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明/第 15 章 蕭鴻

蕭鴻

蕭滿确實不知道,所以她也沒回答。

蕭鴻繼續道:“那些赈災的法子,調粟平粜、轉移災民、分公田免徭役,哪個不能拿來用?”

蕭滿點頭:“确實。”

問題是,連她都知道這些法子能用,用了就能解決問題,戶部為什麽不做?

蕭鴻搖頭:“哪個都沒用。”

蕭鴻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整杯酒,在蕭滿的注視下慢慢地喝完之後才說道:“蘇樂謀逆,也就在漠河一帶,那裏本身就多戰亂,地廣人稀,本來不該有大規模的難民。可是你看看城外那些人,一批又一批,永無盡頭啊,戶部自然不敢輕易接手。你可想過,他們是哪來的?”

“你不知道,”蕭鴻指了指她,終于笑道,“戶部也不知道。”

蕭滿适時提問:“皇兄知道?”

蕭鴻點了點頭:“你問上過戰場的人,不,你只要問見過戰争的人,他們都知道。”

蕭滿真想讓他別賣關子趕緊說,但面上還是一副虛心受教不急不緩的模樣,等着他“娓娓道來”。

蕭鴻:“因為害怕蘇樂,鎮州和豐州的人,能跑的都跑了。”

蕭鴻此前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如今隐隐地似乎是醉了,說話也開始帶着一股酒鬼的語氣了,但是蕭滿沒有打斷,只是聽他繼續道:“為什麽害怕蘇樂?公主殿下,你吃過人嗎?”

蕭滿聽得認真,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吓了一跳,但她快速冷靜下來,回答這個不聽答案不肯繼續的醉鬼:“沒有。”

“蘇樂吃人。”蕭鴻做出一副要吓她的樣子,但是因為他已經醉了,此時顯得有些滑稽。

蕭鴻說:“獻王去平叛,所用糧草是戶部從京城那些本來就沒剩多少的官糧裏生湊出來的,今年汴州無收,連京城都是如斯景象,那你想沒想過,他蘇樂哪來的糧食謀逆?”

蕭滿的臉色不變,心裏卻驚濤不止,五皇兄似乎是喝醉了,但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蕭滿确定,他是清醒的。

蘇樂吃人。

蘇樂哪來的糧食?

豐州同定州不一樣,定州糧草能夠自足,不太需要朝廷供給,但豐州歷來貧瘠,要靠他州運糧救濟,如今蘇樂謀逆,自然也就斷了糧食的來源。

蕭滿原本以為,豐州的糧食是軍糧,可現在仔細想想,軍糧過豐州,可很少留在豐州,大多數還是送到鎮州前線去了,豐州能有多少軍糧。

所以回到那個問題上,蘇樂哪來的糧食?

蘇樂吃人……

也許不是真的吃人,但只是燒殺搶掠也就夠了,難怪百姓驚慌,誰知道獻王何時平叛,誰知道蘇樂下一步往哪去。

百姓可不管朝堂局勢,誰強誰弱,先保命要緊,剩下的話,等戰勝了再談也不遲。

戰争無情如斯,過慣了安穩日子的人,誰願意親歷呢。

蕭鴻說完那些話又要喝酒,被蕭滿摁住了:“皇兄還是少喝酒,保重身體,畢竟我一直望你萬壽無疆。”

蕭鴻本來就不醉,聞言卻以為自己是喝醉了酒在做白日夢。

蕭滿見他半天沒回應,以為他真醉了,便起身要走。

蕭鴻讓人給她拿了個披風,親自給她系上,然後問他:“成安,皇兄沒有會錯意吧?”

蕭滿笑道:“沒有,我想皇兄照顧好自己,活個萬萬歲。赈災一事也會盡快交給皇兄主持。”

這話就有些直白了,何況還在宮女面前,蕭鴻連忙捂了一下她的嘴,示意不能亂說,然後困惑道:“為什麽呢?我一直以為你有別的打算。”

永安城中知道陸忘珩身份的人寥寥,蕭鴻雖然看得清楚,卻不會想到他頭上,蕭滿想了想,說:“本來确實是有的,但他實在令我失望,成安仔細想了想,覺得皇兄才是聖明之人,為了将來能在太平世中盡情游歷,便望皇兄長命無極。”

這一番話無疑是一顆定心丸,蕭滿甚至透露出日後不會掌權的意思,蕭鴻震驚之餘也不由得覺得自己是平白撿了個大便宜。

他倒是不懷疑蕭滿會算計他,畢竟以他們二人如今的差距,他實在沒什麽值得蕭滿費心的地方,哪怕他有獻王一半的權勢,他都可以懷疑蕭滿另有所圖,可是如今的他,除了有慣不理事的皇後的喜愛,當真是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的。

蕭滿又同蕭鴻說了幾句叮囑他注意身體的話,便告辭了,蕭鴻還要親自出門送她,被蕭滿推回屋裏去,叮囑宮人好好照顧他,然後才離開。

蕭鴻無奈地笑了笑,看來他如今令小公主特別不滿意的,便是這病弱的身體了。

但是過了一會兒,蕭鴻還是出了房門。

蕭滿不在,自然沒人管得了他,那些宮人更不敢打着“為了親王好”的旗號阻撓他的舉動,只能亦步亦趨地跟着,別讓他受了什麽傷就好。

蕭鴻最終還是聽進了蕭滿的話,沒往屋頂上爬,而是坐在了走廊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和遠遠近近的宮人。

他又喝了幾杯酒,也沒覺得自己醉了。他能很清醒地想起那些傳聞來,甚至是散布那些傳聞的人的神情,他都能記得一二。

宮裏的老人說,二十多年前宮女林白生産的時候,陛下就站在她産房外冷靜地聽着,等産婆顫顫巍巍地抱出一個男嬰的時候,陛下才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梅妃還沒有子嗣。”

從始至終,陛下連那個房門都沒有邁進去過。

梅妃就是現在的皇後,成安公主的生母,也是把他一手帶大的母後。

母後說,陛下給他起名叫“鴻”,取的是鴻鹄之志的“鴻”,是希望他以後可以一展抱負。

但是蕭鴻并不喜歡這個名字。

“鴻”這個字,“鴻鹄之志”這個詞,處處透露着不得意,處處與帝王位大不相幹。

他還聽說,他的生母林白是難産死的,當時的負責接生的産婆和一衆宮人,都被陛下下令處死了。

他們諷刺林白妄圖憑借一子一步登天,最終也算得償所願,駕鶴西去了。

而她的兒子卻實實在在算是一步登天了,從一個宮女之子,硬生生成了京城世家楊家嫡女之子。

甚至還有人說,陛下把他過繼給梅妃,是要讓他當太子的。

可惜梅妃生下成安公主成了皇後,而十幾年後才立的太子,卻不是他。

當時也許有好多人為他這個可憐的小皇子嘆惋吧,但是蕭鴻自己是清楚的,陛下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讓他來繼承大統。

陛下把他過繼給當時的梅妃,只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孩子來鞏固地位而已。

蕭滿從九平宮離開後,心裏便一直想着五皇兄的話。

百姓害怕蘇樂,所以一股腦地往周邊幾大州湧來,連那地方的貧富都不管了,安全就好。

戶部不作為,她再怎麽逼迫江尚書也沒用,因為他們并非沒有赈濟的法子,而是覺得災民一直在增多,這個時候出手不僅容易出力不讨好,一不小心還會因為災民待遇的差距惹出禍亂來。

自古以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最易惹民憤,而民憤又生禍端。

至于解決的方法,自然也十分簡單——只要讓百姓不怕蘇樂就好。

具體的辦法,就要看五皇兄的決斷了。

第二天一大早,蕭滿吩咐下去将城外災民安置一事交給滄王全權處理,沒過多久,蕭鴻便來了。

蕭滿還有些意外,但沒說兩句話,蕭鴻便道:“我打算親自去趟豐州。”

蘇樂謀逆,正是占着豐州半壁劃地為王。

蕭滿皺了皺眉頭:“去那兒做什麽?”

蕭鴻說:“如今豐州百姓人心惶惶,無非是怕平叛不及,殃及了自己,但獻王大軍業已出發,蘇樂大抵是過不了豐城的,我此時去豐州游玩一番,可安撫百姓之心。”

蕭滿一愣,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決斷。

見蕭滿沒說話,蕭鴻繼續給她分析利弊:“如今永安城難民如雲,根源就在豐州,沒人願意背井離鄉,只要我此番大張旗鼓地去了,百姓心中稍安,也不必逃離。”

蕭滿搖了搖頭:“這樣難民是少了,可你的名聲必然受到影響,得不償失。”

蕭鴻自然清楚戰亂之際以游樂為名前往災地要受的指責,但除此以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快速安撫民心了。

這何嘗不是朝廷的無能,若向來言出必行,取信于民,可以一呼百應,又怎麽會有如今的局面。

蕭鴻還要再說,卻被蕭滿打斷了:“我去吧。”

蕭鴻一愣,随即道:“不可,你若離京,丞相獨掌大權,他此前便透露了要扶持李晚的心思,屆時必然會讓李晚把持朝政。”

蕭滿輕輕搖了搖頭:“不會的,丞相固然看得起李晚,可陛下于他的知遇之恩他也不會忘記,何況現在時機不到,李晚不會冒這個險。而且,天下皆知我是大周的女太子,我去的效果也會好過皇兄的。”

說是這樣說,蕭鴻心裏卻清楚,蕭滿此舉是為了保全他的清名。

蕭鴻不再多言,蕭滿笑道:“我離京這段日子,京中諸事皇兄要多做定奪,皇兄韬晦多年,該上心的也要上心了。”

畢竟陛下當初的旨意,說的是由丞相和“公主皇子”代理政務,蕭鴻自然名正言順,再加上她的支持,想必足夠與丞相相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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