旭看他一眼,一邊夾菜,一邊問他:“同是修道中人,道友出手闊綽,頭次請我們吃飯就這麽大手筆,不知在哪兒謀事?”
晉旭也很頭疼,帶着個十四五的邊玺雲,自己三五天不吃飯都無所謂,但邊玺雲不行,要是五天不吃飯,估計得餓死。
“沒謀事,一路走着能騙點錢就騙點。”
扒着飯的邊玺雲不忘給他個鄙視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衛正笑了笑:“晉兄不在衙門口做了,作何打算?”
晉旭嘆口氣,一條腿踏在長凳上,全然武夫做派,肉是好肉,菜是好菜,他已有些時日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但發愁的事兒仍舊發愁。
“不瞞道友,還沒主意,少不得要跟道友探讨探讨騙人之術。”
衛正嘿嘿地笑,晉旭兩師徒看不起他顯而易見,對方也不樂意交代來路,衛正本來有意結交,現下反倒不好太熱情。
“前幾日被殺那人,果真渾身都沒傷口?”
晉旭防備地看了衛正一眼,不太情願道:“嗯,确實沒有。道友方才說下山來是為了捉妖的?”
衛正點點頭:“師門交代有一只妖在雲曲鎮,才過來的,只是三天來沒什麽發現。”
晉旭蹙眉:“你要是不怕,今晚可以帶你去看看屍體。”
“衙門進得去?”
晉旭瞥他一眼:“穿牆之術不會?”
衛正“嘿嘿嘿”了一陣:“不會。”
“……”
“沒事兒,我也不會。”邊玺雲啃着肘子,似乎對衛正有了改觀。
晉旭無可奈何道:“那翻牆,今夜子時,在衙門口大榕樹下集合,到時候再說怎麽辦。”
衛正打算留下他兩個在客棧商量,晉旭卻仿佛真的只是為了蹭一頓飯,吃完飯就帶着小徒弟走路。衛正上樓,發現湯圓和樂問都坐在廊子裏,奇怪她們兩個素來不和,怎麽坐到一塊兒去了。
“你們都在啊。”他打了個招呼坐過去。
湯圓把被子披在身上,臃腫地半躺在廊下,懶懶擡眼看他:“衛大哥回來啦,你的沃兒妹妹也回來多時了,在屋裏呢沒出去。”
衛正讪讪道:“我沒要找她,此前只是擔心她的安全,既然回來了就不必擔心了。”
湯圓鼻腔裏輕輕哼了聲,漫不經心地望向樓下。
衛正把遇到晉旭師徒的事情朝二人一說,樂問面有責備,似乎覺得衛正不該多事。
衛正趕在她開口前說:“他們師徒兩個也怪可憐的,現在飯碗沒了,咱們在這鎮子呆不了多久,讓他們蹭兩頓飯又如何,那個小徒弟才十四五歲,長身體的時候有一頓沒一頓會影響青少年健康成長。”
廊子裏靜了會兒,樂問淡淡道:“随你吧,反正銀子在你手上。”
“別這麽說,銀子都是你們幫我掙的。”
“知道就好,拿五百兩來給姑奶奶花用。”湯圓攤開手。
衛正立刻捂緊了錢袋,嘿嘿地笑:“咱們四個還要走好多地方,食宿都是問題,像抑郁症那樣的傻子可能再也不會遇到,得節約一點。你們三個都不食人間煙火的,怎麽能懂理財。所謂理財的題中之義就是錢放在那兒也能下兒子,你會嗎?”
湯圓哼哼一聲:“銀票都成精了?在哪兒呢?讓姑奶奶抓住,每天讓它給我下一堆金彈子。”
“……不是,銀票怎麽能下金彈子。”
湯圓想了想,“好吧,下銀票也行。”
別真的問他要銀票,衛正趕緊把話帶過去,說:“對了嘛,所以錢就放在我這兒,你們要買什麽,我去買。再說今天晚上的事兒,我需要至少一個人陪我去衙門,萬一晉旭有變,也不是說我就打不過他,但是多個幫手,多份保險。”
衛正的目光掃過湯圓和樂問。
樂問閉目養神,湯圓假裝沒聽見看院子裏的風景。
“喂……”衛正揉了揉頭發:“幫幫忙啦!大家都是好僚機啊!”
湯圓把被子抱在下巴底下,懶洋洋地看着衛正:“這種事你求老妖……樂問去就行,你連晉旭什麽來頭都不知道,萬一晉旭看出我的真身,要收了我。我怎麽辦?”
衛正覺得湯圓說得很有道理,便轉頭可憐巴巴地望着樂問,樂問卻一反常态地問也不問直接拒絕。
“為什麽!”衛正悲憤大叫。
樂問淡淡看他一眼,站起身朝房間走:“沒有為什麽。”
于是當天晚上,只有衛正一個人去衙門口子了,到了衙門口,除了兩只獨角獸站在外面與他面面相觑,一個人影都沒有。
衛正有點無語,四下看了看,老榕樹在頭頂罩着他,晉旭師徒兩的影子都沒有。
他轉到衙門後頭,擡頭看看院牆,起碼有三米高,除了根繩子,他什麽工具都沒帶。忽然靈光一閃,還有穿雲劍,可以禦劍啊。結果距離太短,一禦劍就撞牆上。衛正不敢出聲,揉着屁股站遠點,把穿雲劍踩在腳底下。
這時暗處有人出聲:“隍城派大弟子,這功夫簡直……”
“慘不忍睹。”邊玺雲有默契地接口道,擡頭看着他師父:“師父,我們什麽時候出去?”
“等會兒。”
邊玺雲看見衛正站在穿雲劍上,劍光金閃閃的,劍身離地三尺,衛正在穿雲劍上站着左搖右擺,差點被穿雲劍摔下去,搖了搖頭:“他的坐騎好像不太聽話啊。”
“他功力弱,不僅無法讓法器物盡其用,反而容易被法器所控制。不過這把劍沒有邪氣,算他小子走運。”晉旭抻了抻手指,骨節格格作響。
“我要是他就老老實實爬牆了。”
高牆邊有一棵歪脖子樹,爬上去不難。
晉旭一巴掌拍在邊玺雲腦袋上,邊玺雲脖子都要斷了,壓抑着痛叫,“師父!”
“成天不想怎麽用功,就知道動歪腦筋,要不就是吃!你看看你現在腰上的肉比師父都要厚了!”
邊玺雲臉紅紅的,憋着一口氣辯駁道:“就是吃太少我才不長個兒。”又小心擡頭看一眼,晉旭顯然沒聽到,不然又要挨揍。
那邊衛正折騰了會兒,穿雲劍實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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