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 7 章 ☆、第一闕歌(2) (6)
“我這妹子是要修仙的,不用管她,她不好糧,好養活得很,小哥可有什麽想法?”
“啊?”
“我看小哥正當娶媳婦兒的年紀,不然就……”
“哥你胡說什麽呢!”湯圓嗔道,暗自在袖子裏掐了衛正一把。
衛正眉毛一挑,吃着飯,外面天光有些亮,衛正夾菜,朝單喜說:“下午雨也許就停了,天黑之前,要是雨住了,我便帶妹子先走一步。嗯,小哥覺得,我妹子怎麽樣?”
單喜臉皮薄,騰地一下就紅了臉,飯粒粘在唇邊有點呆。
半晌才回道:“我……不好意思,道長一番美意,小生消受不起,不瞞道長,小生已有一心上人……”他咬着嘴皮,頭埋低,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衛正以目示意他繼續說。
原來這單喜,也是個進京趕考的少年人,鄉試成績還不錯,在五百人裏進了前十,進京原也是懷着雄心壯志,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一無後臺,二無錢財打點考官,落榜也是意料中事。
在京城住了兩個月,兩個月裏,單喜與其中一位考官,也是工部侍郎的女兒相識了。
“家中長輩說與工部的林大人有故交,便給小生寫了封薦信。”單喜尴尬地笑笑。
多半林大人與單喜家中的長輩,是個太故的故交。果然單喜去林大人府上沒得到什麽承諾,只是正逢林大人的小姐來找她爹說進宮的事情,那林小姐年方二八,膽兒卻大,宮裏瓊芳宴要給皇帝選幾個妃子,她不稀得去,當着外人面和林大人鬧了一通。
目瞪口呆的外人便是單喜。
“他們父女說完話,林小姐發現小生還在,把眉一橫,怒目相視,問我說,哪兒來的窮酸小子,是不是沒長眼睛。又數落我一番說不懂禮數避讓。當時把我吓得,也不敢再多打擾,立刻與林大人辭行……”單喜回憶起來,臉上沒有半分不甘憤怒,反倒有些懷念。
衛正心道,果然世上有種生物叫做抖M。他三兩口吃完飯,自去取茶,翹着腿癱在竹椅中聽單喜繼續說。
“結果當天過午之後,又在城裏碰見她……在個舊書攤上,她與我看上同一本書。”
“林小姐還是個文化人?”
“不不……”單喜羞愧難當道:“小生酷愛怪談之類,想着京城事事都與小鄉鎮不同,果然,奇門怪談也相當多,便想買一些帶回來。但囊中羞澀……挑來揀去……那林小姐來後只看了我一眼,沒同我說話,人家高門大戶,想必是看不起小生……結果只選了一部書,正要付錢,老板卻把我翻看過的都包了起來,說是那位林小姐付過賬了……”
有錢就是好,泡妞都省事。衛正心頭嘆道,一邊拿眼睛瞟湯圓,湯圓化出一只蝴蝶,蝴蝶繞着她飛來飛去,一忽兒停在她肩上,一忽兒她攤出手掌,蝴蝶便停在她手指上。
衛正挪回視線來,笑話單喜:“你就這樣看上了工部侍郎的小姐?”
單喜慚愧地低着頭,捏着自己的衣擺,笑笑不語。
沒一會兒單喜站起來收拾碗筷,衛正轉移陣地到屋檐底下坐着,一只白色蝴蝶繞着他打轉,衛正把拂塵圍在脖子上,兩臂展開搭在椅子上,頭也沒回,問湯圓:“怎麽不逃跑?”
湯圓也搬來個板凳坐着,反問他:“我為什麽要跑?你又不殺我。”
衛正不置可否,他不想殺妖,這與師門觀念背道而馳,師父也說他這樣是成不了道法卓絕的道士,所以他現在還挫得很。
“反正我也沒地方去,給你當個小丫鬟,你也不吃虧不是?”湯圓托着腮,伏在膝頭發愣。
“不吃東西,不占地方,不花我銀子就行。”
“你別把我關在乾坤鼎裏,那東西會折損妖力。”
“行,我給你買個草編籠子。”
湯圓似乎很滿意,嘴角一勾,“妖怪不是善與之輩,蠢道士。”
衛正有點無奈地聳聳肩,不同她争辯。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善與之輩,當天下午雨又下大,衛正的衣服濕得不像話,他确定自己走不了了,在屋子裏拿炭火烤衣服。入夜之後,那單喜睡着,又發出某種口申口今。
蝴蝶從撐在堂子裏的小榻上飛出,在單喜的床前化出人形。湯圓感覺得到,衛正早就醒了,正蹑手蹑腳跟在他身後。
湯圓在單喜床前溫柔坐下,伸出手,撥開他的額發,細看之下,單喜生得眉目清秀,雖只是個文弱書生,看多了也便順眼了。
衛正左手乾坤鼎右手玄鳥石地站在簾子旁,葛布做的挂簾搭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衛正朝湯圓做了個嘴型——
“出來。”
湯圓明顯看到了他的口型,卻沒理他,低下頭去,嘴唇在單喜的額頭上碰了碰,單喜蹙眉偏過頭去,喉嚨裏嘤咛出聲。
湯圓得意地笑笑,仿佛要證明自己功力尚在,一邊吻下單喜的鼻子,臉頰,正要把嘴唇貼到他的嘴唇上。
單喜突然捉住湯圓的手腕,他睜開了眼。
衛正心頭焦灼道,完了,“家妹”爬床勾引小書生未果,他幾乎可以想出天涯八卦貼的內容了,木在原地假裝沒看到。
單喜空茫茫的眼睛看了湯圓兩眼,又閉上眼。捏着湯圓腕子的手,改為輕柔撫摸,從湯圓的肩頭滑到腰部,湯圓一陣惡寒,倏忽間化作蝴蝶飛了出來。
衛正趕忙追出屋去,二人在院裏伫立着,大眼瞪小眼地彼此望着,異口同聲道:“別胡來!”
衛正有點無語地撩了把頭發,劈頭蓋臉朝湯圓怒喝道:“你剛才在做什麽?”
湯圓無辜臉,眨眼扭來扭去:“試試我寶刀老了未。”
“滾啦!”衛正真想給她兩拳頭,專打臉看她還怎麽出去勾引人。
“媚術是我們這一族精怪必須會的,久了不練,就跟人不吃飯一樣,會死的。”湯圓對着手指,無辜道。
“那你也不要不打招呼就下手!”
“哦。”湯圓道:“那道長大人,奴家現在要對你使用媚術了。”
“……”衛正控制不住自己,玄鳥石飛出去把湯圓砸得暈倒在地。
衛正松了口氣。
只見湯圓一條腿屈着,一手朝上攤開迎接大自然的動作,一手抓着胸口的衣服。連暈倒的姿勢都如此銷魂。
衛正無奈地嘆口氣,把她從地上拖起來,扶到她的小榻上,擺弄好她的腿腳,雙手放在她身側貼好,剛給湯圓拉上被子。
衛正一轉身,樂問站在薄紗之後,冷冷地注視着他。
他叫苦不疊地穿過薄紗回到炕上,還沒來得及解釋,發現樂問又變回個拂塵睡在他的枕頭上了。
第二天太陽出來,衛正的衣服前一天用炭火烤得松軟溫暖,道袍一振,除魔衛道仙風道骨的衛道長想找面鏡子欣賞下自己的造型,可惜這次的房東窮得連塊鏡子都買不起。
爐子上的粥是現成的,衛正喝粥,湯圓就捧着臉,滿面仇恨地在旁盯着他。
知道她在記恨被玄鳥石砸得頭頂大包的事兒,衛正也不同她說話,吃完飯去與單喜辭行,叫了兩聲單喜也沒醒。
衛正出來同湯圓道:“再等等,好歹要辭行。”
湯圓撇撇嘴:“他指不定什麽時候醒,這小子不對勁得很。”
“嗯?”衛正想了想,把探妖器拿出來,剛一開動,探妖器的指針就飛旋起來,紅綠燈不停亂跳。衛正拍了它一下,探妖器指針指着湯圓,紅燈血紅。
衛正無語道:“你去院子門口站着,不許進來。”
湯圓鄙視地看一樣探妖器:“什麽破玩意兒。”
“不許侮辱我好機油的發明。”
湯圓一甩袖子去門口站着,衛正端着探妖器走到窗前,打開開關,拍了拍探妖器。
探妖器指針毫無反應,紅燈滅,綠燈亮。顯示房中無妖。樂問說過,妖對同類比較敏感,衛正覺得可能是探妖器遲鈍了,于是把探妖器貼到單喜的額頭上。
單喜:“……道長,你在幹嘛。”
衛正被他吓了一跳,哇啊啊啊地一陣亂叫。
然後肅容站直身,深吸一口氣,盡量擺出誠實正直可靠的表情:“我在測你屋裏的風水,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你來年多多發財。”
單喜扶着額頭,溫和地笑笑,坐起身來捂着嘴打個哈欠:“謝謝道長,可我沒什麽能給你做報酬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小生天生的窮書生命,道長不必太費心……”
“好吧,不測了。”衛正把東西關掉,挂在腰上,掩在寬大的道袍裏,拍了拍袖子,擡頭收下巴道:“貧道這就要走了,這七兩銀子是住宿費用,多謝小兄弟照顧。”
單喜平白收了七兩銀子,還是挺高興的,就說要送衛正到山口。
衛正想了想,這人生地不熟的山坳坳,有人帶路說不得好走些,于是便點頭答應,從前門繞到後門取車,馬兒的眼睛大如銅鈴,對着衛正眨了眨。
衛正趕忙撇開眼,拽了拽湯圓的袖子。
湯圓:“……?”
“它是不是也是妖啊?怎麽跟你似的一直對我眨眼。”
“……”湯圓走過去摸了摸馬頭,又看看扁扁的馬肚子,“這裏沒有馬草,這孩子餓着了。到下個目的地,給它喂點吃的,怪可憐的。”
“哦。”衛正過去,也摸了摸馬頭,那馬挺溫順,還舔衛正的手心,他手心發癢,剛想笑,就“嗷”一聲慘叫起來。
“咬老子,不想活了是吧!你給我站住!”
馬兒四蹄颠簸就往路上跑去了,搖頭晃腦地拖着車,衛正直對着被咬到的地方呵氣,還好咬得不重,但是疼啊!衛正有點欲哭無淚,仇恨地看着一手甩着狗尾巴草跟上去的湯圓。
蝴蝶繞着湯圓飛,湯圓似有所覺地回過頭來,沖衛正千嬌百媚地笑道:“哥,快跟上,趕路要緊。你在找什麽?拂塵在我這兒呢。”
湯圓擡起手,另一只手的小指勾着拂塵的繩,她歪了歪頭,憐憫地看了眼拂塵,“真可憐,跟着哥哥……”
“……”衛正下定決心,一定要在和汝莊把這個冷嘲熱諷的妖怪送走,否則早晚會破壞組織內部團結,他剩下的九顆內丹還指望樂問幫忙。
單喜牽着馬在前面走,衛正和湯圓坐在車上,單喜只不停在打哈欠。兩個時辰後,衛正終于發覺有點不對,讓單喜停下。
他下車,張望片刻,站在道上隐約能看見單喜的那座小瓦房,就在南面。衛正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問:“只有這一條路出山嗎?”
單喜點點頭。
一條路進山,同一條路另一端出山,那就是沒錯。衛正指揮單喜去車上坐着,他自己來帶路,轉頭看坐在車上甩腿的湯圓,“把拂塵給我。”
拂塵白毛環着衛正的脖子,衛正脖頸裏有點出汗,都兩個時辰了,還在山坳裏,衛正心裏有點不祥之感,偏生他力有不逮,能感覺到不對,卻不知道哪裏不對。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毛,低聲說:“別不和我說話了,也不知道你在生什麽氣,都是我的錯好了吧,你聽見就指引我們走出去。”
結果半個時辰後,衛正又回到了出發的地方,瓦屋在南面,他低頭一看就是一背的汗。衛正直覺得不可思議,轉頭朝躺車上睡着了的單喜吼道:“別睡了!下車!”
單喜被拉扯下車,還一臉的懵懂。
衛正有點怒了,問他:“你指的路沒錯嗎?怎麽出不去,繞來繞去都在這個地方,你們這兒真的沒有第二條路?”
單喜睜着倦眼,勉力走前走後地四顧一番,喃喃低語:“真的是……怎麽還在這兒……”
看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衛正啐一口,扯着拂塵手柄一拉,差點把自己勒死,趕忙松手,順過氣來,知道也不能怪單喜,郁悶道:“好像中邪了,先回去,我想想怎麽辦。”
單喜“哦”了聲,又對衛正道歉。
衛正沒理他,坐到車上趕馬車,湯圓拿着狗尾巴草,趴在衛正肩膀上,拿狗尾巴草搔他的脖子。
衛正一巴掌把她拍到後面去,沒一會兒湯圓又死皮賴臉貼了上來,呵呵地笑。
“住在這兒也沒什麽不好啊,山明水秀的,日子那麽長,就當玩兒了。”
衛正悶着不說話。當初遇到樂問,他什麽都樂意跟他說,現在對着湯圓,也不知道是不是起初就是敵人的緣故,但從感覺上說,衛正并不想什麽都告訴她。湯圓也不以為意,坐在車上繼續歡快地蕩着腳,哼哼着小曲兒,跟郊游似的。
等回到屋裏,衛正便迫不及待地拿着耳麥到院子裏跟簡清吾隔空音訊。
簡清吾那邊聲音鬧得衛正的耳朵差點爆炸,他好像在酒吧裏,還是那種跳貼面舞而不是聽小情歌的酒吧。
簡清吾響亮地打了個嗝兒,大聲道:“師弟,想師哥了吧!”
“想個頭!我迷路了。”衛正有點兒郁悶。
“不是帶了指南針嗎?”
“指南針也不靈了,我在個山坳裏,只有一條路進山出山,但走了兩個半時辰都沒能走出去,一直原地打轉。我這是遇到鬼打牆了嗎?”
“也許是。”簡清吾漫不經心道,“如果那樣你只有等外面的人進來救你了。你是一個人?你帶的拂塵呢?也許他有辦法。”
“他現在就是把拂塵。”衛正沒好氣地說,扯了扯脖子上的白毛。
“啊,Tracy,你怎麽來了,我的王妃,跟我跳支舞吧。”簡清吾的注意力都被晃過去的紅色舞服吸引,他抓住那女人的手,一把将她帶入懷中,摘下耳麥塞進褲兜裏。
衛正這邊“喂”了七八聲,就知道簡清吾是去泡妞了。他坐在院子裏的板凳上,像只猿猴吊着兩條長臂。
衛正簡直想死了。
單喜怯懦的聲音從屋內傳出:“要不道長再歇一晚……我熱了點米湯,道長喝一碗嗎?”
屋門口倚着的湯圓已經在喝,兩眼亮晶晶的:“還不錯,養顏的喲。”
就他一個人在着急,而且急還沒用,衛正站起身,叉着腰在院子裏來回繞兩圈,焦頭爛額道:“來來來,給我也來一碗。”
米湯裏放了一點糖,喝着甜絲絲的,也不是很甜。衛正心頭好受了點,皺眉望着上頭那條路,必定有什麽東西作怪,但那東西留他們下來是想幹嘛?吃了他的心助長修為?他才幾年的修為啊,吃了也白吃。
衛正不懷好意的目光讓湯圓警惕地放下湯碗:“你幹嘛看我?”
“妖怪如果吃了妖怪的內丹,會增加修為嗎?”
湯圓撇撇嘴:“會啊,但也可能五行相沖,或食用的妖修為太低,承受不住內丹,爆裂而死。要不然我早就打那木精的主意了。其實你不該殺了他,他是只好妖。”
衛正哼了兩聲:“他可挖了謝錦亭的人心。”
“謝錦亭本來就要死。”
“人死後雖無知無覺,但為什麽那麽多人還是求個全屍?這是一種心理上的撫慰,你不懂。”衛正嘬着米湯,望向群山,要不翻山出去。但此處的山不是很好爬,峭壁如同刀削,要先爬上個十多米,才有植被,還是矮植被,不知道山上有什麽。
衛正想了想,也許對方是圖那顆內丹?如果是有所圖,必然要現原形出來求他,早晚問題而已。這麽一想心內稍安,把空碗遞給一直在旁小心翼翼窺他臉色的單喜,衛正擺了擺手:“看來只能住着了,放心,我還是房錢照付,但不能出去,早晚要坐吃山空,醬菜還多嗎?”
“做了一大壇子。”單喜小聲說:“我開的夥食不太好……”
“有飯吃就行。”衛正一時間不想說話,打發單喜回屋裏去,他把拂塵拿在手上,白毛拖地。
“你再不出現,我可要用你撓鼻孔了!”衛正咬牙道。
其實他很不想用拂塵撓鼻孔,畢竟很癢。衛正做好了打噴嚏的心理準備,剛把白毛對準自己的臉,忽然間一聲暴雷。
衛正聞到了焦味。
他的頭發焦了,黑煙裏出現了他熟悉的人形。
衛正哭笑不得地捋頭發,鬓邊額前的頭發觸手便化成灰。
“歡迎回來。”衛正拍了拍手,站起來,頂着張烏起碼黑的臉低頭注視樂問。
樂問冷冷看他。
衛正突然伸出手,把他緊緊抱在懷裏,高興得想跳舞地大聲說:“歡迎回來e back my baby!”
樂問的頭埋在衛正懷裏,半天沒動,過了會兒把他一把推到一邊,盯着坐在屋檐底下的湯圓,一只手裏白光閃爍,他擡起手,像要發射沖擊波把湯圓炸成焦炭。
作者有話要說:
☆、夢魇(3)
“所以我們是為什麽走不出去?”樂問在,衛正就沒那麽緊張了,單喜出于歉意,拿了一畚箕花生出來。紅衣花生淺淺堆了半碗,衛正讨好地推到樂問面前。
湯圓坐得遠遠的,在自己的小榻上,時不時拿眼瞟一下情況,方才差點被樂問一巴掌拍死。
樂問擡眼看了眼單喜,把花生推到一邊。
衛正給他拿回來。
推開。
又拿回來。
樂問正要發火,衛正立馬慫了,把花生米一顆顆往自己嘴裏送。
單喜拘謹地坐在一邊,聽樂問喊他名字,下意識就坐直了身。
“你最近身體有什麽不适,做了什麽一臉疲憊?”
單喜撓頭道:“我也不清楚,小生自京城回來後,一直嗜睡,怕是身體虛弱,總歸我書也念得不好,平淡度日罷了。困了便睡,醒時讀讀書。”
樂問想了想,讓他把平日裏讀的書抱過來。單喜一轉身,衛正就滿臉堆笑地趴在桌上,眼睛盯着樂問看,笑笑地說:“幾日不見,容光煥發啊,不像我,獨自趕路,路遇大雨,差點染上風寒。”
“你不是同妖怪玩得挺開心,還半夜起來看她被子蓋好了沒嗎?”樂問懶得理他,轉過臉去,正對着屋門,門外是綿亘的青山和漫山的白霧,樂問冷哼了聲:“雕蟲小技。”
“你說什麽?”衛正沒聽清。
樂問扭臉過來,厭棄地看衛正一眼:“我不在你都能幹什麽?”
衛正眉毛一挑,不甘心卻不得不承認:“你不在我就是廢柴啊。”
“……”
“所以你不要離開我。”
樂問別扭地轉過臉去,想盤腿打個坐,腿剛提起來,長椅背不太穩固地朝後傾斜,整把椅子都朝後翻。衛正眼疾手快撐住,手在他的腰上輕輕托住,衛正一邊将樂問從椅子裏抱出來,一邊感嘆他真輕。
“啧啧”的怪聲從身後發出來,湯圓翹着二郎腿看着他們倆打趣:“感情很好嘛。”
樂問手上捏起咒來,白光吓得湯圓趕緊把被子拉起來擁着自己,連忙擺手:“我什麽都沒說!”
樂問手上一暖,低頭一看,衛正的手正握着他的。他神色複雜地看衛正一眼,沒有掙開,任由衛正松松地握着。
衛正也不明白為什麽要拉住他,很快他松開手,樂問涼涼的手從他掌心離開,就像有什麽從他心底裏離開。
一大堆書橫七豎八地摔在桌上,還好衛正眼疾手快,不然花生也沒得吃。衛正喂了顆花生米在嘴裏,一邊随手翻,書的墨味散發出來,衛正覺得臭臭的。
他吸了吸鼻子,随口道:“都是奇聞怪談啊,你對妖怪就那麽感興趣?”
衛正上大學時候,老師說為什麽古代的奇聞怪談中總寫俏麗的小姐夜奔,美豔的妖精蠱惑窮酸書生,正因為是窮書生YY出來的,它反映了那個時代一窮二白的讀書人的美好願景,不花毫厘就能有個不嫉妒擅長家務的妻子在家,每日纏綿缱绻,還能不勞而獲。
翻了兩頁書,衛正擡眼看樂問,樂問只是粗粗看了眼封皮,便嘲道:“你倒是很喜歡這些不入流的書。”
單喜也沒生氣,“夫子也這麽說,可小生覺得這些故事寫得很好,有情有義。”
“是不是還想着有朝一日有個畫中仙子走下來與你為伴,紅袖添香啊?”樂問笑話他。
單喜連忙擺手,臉帶羞怯:“小生不敢,小生已有了林姑娘……不敢做他想……”
衛正眉毛一動,沒說什麽。樂問又支使單喜去燒飯,至少還要在山坳裏多留一晚,把衛正剝好的花生米吃了個光,樂問拍拍手,剛站起來,衛正就站起來,一副要跟着他的樣子。樂問嘴角一勾,朝外面院子走。
衛正轉頭對湯圓龇牙,指點單喜悄聲道:“盯着他。”
湯圓抱着被子在床上作了兩下揖,擺擺手一副你放心去吧的樣。
衛正跟着樂問走上山坡,從單喜的院子出來要走一小段泥埂才能到大路上。
“既然你有辦法,咱們為什麽不能今天就走啊?”衛正拽着樂問的衣袖,跟個小媳婦兒似的跟着他。
樂問的黑袍很滑,衛正捏不住。
“不等到晚上,怎麽破那妖怪的陣。總要給她個機會。”樂問突然轉身,吓得衛正趕忙住腳,二人貼得很近,衛正幾乎能感覺到樂問淺淺的鼻息。樂問退開一步,問他,“等不及想去找媳婦兒了?”
衛正笑道:“哪兒能呢,馬兩天沒吃草,怕餓壞它。”
樂問懷疑地白眼看他,轉過身去,大步朝大路上走,衛正緊跟其後,語氣小心翼翼怕觸怒樂問,又實在抵不過好奇心,他以就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問:“你身上的咒印是怎麽回事?好像比我的嚴重多了,謝錦亭碰到你的時候似乎很疼的樣子,疼嗎?有沒有辦法解?”
“有又如何,無又如何,反正你也不會幫忙。”樂問頭也沒回地大步朝前。
“誰說我不會幫忙,你陪我收集內丹,你要解去符咒,只要用得上我,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為朋友兩肋插刀是我們江湖人的本分。”衛正浩氣凜然地拍了拍胸膛,前面的樂問停下腳,轉過臉來,玩味地擡起一邊眉。
“朋友?”
“對啊。”衛正恬着臉湊過去,他刮了胡子,顯得陽光又幹淨,樂問漠然地挪開眼,遠望那座瓦屋,只覺得它不堪一擊。
“我沒有朋友。”廣袖長垂,掩蓋着樂問的手。
他的白發和白眉白睫,和這山谷,山谷裏的白霧,映襯得仿佛是要逝去的仙人。
衛正忍不住又拽起他的袖子,樂問淡淡看他一眼,白玉般的手握住衛正的,嘴角邪氣地一勾。
“既然如此,那便與我盟誓。”
沒等衛正反對或同意,血珠自衛正的指尖湧出,仿佛取之不竭地流入樂問的袖中,樂問閉起眼,腳底騰升,将頭抵着衛正的額頭,一時之間,許多畫面與碎片不受控制地湧入衛正腦海中。
樂問緊閉着眼,胸口仿佛快要炸開,衛正抓狂地想抓住樂問的手腕,血從身體裏不受控制地湧出,衛正有點受不住地張大嘴,就在他面色青紫快要窒息時,樂問從他額上移開頭,眉心隐約浮現一枚血紅花钿,視線有點模糊了的衛正猛一甩頭,制住他的力氣松開。
衛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頭頂是湛藍天空,無邊白雲。衛正大口喘氣,口中嘗到泥沙,樂問正把泥土往他臉上踹。
衛正瞳孔無法聚合,頭痛如裂,大口喘息,半晌才勉力說出話來——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不是要盟誓……我們還沒有準備香火……”
“盟完了。”
“啊?”衛正傻張着嘴,“這也太不正式了,哎,你給我回來,死樂問,快拉我起來。”衛正側着身,兩腿實在站不起,看着樂問的影子朝瓦屋走去。
他一閉起眼,腦中就有許多雜亂的影像,衛正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好像剛從3D影院出來,還看的都是雜亂無章的電影。只是那些影像裏,都有一襲翻天蓋地的黑袍,黑袍與白影交織,是樂問的背影,他冷若冰霜的臉,在影像中太模糊了,衛正放棄地撐住額頭,倒在泥地裏,痛苦地翻騰了會兒,才勉力站起身來,難受地按着額頭。
一想,他似乎能讀取一部分樂問的記憶,那樂問是不是也能讀取他的記憶。Oh no,衛正現在只想把和簡清吾胡作非為爬牆偷窺隔壁女生游泳課那段永久删除。
當晚,衛正一上床就像頭死豬似的睡下,樂問沒和他睡,反倒盤腿坐在堂裏的長凳上打坐。湯圓被他吓得一直不敢入睡,睜着眼盯了樂問足足一個時辰。
月上中天。
長睫扇動,樂問忽然睜眼,湯圓抱緊被子往裏縮了縮,輕聲道:“要不你過來跟我一塊兒睡……”
等樂問真的朝她走過去,湯圓卻怕得渾身發抖,差點就要不要不要的了。
樂問在她榻前駐足,硬生生朝左邊的葛布挂簾走去。
裏頭的怪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單喜手舞足蹈,手做出推拒的動作,腳似乎被人壓住了。樂問站在窗前凝神看了會兒,身後有動靜,他沒有回頭,回手就抓住了衛正的手腕,兩道光影一閃就不見了。
湯圓從床上蹑手蹑腳下來,衛正的身體硬邦邦地站在那兒,還保持着詫異的表情。
湯圓想了想,從身上拿出個竹筒來,倒出顆像巴豆的黑丸子,黑丸子動起來,也看不見腳在哪兒,在湯圓掌心來回爬動。
衛正的下巴被捏開,湯圓迫使他吞下活的黑丸子,又輕手輕腳回到床上,閉上眼睛興奮得睡不着覺。
身遭一團白光,要不是手被樂問抓着,衛正幾乎以為自己又穿越了。
一觸及地面,樂問立馬松開手。衛正揉了揉腕子,四周都是空地,一片雪白,沒有任何人和建築。
“這是哪兒?”衛正四下張望,一對石獅子最先在眼前出現,獅子的腳,健壯彪悍的腰臀,頭臉。
石階,紅柱,朱門,朱門上的銅獅扣環,飛檐勾角的一座府邸出現在二人面前。
“書呆子的夢境,你跟着我,別走丢。”
門是一推就開的,曲折回廊,像京城的雍親王府一般,衛正猶豫地伸出手,還是拽着樂問的袖子。
樂問回頭看他一眼,視線落在他緊抓他的手指上,低聲唾棄:“膽小鬼。”
“唉,我畢竟才活了二十五年,你都活了千餘年,什麽沒見識過。我是見識短……”
“頭發也挺長。”
衛正喉頭一堵,好奇地探頭探腦,院子裏正是夏季,滿園蟬鳴荷香,他不由啧啧贊道:“這書呆子的夢境還挺逼真的。”
“不是他造出來的夢,你以為為何我們能如此輕易地進來。”
“難道不是你法力高強?”
這馬屁拍得樂問極是受用,面上淡淡道:“快走,廢話怎如此之多。”
衛正默不吭聲,拽着樂問的袖子,一搖一搖地跟着他往內走。繞過漫長的回廊,荷花池,書房,第二進第三進院子,一座三層高的閨閣出現在視線內。
院子裏還開着石榴花,郁郁蔥蔥的名貴花草擺得到處都是,樓下是一圈廂房,衛正在參觀的時候看過小姐的閨樓,只覺得窄且難爬,樓梯只能容納一個人,每一級還很高。樂問上樓的時候,衛正就在後面小心留心他掉下來。
樂問細瘦的腳踝近在咫尺,被長袍掩蓋。若隐若現間,當日樂問長袍剝落時露出的咒文似乎又出現在眼前,衛正不受控制地握住了樂問的腳踝。
“……?”樂問低頭怒瞪他,壓低聲音:“你在幹嘛?”
衛正忙不疊松開手,同樣低聲回他:“你走太慢,我不小心捏到你的腳……”
樂問扭頭向上繼續登樓。
第二樓出去之後,是小姐的繡閣,沒繡完的蘇繡攤在架子上,圓窗漏入的光照着那幅繡,似乎真能聽見潺潺水聲。
“快走,別看了。”
衛正被一拍肩膀,也沒空多停留,往第三層上時,沒走幾級,就隐約能聽見女子的嬌啼,似乎在低泣。
衛正與樂問一對視,兩個人都極有默契地停下腳步打算聽會兒牆角。衛正坐在樓梯上,樂問也豎着耳朵凝神聽樓上的人說話,那二人似乎在彼此推搡,能聽到腳步踩在木板上淩亂的聲音。
“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愛那林姑娘,你說清楚,說不清楚就別出去了。”
另一個人聲一響起,衛正便警惕地坐起身,是單喜。
“小生……小生也不清楚……”
“你……你……”女子氣得哭了起來。
“難道你不就是她,她不就是你嗎?起初你也是看了我給林姑娘畫的丹青才化作這般模樣,為何現在又要執着于此,要是你不願意,小生絕不會勉強于你。相反,一直是姑娘在為難小生。今日又将無辜路人牽扯進來,說好只是你與我二人之間的事,為何又不講信用?”單喜聽上去十分無奈。
“我不想在你的夢裏了,那道長定有法子放我出去。我們做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不好嗎?”
花瓶撞在地上發出碎聲,單喜連連後退,又撞翻兩個凳子,樂問頭往下一低,衛正穩住他的身,手貼着他的小腿。
“這怎麽行,若你忽然出現,小生當如何對家人說起你是誰,不行不行,萬萬不行。”
“你父母早亡,哪裏還有什麽家人。就說我是你在京中認識的,大戶人家的掌珠,我雖不能帶給你財富,但紡織我會,蘇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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